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他们倒是难得大发善心,将我与你排在一处,往常时候我都只能远远瞧着你,无趣的紧。”
韩桃不答。大发善心,倒也真是大发善心。
赵琨面上神情不显,一手把玩着酒杯,另一只手却在桌下想要捂热韩桃的手,捂了会儿,韩桃的手就渐渐带了热意,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韩桃却只是怔怔盯着桌上的酒杯,思绪混乱着。
赵琨就又来亲昵地撩拨他,叫他面色一变,呼吸都微微发颤。
直到那手指沾了酒液,在韩桃手心中漫不经心地圈划,五指相扣间指腹摩挲过指根,攥紧又松开,带着绵密糙热。
赵琨嘴角带了点笑意。“你今日穿得很好看,衬你气色。”
“嗯。”
“你若每次酒宴都能坐我身边便好了,我也不至于觉着无聊乏味。”
韩桃目光微动。
他想说,赵琨,你离开酒宴吧,然而他刚想开口,婢女就走过来了,他连忙想要抽回手,抽了几下没抽动,手掌中还留着赵琨的温度,韩桃垂下眼睫,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赵琨奇怪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
·
一直到酒过三巡,淑妃入殿里来,这几日淑妃犯了头痛病,一直很少出来露脸,但其实众人多少有些能够猜到,是安国侯的忌日将至。
老皇帝一看她进来了,仿若无事人般招呼她坐到身边,连着一旁皇后的脸色很是难看。
淑妃一来,歌舞就开始了,宫婢来为他们斟酒,那婢女先为韩桃斟满。韩桃盯着那杯酒,目光又开始出神。
他看见赵琨先擦了擦酒杯,赵琨在南燕一直装作自己有洁癖的模样,碗筷都是自带,韩桃知道那是因为赵琨在防人下毒。
婢女跪在后边,轻轻扯了韩桃的衣袖,示意他为自己打掩护。
他僵了僵身子,没有动作。
过了会儿,身后的婢女又扯了扯他的衣摆,似乎是有些急了,老皇帝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眉头微拧,也跟着看了过来。
“老七,”老皇帝扬了扬手中酒杯,“起来,与朕共饮。”
韩桃慢慢站了起来,对上前头赵琨犹疑的目光。他默不作声地端起酒杯,面向老皇帝。
“父皇。”
“这些时日,你母妃时常提起你,你虽未曾养在她的膝下,也该多去看她。”
“是。”
老皇帝笑起来,将酒饮下,韩桃也将酒杯端至嘴边,一饮而尽,而正当他像是要坐下来的时候,猛然像是没有站稳,对着赵琨斜斜摔了下去。
“七殿下!”
赵琨眼疾手快地攥他手臂想要撑住,而随脚底一滑,韩桃的整个身子都伏了下去,他的脑袋一下撞在赵琨腿面上,连着衣袖扬起,发丝散开,几分暧昧。
赵琨立时闷哼一声,韩桃身子也随之僵住,他仓皇仰起头来,几分面红不知是因为羞窘还是其他,看得赵琨一时有些怔愣。
宫婢趁机换了酒壶,趁这间隙为赵琨倒了酒。周围的人只当这是个小插曲,都移开目光去,唯有此间二人知道其中的狼狈意味。
触碰过的地方,仿佛炙热地发着烫。
“你没事吧?”赵琨暗暗问他。
“没事。”
韩桃重新跪坐稳当,空酒杯放在桌面上,也被宫婢倒了新酒。他面颊红意未消,看向赵琨杯中酒。
他们俩的酒,已然是不一样了。
他收回目光,心脏一阵阵收缩悸动着,只要赵琨饮下了这杯酒,那这位齐国质子就注定再无活路。可是事到如今,似乎也不能回头。
他不知为何,开始有些手脚发麻,单单只是想到赵琨服毒后七窍流血的模样,仿佛连着身子都要失去知觉,只有先前被赵琨捂热的手,还微微带着热意,指尖有些痉挛。
韩桃思绪混乱地想着,他生于寂寂深宫,受尽欺辱,无人问津,如果不是赵琨的出现,他大概会成为众位皇兄的禁脔,被囚于北五所里不见天日。
这世上待他好,肯给他一点热意的人,也不过赵琨一人。
他又怎么舍得赵琨横死,成一具冰冷尸身,而他却在南燕享尽权势地位的荣华。
“七殿下,殿下?”赵琨端起酒杯来,一边问他,“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怎么面色这么难看?”
“赵琨,我想喝你酒杯里的酒。”韩桃低低开口道。
“为什么?”
