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信任江府,更不信任霍云婉,稍微信任点的……苏凔勉强算一个。所以,还得让苏凔也出一份名单来。
夜深了要睡,惯例将那些纸张堆叠在一处等薛瞑随意收拾。薛凌起身,忽又跟想起什么似的,一连看了几张,才将其中一张抽出来铺平。
里头有几个杂乱的“璃”字,不知是何时写下的。她看过一阵,将纸揉作一团,砸进了炭盆里。
看着成灰尚有些不放心,随手捡了个笔杆子搅和了两下,将纸灰与炭灰混在一起,直到瞧不出半点痕迹才停手。
晃眼一看,拿的竟是那根犀角毫,好不心疼猛吹了两口气,看着倒也没烫坏,方挂回原处。
薛璃实在要紧,万不能让霍云婉知道。上回叫他来,实在是没办法,江府是江玉枫的地方,说不得私话。本打算见面后寻个外处的,世事难料。
现儿个自己却是再不能漏出可疑之处,薛瞑虽不会与逸白同心,难保东西流落出去是个麻烦。写就不该写这字然她坐着发呆,大抵忍不住多想了些,一时顺手。
想着自己也并不就是想保那蠢货无恙无虞,也就是说给江玉枫听听,让他以为薛璃如何重要而已,能要挟自己而已。
她上床,还有些烦不自胜,万一真能要挟自己呢?
反正,她肯定不会被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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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公卿骨
初五雪还没停,不过,雪不压贵人。开朝第一日,文武百官都来的早。近些年的天道儿一直不错,加之皇帝明显是个不信上苍的,所以司天监的活儿,正如薛凌所言,很是容易干。
但太过容易的事儿,往往就不那么重要。以至于司天监监正杜梦康被拎出来的时候,他有些受宠若惊。
虽说前几天单独进过宫,但现在是在金銮殿上,也算是新帝登基数年来的头一遭儿了。殿上旁人喊完万岁还没站直了腰,皇帝急着开口,一不问卿家,二不问黎庶。他……
他问鬼神。
杜梦康出列躬身,清了清嗓子,又觉不妥。以近两日的天向,他该沉重点。暴雪连绵三四夜还未见有消停迹象,间或又见金光如甲,正是大寒大暑之兆。
只怕,只怕来年春夏多涝,秋冬大旱,田野十有七八要绝收。
魏塱听罢状有凝噎,扣心叹了一句:“朕未敢有不敬上苍之举,何以天不遂人意,伤我百姓生民。”
又闻一人出列,驳杜梦康所言,道是今年岁逢甲子,本不利农耕。风雨不定,也只是世间规律。
所谓三年耕而余一年之积,九年作当有三年之储,梁风调雨顺数十年,自有钱粮满仓。雪者,瑞气也,再下一月何妨?
有人干咳,却无人站出来骂街。苏凔冷冷道:“陈大人精通农耕之事,可知麦麰几时种?”
“春种秋收,当然是春天种,苏大人这是何意。”
窃窃笑声微不可闻,户部一主事凑在那人耳边低声念:“小麦粪于冬。”
“这……这……”
这这那那的不关己,也没几个人听见。座上皇帝一脸忧心忡忡,说是听闻宫外天降玉刻,上责世人不孝,要生疫病兵灾。捶足顿胸懊恼自己前几月为涤荡玉宇,不得已让外祖金身不保,母后垂泪。
莫不然,正是这行径,以致天罚?
