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解释了,沈药师呢?”姜葵打断她的话,“这家伙挨了很厉害的一掌,很可能伤及了肺腑,得赶紧看大夫。”
“沈药师出去问诊了,我这就去寻他回来。”阿蓉应了句,转头朝门后喊了一声,“小尘!出来搭把手!”
门后钻出来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一张清瘦的小脸,一身清爽的灰麻布衫。他的脸上透着点病相,神情却很有活力,动作麻利地帮着姜葵将昏睡的祝子安送入屋内。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庭院中央种了一棵白梅树。
清晨,院子里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气味,几株草药伸展枝叶,迎接着甘甜的露水。
院落小而静,只住了阿蓉母子和沈药师两户人家。过去十年间,姜葵常常来此处拜访,后来有时候打架受了伤,便会向沈药师寻医问药。
沈药师算是江湖上的一位奇人异士。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自称姓沈,是一位药师。此人医术高明,性格古怪,有时一单药方要价奇高,有时却四处医人、不取分文,一切全看心情。
传闻里说,八年前的一个冬夜,屠苏酒香气未散,新雪覆盖屋檐,沈药师来到长乐坊时,只身一人,穿一件落拓道袍,背一个破旧的黄梨木药箱。
他看上了这座僻静的小院,想要买下。院落的原主人本来急于出手,却因一时看不顺眼此人神情间的傲慢,狮子张大口要了一个高价。
沈药师没有足够的银子,便在坊间支起一张布幡,摆了一个小摊,一连三天为人看病。第一日免费,第二日半价,第三日才开始正常收费。
他看过的病人,人人好转,所开的药方,药到病除。那三日他赚得盆满钵满,提着响当当的银袋子,买下了这座院子。
阿蓉母子本是院子里的租户,按规矩,院子换了主人,他们是要搬走的。可是沈药师看到小尘,竟然眼睛一亮,高呼要为他治病,请阿蓉母子留了下来。
就这样,一晃八年,沈药师成了长乐坊里最负盛名的大夫。无论贩夫走卒、江湖侠客,生了病受了伤的,都常去找他医治。
沈药师的脾气时好时坏,姜葵与他的关系算不上好,不过确实佩服他那一手医术。因此,祝子安一受伤,姜葵的第一反应便是去长乐坊找沈药师。
此时,小尘帮着姜葵,扶祝子安入屋内躺下,又去隔壁厨房烧热了炉灶,以备沈药师回来后煮药。隔壁的烧水声咕噜噜地传进来,姜葵托着腮坐在床边,望着面前沉睡的少年。
他阖眸静躺在那里,歪着脑袋,露出下颌的漂亮曲线,好似任她摆弄的布娃娃,又似是寻常人家里未及冠的少年,干净清爽,不沾尘事,眉眼间有雪中白梅一样的沉静。
“江少侠,”阿蓉在门外喊,“沈药师回来了。”
沈药师推门进来,洛十一跟在他身后,想来是已经告诉了他有关祝子安的情况。沈药师先是放下药箱,从一格抽屉里取出一把银针,这才转过身来探望病人。
望见祝子安苍白的脸,他的神色微微变了些。
“江少侠,请你先出去,”沈药师说,“洛十一留下。”
门在姜葵身后关上,沈药师开始为祝子安施银针。这位大夫的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缝,施完针,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我不是说过入秋后少出宫,殿下又不遵医嘱了么?”
洛十一低着头:“是。”
“你怎么不劝劝他?”
“我劝不住。”
沈药师冷哼一声:“那就用强!”
“我怎么敢?”洛十一摇摇头,“他毕竟是我的殿下。”
沈药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当真是不怕死么?”
“一个知道自己命数的人……怎么会怕死呢?”
屋内静了一瞬,只有天光坠落在石砖上,溅起一层光晕。隔壁厨房的水已经烧开了许久,咕噜噜的气泡声响了一阵,又停下了,许是有人往壶里添了凉水。
沈药师闭了下眼睛,沉住情绪,才问道:“这伤是何人所为?”
洛十一答道:“不知是何人,但是武功远胜过我,甚至还在江少侠之上。”
“我曾在市坊之间,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有一种邪门的功夫,叫罗刹掌,可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沈药师沉吟着说,“殿下受的这一掌,像是来自这种功夫。”
“殿下他现在……情况如何?”
“他接下了这一掌,没有伤及肺腑,但是引发了寒疾,因此昏睡不醒。”沈药师缓缓道,“现下须由内力深厚之人为他运气。凌伯阳那个老家伙不在,你练的功夫又偏阴。十一,你去喊江少侠进来吧。”
洛十一低着头,没有动静。
“又怎么了?”沈药师的火气上来了。
“殿下他不让江少侠碰。”
沈药师怒斥道:“性命攸关!他闹什么脾气不让人家碰?”
“殿下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这副样子。
沈药师压下火气,冷冷地说:“你们的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犟过水牛!那我不管了,教他自生自灭去吧!”
他推门欲走,却停了下来,站在门口,低低地说:“我去看着小尘煮药。等殿下喝过药后,及时送他回去入药池养着,这些天别出宫了……另外,请凌伯阳尽快去一趟。”
“多谢沈御医。”洛十一低声回答。
“你倒还记得我曾是个御医!”沈药师哼了下。
沈药师前脚刚走,姜葵后脚便进了门。她探身过来,望了望祝子安,觉得他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可是还在沉沉地睡着。她问洛十一:“他怎么还不醒?”
