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兰看向欲欲跃试,想踩着冰面的女儿,走到岸边:“冬雪, 万不可惯着她, 将晴雪拉上来吧, 免得落水。”
站在河边的冬雪抓着小娘子的手腕, 就轻轻的将人拉到了岸边,小娘子胆小又爱玩,因此让她站在河边,还牢牢抓着她的手,只伸出一小脚尖碰踩着厚实的冰面。
萧晴雪上了岸也不气,笑道:“这里的冰结的好厚呀。”
夏荷立刻将暖炉送到小娘子手中, 萧晴雪又踩了踩地面的积雪, 阿爹他们的运气真的不错, 天气骤寒, 长安城更加缺衣少粮, 灞桥这里原本有驿站的, 规模还很大,听见叛军过来,直接投降了,阿爹他们不让阿娘和自己离长安太近,等到一切稳定下来时,她们才会被阿爹他们接进长安。
哪怕距离很远,萧晴雪都能看见长安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大片大片的阴云仿佛天之将倾覆盖了整个天空。
灞桥距离长安东不过二十里,已经很近很近长安了,灞桥沿堤栽柳万株,灞桥东岸还有一个灞桥镇,从潼关过来的大部分人几乎都要经过这座灞桥再进入长安。
说来,灞桥这个地方也算是一个重地了。
阿爹安顿好她们以后,就带着阿木,金犇,胡大力等人攻打长安去了,留了杨东还有十六以及足够的兵马照看她们。
“再厚也得小心些,灞水很急的。”谢青妩也走到岸边道。
“我知道了,青妩姐姐。”萧晴雪笑道。
“这就是灞桥啊。”周十六发出一声感概,他穿着战甲,头盔鲜红的长缨迎风飘飘,他神情亢奋激动,一直看向长安方向,可以说是翘首以盼:“伯母,晴雪。”他顿了顿,笑得张扬肆意,话也大逆不道:“这长安城马上就要变成我家天下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胜利下还能保持冷静。
谢万钧站在不远处,他作为年长者,更能稳得住,但萧洛兰发现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长安那个方向,甚至听见了十六嚣张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冬天寒冷,他的额头却满是汗。
他们已经赌上了全部。
谢青妩也在看着长安方向。
杨东安排好王妃周边的防卫后,也忍不住将视线看向长安,斥候几乎是一个小时一趟来返灞桥长安,萧洛兰压了压身边女儿带毛的帽子,又摸了摸她微冷的脸蛋:“不如去灞亭坐一会吧,这里风有点大。”
距离上一个斥候传递的消息已经好一会了,周郎送粮的举动很得人心,长安守兵几乎无可战之力,长安面对大军压境,岌岌可危。
一骑斥候突然骑马而来,跪下禀告道:“长安城破,圣上召国公明日入宫觐见,将军有令,命杨校尉护送王妃与郡主入长安。”
谢万钧猛的抬头,他的眼睛射出一股精光来,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好!”
萧洛兰便带着女儿重新上了马车,她撩开车帘,外面细雪纷飞,受到了周边人的情绪感染,她不自觉的也有些紧张起来。
萧晴雪悄悄趴在阿娘耳边道:“阿娘,我的心跳的有点快,阿爹真的谋反成功了,像做梦似的。”
萧晴雪知道阿爹干的是啥事,古代造反嘛,可书上看的再多,了解的再多,也不过是短短几句话,没有真实感受到那种压迫感,以前还好,没多大感觉,可随着离长安越来越近,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那可是皇帝啊。
谁能想到她的继父是皇帝,她的阿娘以后是皇后,而她以后就是公主啊!若是回到现代,谁会信啊,估计都把她当精神病了。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心口,反而踏实了下来:“不是梦。”她抱住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过多久,萧洛兰就遇到了来迎接的谢家人。
谢青妩看见自己的阿娘,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谢家主母紧紧抱住女儿,也是落泪不停,身体微抖,她身边的谢万钧脸色凝重,悄悄看了一眼甲士森严的幽州兵,就在上午,破城以后,大将军对长安城内没投降的高门世家进行了杀戮,这个举动让不少还在维持矜傲态度的士族一下子吓懵了。
长安城瞬间血流成河。
往前数数,不管是哪个人做了皇帝都要捧着他们这些门阀士族,打进长安城的周幽州这些举动对他们无疑是当头棒喝。
谢万钧相信有不少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们大多数人还在想着新帝上位该如何拉拢他们,只要新帝还要名声,对他们这些旧朝老臣肯定要优待。
于是一个个的,一边冷眼旁观着大楚的覆灭,一边自持身价等待着新帝的招揽。
但做得如此绝情残忍,谢万钧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
谢家人带的不少,谢家主母收敛好情绪后,就带着女儿拜见了幽州王妃,萧洛兰以礼相待。
谢家主母道:“王妃在洛阳对青妩多加照顾,我感激不尽,不如就和小郡主一起去谢府,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以表谢意。”
萧洛兰也客气道:“夫人见谅,杨校尉他已经提前派人将国公府安置好了,再移地方多有不便。”圣上给周郎封了国公后,在长安也有相应的国公府。
两人又客气了一番,直等到进入长安城,谢家主母带着一众家仆和女儿才和幽州王妃的车架分开。
长安大道很宽很长,一路上的制胜高处皆有幽州兵的身影,街道上满是细雪盖不住的血泊,发黑的砖石上处处可见尸首,整个长安城沉浸在皇权更迭的血泊中,贵族士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萧洛兰望着鳞次栉比的临边街道,远处飞檐翘角,高楼庙宇,可以想象出没有战事时长安的繁华程度,现在街道破败,士兵的脚步声急促密集的回响在宽阔的街道上,骑兵一骑当先,卷起风雪,朝着皇城前进。
萧洛兰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军士从四面八点涌出,幽骑一向是军中骁勇之罪,行动起来时速度极快,他们要以最快速度协助自己的同袍继续占领这座长安城,反抗者,格杀勿论!
