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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落日是天涯

    书告天下以后,反应很大。
    各地官僚都呈华章,乡官里长都写祝词,贺子朝看得双眼模糊。
    似乎有人上殿,夸张地表演:“贺大人,我在病中,本来不好见你,但我实在欣喜,不将黄金酒肉、扶风男女送进省,总觉得对不起君侯下燕之辛苦。啊呀,真是国朝大喜。”
    贺子朝摁鬓角:“入宫三阶,躬身在右,这位使君,你失礼了,我现在精神不佳,恍以为你是百戏艺人。”那人安静了,片刻后,示意侍者把东西和佳人领走。
    殿中只剩执事,他才低声疾呼:“子朝!子朝!”贺子朝润一下眼,去看他:原来是右扶风言拱。
    扶风平陵贺子朝,一入太学,立刻出众,为当时最权贵者收作学生,美名遍传三辅,人称“俊杰”。这件事让言拱扬眉吐气许多年。
    子朝是他右扶风的青年,温柔有礼,家世高洁,作为右扶风长官的言拱看重其品貌,不顾别的权贵子有关系,举荐了他。“将来,子朝能登高位,天下人一看他,就知我扶风不仅妖娆美色,还有这样的秀才。”
    虽然过程十分惊险:子朝一度被放,被传身亡,最终还是好好地坐在这了。何况燕国略下,未来什么都是息再、千年、子朝这辈年轻人说了算,言拱几天内盘算了很多,最终盘算到自己身上:“我不算子朝的伯乐?”便愉快地来了,希望能得优待。
    但贺子朝让他失望:不仅指责他无礼,面对他的招呼,也只是点头,样子很疲倦。
    言拱不快,这才摆出身份:“贺大人代行省中事,面见三辅二千石,礼数难道就周全吗?你应向我行礼。”贺子朝沉沉手脚,下殿要拜,公冶千年从殿外来拦他。
    “右扶风为二千石,正好是贺大人佐官的秩级,怎么要大人拜?”千年声音很低,刚够两人听。
    言拱惊讶:“什么,那么子朝……哎呀,好!君侯任选,原来以情致为上。”
    他不闹了,恭敬地下殿,转脸间,美得像是攀上高枝的人。千年扶贺子朝回座位,听他问:“国师对右扶风说了什么?”便笑嘻嘻的:“不告诉大人。”
    得知胜利的消息,千年最动容。
    他那时正在天数台教学,身边围着待诏。
    执事传书,念给他听,他的空眼眶红了。
    有人挽他,有人小声:“快看国师要哭。”千年便忍住:“你们自己看会儿星星。”
    他摸索去公冶国师墓,想和父亲说点话,却碰到老国师,祖孙二人到樱池散步。
    “息再那子竟然真的,唉,当初他为我扫地,夜里与你看地图,我总听到你们说些大逆的话,”老国师讲着讲着,身旁人啜泣了。
    他揽住孙子:“千年,难为你。”
    二十出头的青年,十几年前早慧,为后梁努力,如今没了双眼,在祖父怀中,虽然清瘦高挑,看起来还是孩童。
    哭够了,他另有要事——千年让人带路,去厉皇后宫。
    夺取省中大半年,他因为失明的缘故,方便与厉皇后相处,便被息再委托照顾她。
    两人相处得好,厉皇后甚至有几次在他面前哺育小孩,已经忘了人与人间有界。千年偶尔听觉了,怕她尴尬,还是照常讲话。
    对于新生的小皇子,千年也疼爱,常常抚摸其口鼻:“我以为皇子长开了,没想到还这样小。”这时,总有人将孩子往他怀里塞,千年知道是皇后。
    再过几年,等皇后放下心结,便让她和小孩回义阳。
    快了,千年想。
    前不久,小王子厉绩从巨鹿传书,说打了胜仗,还在书中问母后安好。千年把书带给厉皇后。她读了几夜。
    在省中,母子两人没能见上面,千年知情,更能理解这对母子的苦,听宫人说皇后熬夜,也只是嘱咐添灯。这次下燕,尘埃落定,他匆匆赶去,心里还忐忑。
    一批人就要南归,其中有厉绩,会让皇后有笑颜,更有晏待时——皇后不知晏待时活着,息再也不让说,但,当下是否告诉她……
    宫里熏沉香,千年轻轻地咳:“北方有捷报,省中军已下广阳。”
    侍者侍女谁也不在。温暖的手牵他走到坐榻。
    千年试问:“皇后?”