这还了得?数人齐齐跪劝,言说皇帝无奈之举,肃清超纲本就是苍生之福。天有好生之德,岂会因此降罪。黄老爷子在天有灵,那定然也是不许的啊。
分明是,有奸人借机生事,祸乱江山。只需查出幕后主使,正法以儆效尤,谣言不攻自破。
魏塱再三忏愧不已,不愿再生事端。只催礼部初八问吉祭天之事,三牲六畜都要格外肥壮些。也请上苍怜悯,但求来年风调雨顺,便是福泽了。
刑部咬牙切齿不肯罢休,道是天不可不敬,人也要查。誓言十日之内必要将那歌谣查个水落实出,管教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拉扯中,黄靖愢也强颜拱了拱手,说自己父亲赤胆一生,但为社稷,粉身碎骨不足以,又岂会因身后事作妖。这些谗言分明辱没黄公清名,其心可诛。
苦主都这么说了,皇帝也只能勉强承认。自己外公截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所以这灾,肯定跟他刨坟没有干系。当下准了刑部所清,事急从权,手段不论,将幕后之人给刨出来。
大抵是,刨坟一般。
薛凌午后小憩,来传话的人站着将朝堂上的事说尽,丁点不曾遗漏。她捏着那只犀角笔,佯装在写,实则乱涂,一直没插话。直到再没听见声音,问了句:“还有旁的吗?”
“没了。”
“确定是苏凔苏大人问的?”
“确是苏大人。”
“我没见过你。”她总算停笔抬头,这人面生,从来没在壑园见过。偶尔逸白实在抽不开身,多是叫那个泠冷的壮汉来传话,今日换了一个,不免稍有疑惑。
那人道:“朝事不堪议,小人接了话,直接就传了。”
薛凌笑道:“也行吧。”
人退去,她吹了吹纸上墨渍。撇开恩怨情仇,魏塱属实是个讨喜的人。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把歌谣一事定了性。
黄续昼之死,对魏塱,还真是个惊喜。挡得人祸,现在还能挡挡天灾。
这灾若停了,那就是皇帝负重。这灾若不停,那就是黄续昼那老不死不识抬举。皇帝为了查清真相挖你个坟,你敢死后不依不饶?
若非知道十五要生个太子,薛凌都怀疑昭淑太后要被这哑巴亏噎的气绝生亡。
不过人家好歹给了个台阶,说的是奸人作祟。刑部的人与其说是去查案,不如说是上赶着给皇帝表忠心,又给黄靖愢解了当下之困,真真是个妙人。
估计事后,也无非就是多派几个卒子勒令城中不得再唱,另拉几个倒霉鬼砍了了事。
众人面前,魏塱忧的是风不调雨不顺,愁的是居不安民不乐,全然没考虑那污秽之言又辱圣听。
实乃,千古明君。
就不知,于人后,皇帝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母家?那句世事子欺母,想必皇帝最清楚,最开始,是出自何人之口。
薛凌花了片刻去回忆上回看见的魏塱,觉得自己在默不作声的和此人交手。还以为,皇帝会装聋作哑压下了事。
竟不曾想,人反将一军,逼迫黄靖愢主动去结束此事,不然,黄续昼坟保不住,这名也保不住了。
文人么,躯壳事小,品行事大,还真是踩着了黄靖愢命门。她一撒手,默默叹了两声,且当自己输了一着。都是妙人,都是妙人。
这妙,就妙在,都是些祖宗十八代该被刨坟的货。
气未叹完,下人传永乐公主过来了。没等薛凌喊进,人已经到了门口。她索性懒得再起身,轻手拿了本经书盖在了写过的纸张上。
“是你,是你,是不是你。”永乐公主飞奔一般走到近处,压低嗓子问了好几句。
薛凌有些莫名其妙,道:“是我什么?”
“一定是你,我那晚看过,就是你。”
薛凌眼珠子咕噜一转,还是没想起来。永乐公主已凑到咫尺之间,笃定道:“就是你,子欺母,子欺母,世事竟有子欺母,那封信。”
原是如此,薛凌嗤了一声轻道:“你不该这两日过来,这事儿也不是我。”
"怎不是你,就是你,我当晚瞧的真真的。外头一传,我就觉得耳熟,思前想后,只在你这看过。肯定是你,如何,你为何这般做。
你是不是,要宫里那死婆子死?何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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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公卿骨
这些欢呼雀跃和窗外的雪一样,生动,又致命。
薛凌提醒道:“轻声些。”
永乐公主忙捂了嘴,又撤下手,提了裙摆,蹑脚踩了两步绕过桌子贴到薛凌身侧,俯腰道:“你快与我说说,那老婆子是不是要死了。”
薛凌偏头,永乐公主的脸像是要扎进她眼睛里。这人惯来是个蠢货,居然也能凭着二三歌谣之事推断出昭淑太后要死了?