她的声音很小,又像是怕吵醒了他。
“江少侠,你陪他一会吧。”洛十一轻声说。
他转身出去,静静地把门掩上。
隔壁的烧水声又响了,一连串地传到这间屋里。姜葵拉了一把木凳子,坐在祝子安的身边,支起脑袋,默默地端详着他。
她的眸光从他低垂的额发、微颤的睫羽、紧抿的唇线、一直落到他搭在床边的手上。方才沈药师来施针,折起了他的衣袖,于是露出了他的一截手腕。
姜葵眨了下眼睛。
祝子安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艳丽的红绳,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皓白。
——那是她系在酒葫芦上的红绳,上回在书坊里,祝子安拿它当利息讨了去。
——那也是她束发的红绳。
晨鼓声停了,她的心跳声响起。
第27章 长乐
◎有人轻轻地牵了他的手。◎
“咚。”
一个低低的叩击声从门外传来。
“药煮好了, ”洛十一站在门口,“江少侠,我进来了。”
木门推开, 朦胧的晨光漫过幽暗的室内。他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望见床前的少女托腮而坐, 低垂眼眸,长发遮住脸颊,掩盖了神情。她的睫羽长而秾丽,似乎藏着一点难过。
天光斜落在两人身上, 浮尘在光柱里起舞, 有一种金沙金海般的沉静。
姜葵重新整理过床上的被子, 把被子角折了起来,盖住祝子安的半个身子。她还帮他解了束发,让他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散乱的发丝从他的肩头滑落下来,搭在她的手肘边。他睡得很沉, 呼吸平稳, 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显得不再那么苍白。
“江少侠, 你来喂药吗?”洛十一问。
“你来吧。”姜葵回答,“我不擅长给人喂药。”
“那请江少侠帮我扶他一下。”
姜葵起身,坐到床沿, 伸手扶住祝子安的双肩, 慢慢推他坐起来。他垂着头,她一只手轻轻抵了一下他的胸口,令他稍稍后仰, 靠在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小心地托住他的脑袋, 他的发丝嵌入她的指缝间。
她觉得自己好似在摆弄一个易碎的人偶,稍不留心,他就摔坏了。
洛十一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默默地往祝子安的口中送药。即便在沉睡中,他喝药的样子也是安静温顺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乖巧。每喂一口,他即刻就咽下去,简直熟练得叫人惊诧。
只不过每喝一口,他的眉头就锁起来一点,最后几乎拧作了一团。在马车上昏睡时始终很平静的脸上,此时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很难受么?”姜葵有些担心。
“没事,先生就是这个样子。”洛十一低声回答,“药太苦了,他不爱吃。”
姜葵怔了下,想起那天在陵寝里,祝子安喂给她的药丸上裹了一层糖衣。
原来他爱吃糖么?
喂过药后,洛十一起身送回药碗,姜葵扶着祝子安躺下。他在睡梦里低咳了一阵,身体剧烈颤抖着,咳嗽声却压得极轻,哑哑地闷在喉咙里,似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笨蛋祝子安。”姜葵小声说,“你难受就咳出声啊,我又不怕你吵……你平时不是很爱吵我吗?”
她很不放心,运气抬手,想探一下他的脉搏,可是耳边又响起他在马车上那句下意识的“别碰我”。
他都睡得那么沉了,哪怕在梦里也不愿意她碰他。
于是,她的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再放下去。她望着他静谧的睡颜,望见明亮的天光落到他的脸上,望见他紧蹙的眉、一点一点、渐渐舒平下去。
他再次陷入了深而沉的睡梦里。
良久,她终于还是没去探,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掌心。
他在睡梦里似乎察觉她的动作,忽地握住了那根手指。
天光倾泻如雪落,她安静地闭上眼睛。在满室寂静里,她闻到他身上的白梅香,清淡而冷冽,像是初冬凝结在树梢上的霜华。
又一声叩击声从门外传来。
“江少侠,我进来了。”洛十一的声音响起。
“多谢江少侠陪他。”他从门外进来,对姜葵行了个礼,“先生服过了药,我带他回去休息,就不送你了。”
“好。”姜葵睁开眼睛。
她一寸一寸地把手指从祝子安的掌心抽出来。
其实他根本没有用力,可是她花了很久,才慢慢地抽离出来。
等到洛十一扶着祝子安离开了,姜葵才从屋内慢慢地迈出来。她心里很乱,许多不安分的情绪在乱糟糟地涌动着。
阿蓉迎面走来,神色担忧地询问道:“祝公子怎么样了?”
姜葵摇了摇头:“还是昏睡不醒,但是气色恢复了些——”她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他姓什么?”
阿蓉迟疑了一下:“我认得他……我们都叫他祝公子,却不知道他就是蒲柳先生。”
原来她看到祝子安时那么惊讶,不是因为他太年轻,而是因为她认得他的脸,却并不知晓他在江湖上的身份。
“你们……都叫他祝公子?”
“这里的人——”阿蓉答了半句,收了口,“算了,你等他醒了,让他自己同你说。”
“好。”姜葵低声说。
太子暗恋太子妃 第26节
同类推荐:
将军的醋坛又翻了、
门阀之上、
珠玉缘首部曲:千年之恋、
和纨绔世子联手后、
驸马被退婚后黑化了、
伏魔传、
折高枝、
和离后养崽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