    有人回答:“国师,我已经知道了,宫内宫外都在庆祝,我看到有人放风筝。”
    千年笑一笑:“那么我多此一举,我还想快点告诉皇后——”
    厉皇后掩他嘴。
    公冶国师,多谢你,我没什么能送你,这有一块红石,是义阳的特产,我雕了几次,也不好看,但我知你不嫌弃陋,就像不嫌弃我,所以这宝石送你,还有我的孩子,他可以成为国师的两眼。
    公冶千年听出不对,要叫人,厉皇后捂死他的嘴:“千年,将他托付给你,我才放心,很久没有能让我放心的人了,十年前我被父亲送到后梁,成为出身归义国的皇后,今天我可以解脱。”
    她本来想见过厉绩,再做这件事。但今天大家闹哄哄的,都出殿,讨论省外天地中一切:息再赢了,后梁帝被擒了,燕赵共九郡,征伐真漫长。而她孤身一人,倚着门,边听边下决心。
    如今千年抱她,而她之前吞金,此刻已经是极限,只凭一点力,把红宝石推给他。
    人心怎么想,四肢就怎么做,她在忧伤中雕刻出龙,又改成雀,是她小时候骑着红鬃马,去代山寻心上人时,最常看到的……
    公冶千年与贺子朝睡草席,枕土块,为厉皇后服了三月斩衰(大丧),三月后,息再领省中军凯旋,两人换衣戴冠,接省中之主。
    臧复送人送到河水以南,见小玫要走,明白是时候了,也拜别:“大人保重身体。”却被息再挟了,就这样拖到省中。
    “大人,大人,”臧复在路上挣扎,“燕国比赵国远,大人放小玫回去,却不让我走,我随你入省,何年何月才能到家呢?”
    “玫已经封侯,有自己的封地子民,而你是个闲人,晚点就晚点。”见臧复失落,息再示意骑士,将他塞入车中。
    广阳之战后,燕国五郡未平,臧夫人却赶人:“出去。”为免二次变事,息再考虑,最终退到燕赵两郡交界处。
    小玫等在那里。
    她从巨鹿来,还带来部分王国军,以防不测。听到息再问,怎么愿意帮忙了,小玫脸一红,别扭地说:“不是帮你。”
    她思念为她所伤的少女,这趟来,却没见到人,只见到召辂。
    曾在赵王宫当说客的青年,将白骨扳指还给她:“王妃,我的使命成了。”小玫久久地看,最后戴好:“我不是王妃,从今天起,叫我玫吧。”
    召辂惶恐,正说那怎么行,息再从背后拍他:“原先是文吏?”召辂茫然,点了点头。
    两郡之间,几人在忙。
    息再叫召辂执笔,而自己行赞书(起草)事,先后封小玫、锦锦、中山侯为三地之侯,又将赵王都的一部分划为司隶。
    召辂正写,有人送来旌节,息再让他扛:“司隶我不设官,只立节,就交给你,你看好了,赵国三军都在你眼下。”召辂愣住,笔滑走也不知道,最终持节,冲向人多的地方。息再帮他补全了册文。
    “你这逆反,你这亡姓的小子!”中山侯被几人监管,在不远处骂人,“我家世代贵族,用得着你来封?”小玫示意父亲不要再说,听到冷笑。
    息再停笔:“老人家,你该高兴,在我朝,你可是一位始封侯。”战后,他形销骨立,一笑阴森森的,让中山侯又气又怕。
    “玫,过来。”中山侯喊。
    玫让他等等,称呼他为侯王。
    中山侯失神,由旁人扶到一边,看小玫和息再交谈的样子,便问:“如今少女们都爱这样的男子吗?你看小玫高兴的,竟忘了我是他父亲。”
    “中山侯,王妃,小玫她是为了封侯高兴呢,”赵王军很热心,“我要是少女,今天也会高兴,王国多出两位女子侯!唉,这省中之主。”
    中山侯想起自己忙碌十几年,为玫寻找舒心的宝座,送她去家门口当王妃,那时常见她害羞,却没见她这样英姿勃发。
    中山侯妥协了,转去想送什么礼物:“玫毕竟是个女孩,还是将中山的狼兵送她……”
    两月后,臧夫人使人来请。
    息再孤身赴约,收到她缴的印,有白狼侯的,无虑国老贵族的,当然还有金色的王印:“你不想要这个?”