喊杀嘶吼声一直回荡在长安城的上空,凝成了实质的阴影,杨东神色严肃,耳听八方,一直将王妃和小郡主护送到国公府,恰碰到章友恭回来,便问道国公在哪里,宫内的那些禁军呢?
“城破之时,宫内禁军本想护送太子等人逃走,国公得到消息,率兵将那些人都杀了,后生擒了太子以及在宫外府邸内的各位成年皇子和他们的家眷。”
“最后将军带着精兵去了皇宫,欲归还太子等人。”
萧洛兰看了看天色,冬日黄昏,残阳如血。
“季相则率领官员于宫门口斥责将军无人臣之礼,阻挠将军进宫。”最后一句话,章友恭说的十分轻,长久的血战让这位久经沙场的牙将显露出彪悍的血腥气,他的盔甲和脸上都是血,极低的声音里却全是杀意。
杨东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声问道:“你是说皇上可能会逃跑?”
“太子都能跑,皇上为什么不能跑?怕就怕皇上拖延时间好跑路到蜀中那边,岂不是又落入魏国公的人手里。”章友恭道。
“那我们带人一起杀向皇宫。”杨东咬牙道。
“正有此意。”章友恭道。
杨东看向王妃,想了想道:“请王妃和小郡主移驾军中,和我们一起。”他可不敢将王妃和小郡主落下,还是带着一起走比较安心。
萧洛兰也知道和杨东他们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也无异议,于是杨,章二人带兵奔向皇宫。
到了皇宫那,萧洛兰刚下马就听见了一道苍老的的声音,她隔着人群遥遥望去,宫门紧闭,一个紫袍大员在一众官员前面严色道:“叛国逆贼,今日你若想过此门,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周绪情绪早已忍耐到了极点,他骑在马上,身后就是簇拥他的大军,不过顷刻间,他翻身下马,吓了宫门口的几个官员一跳,唯有季相临危不动,仍然怒目以对。
周绪盔甲沉沉,大步走到太子那边,将太子抓小鸡似的提拎起来,在众人惊骇中目光中,蒲扇般的大手一推二挥瞬间清理了挡路的季相等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了,稍微一推便滚跌了一片,哀哀叫唤,也不过是几息之间,周绪就扣着太子的脑袋朝那宫门上一撞。
太子瞬间昏了过去。
宫门发出砰的一声,众人眼皮剧烈一跳,连萧洛兰的心也跳了跳。
季相呆了一瞬,而后老泪纵横,显然要气疯了,跳脚怒骂道:“周绪,你竟然如此对当今太子,大罪当诛!”
周绪将头上都是血的太子扔到远处,便发现那些老臣一股脑去看太子了,说实话,他是真的很烦这些老臣,但是他已经杀了不少人,再杀就不太好了,等后面,他还需要这些人显示他的仁慈宽容。
“好了,冲击宫门吧。”周绪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太子,对身后的金犇和拓跋木道。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夫人,夫人呆愣的看着头破血流的太子以及围着太子痛哭的老臣。
周绪咳嗽了一声,将夫人也带上马。
萧洛兰憋了半天,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们或者是让甲士架走他们。”万万没想到受伤最严重的是太子。
周绪道:“杀了他们会脏了我的手,强行架走这些人,这些人一激动起来就自尽,还不如让他们围着受伤的太子,有个事做,这样名声也得了,也不用死了。”
“我还是很宽厚的。”周绪面不改色道。
宫门摇摇欲坠,就在马上攻破的时候,宫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内侍尖着嗓子道:“圣上有令,着燕国公上殿觐见。”
季相连滚带爬的推开人群,一瞬间心如死灰:“圣上说的?”