“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如果这酒一定要有一个人喝掉的话,那就他来喝好了。
赵琨却只当他想要与自己共用一个酒杯,作势就要与他换酒,却又被韩桃挡下。
“……偷偷换。”他小声道。
“好。”
赵琨端酒的手垂下,大袖短暂遮住了一瞬,下一刻,酒杯就被换了过来。
赵琨接过韩桃的酒杯,抿了下韩桃抿过的杯壁,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而韩桃怔愣地盯着换过来的酒杯,对上赵琨望来的眼神,那眼里盛着跳动的烛火,很亮也很好看,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喝。
他见状有些犹豫地端起杯子:“……赵琨。”
“嗯?”
“我先不喝了。”他捏着酒杯,“可以吗?”
“可以啊。”
“践行宴过了之后……你要早点回南燕,”韩桃垂下眼睫,嗓子已经有些哑掉了,“你不用非要带我回去。”
赵琨又饮了一杯酒,感觉韩桃有些不对劲:“可我想带你一起回去,看看北齐山河。”
“南燕很好。”
赵琨的面色变了变,扭头望过来:“你不想去北齐?”
“……嗯。”
韩桃很费劲地应了一声,他盯着酒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和赵琨一起去北齐。
赵琨打量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猜测他态度的变化,只以为他今天的怪异是因为藏了这样的心事,连着嗓音都有些轻下来。
“这件事晚点再说,好吗?”
“好。”他应道。
座下百官还在敬酒,很快就要敬到他这边来,如果他不喝酒的话,很快就会被看出端倪。韩桃的眼睛有些发酸,盯着自己的手,看见那手缓缓举起酒杯来。
“赵琨,那我敬你酒吧。”
就敬你坐拥天下,平安喜乐,最好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赵琨又看了眼他:“韩桃,你今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没有,”韩桃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犹豫,该不该和你去北齐,可能明天就又改变主意了。”
嘴唇微动着,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发觉自己原来是在怕死,怕得厉害。他抬起杯,看了会儿还是闭上眼,终究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喝下去有点苦,有点辣,也没有其他的多的味道。
太监们说过,这个毒发作起来很慢,至少在赵琨离开南燕之前,他都不会死。
他不会死在赵琨面前,赵琨就不会那么难过。
韩桃缓缓睁开眼,听见赵琨低低问他说:“韩桃,我们这样,像不像喝交杯酒?”
他放下酒杯,轻轻嗯了一声,努力地扯开唇笑起来。
不过交杯酒是甜的,不会痛。
·
·
而如今,脏腑像撕裂般,不停地疼痛着。
五年后的殿外阶梯上,月色如水撒在庭院里,六角宫灯随夜风轻轻摇晃。
韩桃脑袋倚靠着柱子,刚又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唇角带了点血迹。他的目光几分疲倦,最终虚弱地笑了下。
“但是幸好,我还活着。”
第41章 还好我没纳妃
赵琨最终沉默地陪着韩桃坐了半夜,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月过中天,韩桃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赵琨就把韩桃抱回殿内,连同披风盖在韩桃的身上,轻手轻脚地生怕人有半分冻着,忽然才发觉怀中的人都已经这么轻了,轻得就好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可脆弱如韩桃却强撑着无事,在这些时日里纵容着他践踏发泄。
一杯毒酒,折磨了他的心上人五年,可他无知无觉。
幔子放下,赵琨缓缓捏紧了拳头。
韩桃说得很简略,只说是那晚夜宴不忍杀他,才饮下了他杯中的酒,说实话时候过去太久,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那晚发生的事,只那一句交杯酒,他还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那场践行宴于赵琨而言,不过是一场应酬,他却不知那晚韩桃反复地犹豫害怕,乃至于到最后义无反顾地喝下那杯毒酒,身边人那一整晚内心的恐惧与战兢,他竟都没有发觉。
怎么会是那一杯酒呢……
想到这五年里,他无数次地念起韩桃,心中的滔天恨意与不平,原来皆化作折磨人脏腑的利刃。
韩桃笑着和他说没关系的,然而又如何能没有关系,这一杯酒本该由他来喝,这五年的苦本该由他来受。
“话本子里的狐妖与书生相恋,原先都是狐妖来报恩的,”韩桃靠在柱子旁的时候,对他轻轻说道,“我与狐妖也是一样,原本想着报恩,但是不知怎的……狐妖迷恋上了书生,我也好像迷恋上了你。”
病中的韩桃,嗓音沙哑虚弱,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疲倦,还流动着他从未发觉的隐晦的情思。
“我知道你一直在介怀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我心思意念,你当知晓,倘若我到最后真挺不过去……我只求你,替我活下来。”
被敌国暴君宠幸了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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