    “是,我想要。”息再抿嘴。
    “贪婪的人,你和皇帝有什么两样,”臧夫人观察良久,嘲笑,“拿着印,回你的省中。除了国,这六郡从此不属于你。”
    “夫人,你信吗,我会夺回六郡。”
    眼力好的夫人,也有错看的时候,方才为其美色,不以为然,现在才觉出这年轻人的不同:他的野心太大。夫人更有年纪,更无力气,或许真的应付不了他。
    人生这样辛苦,夫人想,无奈地让他滚,又命臧复去送:“按你的说法,人家是你的贵人,你去送送他。”臧复去了,和臧夫人约好两月之内回来,帮她治海。
    “拜别息大人。”如今,臧复在车厢里冲突,急着要走,被息再抓住头发,一下变得老实。
    “行军三万七千五百人,就你最吵。”
    “可是息大人,我,”臧复不信息再不知他的苦衷,正因为知道,所以才笑,才像个坏心的少年,把他的求告当乐趣,“息大人,我要回家。”
    息再当听不见,将人带到省中,让千年取出策命。
    过去的日子,息再一边走,一边写,撰志书一般仔细,考察各人,亲命为百官。终于回到省中,他连行装都不换,就上大殿。
    众人都在:省中之主策三公,以贺子朝为丞相,有司直二千石;公孙远为御史兼副相;另有一高位空悬,息再引臧复受命,臧复战战兢兢,抓他的衣袖不松:“息大人,你,你,我算什么,怎么能受金印?”息再给了他两枚,他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燕王”白文。
    广阳青年臧复,受命为王,封地六郡,子姓嗣立,同时列位三公,掌王公之印,主天下军政。其权力大过所有朝官,令人咂舌。在殿的众人对他刮目相看。只有臧复恍惚。
    息再告诉臧复,再过几天,典礼完毕,就可以回家了,又命令执事:“送燕王去公馆休息。”臧复脸红进鬈发,夜里无论如何要见息再。
    息再清洁完毕,换了单衣,和揺落两人不知在拟什么,正忙。臧复帘幕前踯躅,放秋风进来,吹得息再看他。
    “对不起。”他连忙放帘,“息大人,你看我,我什么都做不好。”
    息再继续专心。揺落代为回答:“燕王不用急,何事从头起,实在有不懂的,每三月奉朝时,君侯会教你。”臧复这才明白,总有些东西,息再要握在手中,自己成了他控制六郡、总合军务的工具。
    但臧复反而鼻酸:“息大人,既如此,为什么不选身边人,要选我呢。”息再终于拟完,让揺落卷好帛,先出去。
    想从我嘴里听好话?他问臧复。
    “不敢。”臧复不自觉这样答,逗笑了息再:“有官腔了。”
    两人从未有过的放松,再看彼此,不过是年纪相近的青年。臧复说三月后会为息大人带海产,息再说要睡会儿,摆手让他走。
    臧复稽首:“多谢你,息再。”
    这一觉不太好,总有思虑,息再转醒,揺落回来了:“书以函装,让使者加急送,君侯典礼前,一定能到。”
    千字的帛书,加急穿过云梦,送到肖不阿手中。
    他在楚国为质,待了小半年,一会儿担心息再杀了楚王,一会儿又想起晏待时。
    数月以前,晏待时强迫肖不阿入楚国。郢都的宫人欢迎他,唤他“肖相”,称他为恩人之客。肖不阿如临圣地,不敢乱说话,等息再来接,又杳无音信,只好住下。
    闲时,他看了晏待时写给年恤的书,吓得点火要烧:书中写出灵飞、楚国并省中事始末。
    “他不同息再一心?”肖不阿并不知小辈间的爱恨,以为晏待时要乱楚国。
    但挨近了火,肖不阿又罢手,想起楚地的大火,燎干一位君王的性灵。
    他把书放起来,在有雾的夜反省:省中人对不起楚人,不可以再伤害这些纯洁的心了。晏待时明白,所以寄书在他处,楚王危急时,由他公布真相,带领楚人反抗,阻止息再立朝。
    肖不阿觉得残酷:“息再或楚王,要我来选……”
    破雾的清晨,省中传来帛书。
    楚宫人簇拥肖不阿:“什么?是我君楚王吗?”得知是肖不阿的册命,都丧气。
    年恤指责他们:“不可以自私,肖相为省中太傅,应该恭喜他呀。据我所知,太傅是古官,旧朝时位在三公之上,十分贵重。”他为肖不阿庆祝,席间偷偷去看帛书,等大家都累了,听着宫商瞌睡,他才离开,从郢都乘车,直到云梦南边。