“国公请。”内侍道。
周绪笑了笑,让金犇和拓跋木带兵继续冲到宫中,彻底掌控皇宫,确认没有危险后再进去,大军涌入长安宫中,季相呆呆看着这一切,空洞流泪,他昨晚就提议让圣上去蜀中避祸,圣上啊,为何不去?
季相跟着叛军,进入宫内。
往日文武满朝的太极殿此刻只剩下皇帝一人,段党全党覆没,有谢家提供信息,只要是段党的人,被杀了个人头滚滚,于是朝堂便空了一大半,还有请辞的病假的,无故不来的,更少了,没了季相等人,他就是孤家寡人。
永兴帝披头散发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周绪就踩着如血残阳踏入了太极殿。
季相颤颤巍巍的进来,磕头大拜道:“陛下!”声音悲呛难言,涕泗横流。
周绪直视着皇上,拄剑而立。
“燕国公连三请三让的时间也等不了了吗?”皇帝讥讽道,依稀可见俊美的脸上面容苍白,眼底青黑,瞳孔内血丝密布,龙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很是糟糕。
“我为何要等?”周绪平静道:“这天下是我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可不是圣上禅让来的,若遵循古老礼法,拖着三年三请三辞。”他冷笑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连面子也不做了,周绪,你还真是如父皇所说,狼子野心啊。”永兴帝的手紧抓着龙椅扶手,他瘦的厉害,不过短短几月,头发就白了大半,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的声音沙哑,诅咒道:“今日你夺了我大楚的江山,终有一天,就会有人夺走你的江山。”
周绪嗤笑一声,他道:“哪有永远的皇帝啊,若我的后世江山被夺,只能怪子孙无能治理不好,官逼民反,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被推翻也是应当的。”
永兴帝总觉得周绪说这话是在借此嘲讽他,他面色白转红,重重咳嗽了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谢家人告诉我,圣上意欲南逃。”周绪看着皇帝,道:“不曾想圣上选择留在了长安,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是皇帝。”永兴帝努力坐直身体,腹痛如绞,金块沉甸甸的坠下来,有血丝从他嘴角溢出,滴落至龙袍上,喃喃道:“君王有君王的死法。”
殿上的季相更加哭嚎起来,他磕头道:“老臣负先帝所托,外不能平叛乱,内不能除奸党,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先帝之恩。”说完,便撞柱自尽。
永兴帝苦笑一声,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如今他再后悔也无用了。
最后的时间里。
那个距离王位一步之遥的叛贼离开了大殿,永兴帝剧烈咳嗽起来,满口是血,看见了周绪竟带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妇人进来。
萧洛兰一进门就看见了紫袍大员的死,她的冰手被牢牢握在一个热源里,她抬头看去,一个将死的皇帝骨瘦如柴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萧洛兰略有些心惊。
永兴帝模糊的视线中,已经看不清这个妇人模样了,但想必就是花容夫人了。
他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嘲讽道:“太…太极殿…朝堂重地,从未有过妇人堂皇…入…入之,我看你倒比我还,还昏庸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皇帝要死了,尽说些恶言,萧洛兰抿了抿唇,神色淡淡,转过头去。
永兴帝说完就彻底垂下了头颅,整个身体无力的晃了晃,一头从皇位上栽了下来,滚落到大殿上,台阶上沾满了天子之血。
萧洛兰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的更紧了,她的软底鞋子踩到了天子之血上,有瞬间,萧洛兰觉得自己踩的不是血,是万人的尸骨。
周绪坐上皇位,身边是他的夫人。
皇帝宝座冰冷坚硬,萧洛兰等坐上来的时候仍然感觉到有点不真实,内心更多的是茫然和想到皇位在古代代表的是什么的恐惧,是一个决定就能让千千万万的人发生改变。
她又看向周郎,一切落定后,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如狂,反而很沉着。
大殿内还有两个尸体,萧洛兰指尖冰冷,忍不住问道:“周郎,你在想什么?”
“龙椅有点冷,还有点硬。”周绪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萧洛兰紧张沉郁的心情忽的就没了,她笑出了声,动了动身体:“我也这样觉得。”坐上去硬邦邦的,像坐在冰块上似的。
两人更靠近了些。
“接下来怎么办。”萧洛兰没经验。
见夫人被自己逗笑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也笑道:“当然是册封夫人为皇后了。”
“唯愿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周绪认真道。
第2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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