将椅子往后挪了一挪,扯开些距离,薛凌回头道:“谁说她要死了,你就为此事过来,若黄承宣起了疑心……”
“他起不起疑心如何,黄家都要完了,他顾得上我。”
“他说黄家要完了?”
永乐公主顿了顿,直起腰道:“这倒没有,我只偷听到他对黄家来人说父亲糊涂,有灭顶之灾。”又急急问薛凌道:“是什么灾,那老婆子究竟死不死?”
薛凌拾罢桌上,起了身,看了眼漏滴,未时还没过完。要去李敬思处,尚有些早。她道:“去别处坐着说罢。”
永乐公主迈步追上,这才问了句外头一众僧人哭天抢地为何事,院里死人了不成。
薛凌随口编了个话答,将人领到里屋茶榻处坐下,唤人传了些点心来。窗外雪弄,桌上一支素心梅开的格外艳丽。
永乐公主急不可耐,又催问数句。薛凌方知,这蠢货果然没变精明。原她只是以为有了几句歌谣,皇帝就会误当是太后传的,会去把自己娘亲捅了。
世间事,有这么容易该多好。
薛凌双手捂在茶碗上,只笑笑,并没解释那东西,本就是黄家传的,又何来误不误。真假不论,魏塱也不能去把自己娘亲捅了啊。
她记起朝堂上的事,像是在偏私魏塱,道:“怕你要失望,陛下仁孝,莫说此事不会,也没什么事,能有这结果。”
永乐果然大失所望,恼恨之下,只颓然倚在了榻上,都没注意到薛凌语间赞许之意。
薛凌道:“我申时中得去别处,你尚有个把时辰可坐。原本,过几日后我也要去找你的,既然现在来了,就省了我走一趟。”
“何事?”永乐公主有气无力。
“黄靖愢府邸里,可有密室暗道之类的东西?”
永乐公主仍没听出里头意味,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道:“谁府上没有呢。”
“那你知道究竟吗?若是知道,就在此处画。方位,线路,机关,今日画完了再回,我留个人陪着你。”
“画这些……”她一个猛子醒过来,双眼圆睁盯着薛凌问:“画这些做什么?”不等薛凌答,又问了句:“你要这些做什么。”
薛凌怕提前告知永乐公主,会在黄承宣处走漏风声。虽是现在有苏姈如的人时时看着这蠢货,倒也是小心点为佳。
薛凌道:“有些东西想提前放进去,须得放一个最隐秘的去处。可这些地方,旁人决然打探不出来,唯有问你才行。”
永乐公主稍松了口气,踌蹴一阵道:“这我也没去过啊,黄家议事,肯定是要避讳着我的。何况我又不曾在那宅子里住过,更加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也在意料之中,薛凌道:"不知道也无妨,按岁例,初八当拜神酬祖。你为内人,肯定要去黄家的。
密道地室之类的东西,定然会有个图纸,就不知黄靖愢放在何处。你且找个借口往他寝居或书房处走得近些,自有人探查。"
“这若是没找着呢?”
“找不着,有找不着的法子。”
这些都是机密要事,要说往黄靖愢身边安插探子,估计没十年八年套不到信任。唯兵行险着,让永乐公主去走一遭。能拿到固然好,实在拿不到,也只能暂且舍弃。
永乐公主又道:“便是拿到图纸也没用啊,一无钥匙,二无机关,焉能进的去?”
雄兔眼迷离 第3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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