    翟台高,湖水蓝,年恤坐在香茅床上想神王。每当国人问起,年恤总是回答:“我君飞天遨游,观世完毕,就会回来。”剩一人时,才埋着脸,对水气说:“楚王,你去哪了?你见过外面,不再想我国了吗。”
    云梦自然变化,风与水气相交,成为人面。年恤以为是君主,以怀抱相迎,摔了一跤。省中正伏案的楚王便刺痛。
    他习惯刺痛,在白发间抖,平复以后,继续写策文。
    后梁帝担心他:“楚王我儿,我关了你二十五年,反而把你的身体养坏了吗,你怎么发抖?”他扑到楚王身上。
    由于断一只手,瞎一只眼,他连关照儿子都不能,便跌倒。
    楚王扶他起来,为他指错:“陛下,这句不典雅。”后梁帝喏喏地改。
    两人将皇帝即位的策文改好,在即位礼那天互相搀扶,听臧复“于戏”(呜呼)读策。
    “错都改了吧?”后梁帝问。
    “改了,”楚王说,“陛下,唔,现在该叫你父亲,父亲,你知道错吗?”
    后梁帝承认:“我总是很迟钝。”
    他凑近楚王,枕在白发间:“不过,我见了你,觉得自己也办了一件正事——欺骗你,将你隔绝在世外,就是正事,毕竟世上人都没趣,还脏,”他拍拂楚王的白发,“当然我也脏,唉,你一定后悔,为什么生为我的儿子,你这么美。”
    楚王淡淡地应着。
    后梁帝哀伤:“多少年不见,我以为你见了我,会流眼泪。你没什么要和我说,没什么要问我?”
    殿外,臧复已经读到“承天命,传国祚”,将要结束。
    楚王安抚后梁帝,为他顺发,父子俩渐渐依偎。
    “父亲,为什么把文鸢送入楚国。”
    后梁帝这才看到儿子神情痛苦。
    他爱看痛苦,尤其楚王这张脸来表现,几乎将他迷住。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后梁帝才解释:“我好奇,如你这样的人,会怎么对待文鸢,你与她行男女事了吧,你爱她?不不,还是我的错,给了她勾引你的机会,她那样陋……”
    地下武库的钝剑,穿过后梁帝面中,他流了一大滩血,最终死在楚王手上。
    在这之前,息再曾命人灌他水银,却被他排出;千年曾带他去虎圈,但他倚着年老的熊,安睡几夜;三辅的方士炼出致死药,他当补品吃,还变强壮了。人们议论,完了,后梁帝嗜好养蛊,把自己养成最毒的那个,竟杀不掉。当下看到楚王成功,都很高兴。
    内侍官收敛尸体,装入灵柩,息再便在柩前即位,向东受玺,成了新的后梁皇帝。
    群臣呼万岁,间有某人的私语:“竟然是他?原来他开始就利用楚王。”呼声结束,要听大赦的诏令了,私语便消亡。
    息再登阶,觉得天子服沉重,十二旒遮眼。他伸手,无人扶他,大家都在远处,看他的目光不是看息再的目光。
    谒宗庙时,进为太常九卿的揺落才靠近息再:“陛下,你不适吗?”息再好得很,向列位祖宗陈罪,等礼成,又将庞杂的事务通通“下丞相、御史”,累断了贺子朝与公孙远的腰,而他送了臧复出省,就换身朴素,见人去了。
    穿过百姓家,无人认识新皇帝,都问何处美色出行;穿过左冯翊,少许人念他:“冯翊举子息再,我们当然知道他。”当年向举子笑、夸举子好的小孩,长成少年,如今追在息再身后,要他施舍,息再便将扳指、玉带分给他们,带他们一路赏景,直到灵飞。
    有人小声:“这里是……”
    息再说是他的宫殿,被少年嘘:“说大话。”他笑一笑,让人进去玩。堪忧阙不一会儿传出赞美:“这也是你的女人?”接着逃出文鸢,她在秋木下看风景,突然涌入男女,吓得她仓皇。
    她今天穿上烟霞服了,束腰了,修了头发,作长鬋鬓,两缕黑发间,是她的妆容。息再觉得艳丽,甚至有些刺眼。
    他当然知道她为何事打扮,便招手,叫她过来。
    “太浓了。”息再皱眉。
    “哦。”文鸢沮丧,落在他后面擦,被他阻止。
    “不是不好。”
    “哦。”她今天只会小声应。息再不得不多费口舌,“和那位殿下道别了?”
    “没有,”文鸢一下子站住,警惕地看他,“息大人,我答应你,从此跟着你,你也要答应我,让我陪他几天,再送他走。”
    “还没陪够?甚至不来我的即位礼。”
    息再这样一说,文鸢才心虚,趋步跟他:“陪够了,陛下。”二人漫步回灵飞,息再放她进去道别,片刻后人出来,两眼都湿润:“好了,陛下。”
    “走吧。”
    息再寻辆车,上省道。文鸢扒着车窗看。
    他叫停车夫,扳过文鸢的下巴:“你后悔了?”
    燕国之战后,息再告诉文鸢:“你想得不错,晏待时要你,我便和他交易,要你可以,需以主婿的身份迎娶你,从此为后梁臣,为驸马。在世时,我放你们快乐一生无烦恼,但去世后,他姓的置嗣由我来定。”
    文鸢惊讶:“他,他同意?”
    为了她,晏待时无论什么都同意,文鸢觉得是他,又不像他。
    当然,她内心已经决定不与其同行,绝不会让他接受这样的条件,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多问几句:“恩人,你带我走,没关系吗,我听说,你要以主婿身份,那么义阳全境不是变成后梁的……”晏待时重伤未愈,倚在车中,闻言摸她长发,告诉她自由要靠自己争取。
    “我带你走,王位留给阿獳。”
    文鸢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放弃?可,”知道晏待时过去的小女子,几乎要哭,“你当了主婿,不当义阳王,可义阳才属于你,是你的全部。”晏待时抱住他的全部:“义阳从很早以前便不属于谁,只有我属于它。”文鸢抓他衣襟,埋入他怀中。
    趁他在灵飞养病时,文鸢私与息再约定:即位礼成,放西北众部王子贵族走,撤后梁的都尉,去归义、附庸、属国之名,从此互不侵犯。
    但她不舍,一天两天陪晏待时,偷偷牵他手,为他按肩膀,有一次还要背他,晏待时说不能,看她活泼,还是搭给她一支手臂。文鸢一下子坐在地上,抱住他,怎么也不松,把他伤口弄裂了。
    息再亲自来接,文鸢不能再赖下去。在晏待时休息期间,她隆重地打扮,于他落榻处伏地拜别,又对西北国子当中、一位生黄髭的男人说:“他不冷静时,请代我传话,就说生离不是死别,日后再来言谢。”
    天向晚,还不够晚,文鸢希望周围更暗,掩饰她的伤心。面对息再的质问,她结巴:“怎么会后悔,我下定决心了。”
    息再要说破她,手摸到她下唇:“血痣呢?”
    “血痣,长好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在燕国……”文鸢嗫嚅,又被他抽了腰带,剥去装服。
    车夫掩面跑开,四下无人,文鸢环抱胸前,吹秋风,瑟瑟地不敢说话。
    男子冰凉的手,抚摸她腰间:“雁台所受的伤呢?”
    “小玫伤的那处?那处好了,大约一月之前就不疼。”
    他去牵她手,抚平她蜷起的手指,与她扣合:“手心那处呢。”
    “那处长好了,年初就已经长平,现在剩一个印。”
    他松手,覆在她下腹。
    文鸢浑身都麻,抢先说:“灵飞受的伤也好了,葭散真人的划伤,江玉绳推倒所致的伤,还有徒众们恶意的伤害。”
    一指探入她腿间。
    文鸢发喘,看下衣处的隆起,又看息再。
    陛下,息大人,兄长——她不能好好说,他便轻一些,搅到满手是水,再抽出来:“这处呢。”
    “这处,好不了,被你破开以后,就……”文鸢为柔软的唇亲吻,缠绵时,听到他说:
    “你走吧。”
    车远去。文鸢被扔在大道上,合了衣,抹了眼泪,顺便去了浓妆,拄一根树枝,落日里走她的路。
    (下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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