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怡那时候听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交给我吧,我来处理。或者是你不能这样,尽量不要有下一次。她明明被家人教得礼貌懂事,是个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麻烦精,永远都有下一次。
久而久之,纪则明也就习惯了。
他性格里天生拥有包容的特质,往往不出格,也就由着她去了。次数多了,他也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她的第叁个家长,变成了她可以依赖的人。
这不是件坏事,他想。
他没有兄弟姐妹,虽然能够独享家人的爱,却也会在某些时候感到寂寞。慎怡的出现和存在,像是给他增添了一个妹妹在身边,或许也是一种体验和弥补。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这样的心态去对待慎怡。
那天纪则明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想法是谬误的。
当电话里传来她被异性搭讪的声音,对方站在男性的视角对她的外表和魅力做出点评的时候,纪则明忽然意识到,她原来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女人”。
他为这迟来的认知感到困顿,随即又涌起惭愧。
于是那天晚上他对着醉醺醺的慎怡,除了灌输“大学生去夜店危险系数不比未成年低”的观念外,还说了他犹豫许久才决定教育她的事情。
“慎怡,我很抱歉以前一直把你当小朋友对待。尽管知道你已经成年,却还是没办法从你依旧幼小的印象里跳出。”
他看着吐得昏天暗地的女孩,羸弱的背影像一株风一吹雨一下就会颠覆的蒲草。
纪则明一直都无法想象,她变成大人的样子。
可是今晚,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承认——慎怡已经具备发展男女关系、建立自己的人脉网络的条件。
无论那个男生最后在她的社交圈里成为什么样的存在,他作为她的长辈,一不能插手,二有责任对她进行提醒。
慎怡吐得眼睛湿湿,漱完口去喝他端来的温水。
她有些胆怯地蜷缩在沙发上,抬着一双晶莹的眸子听他相比平时略微踌躇、低沉的声音。
“如果你要谈恋爱,起码应该从一些正经的地方认识,包括交朋友也是。我可以理解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怀有一些粉色的幻想,但是作为男人,我更了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喉咙每冒出一个字,舌头好像就会被烫到一下,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偏偏慎怡不似平时急着与他争辩,只静静地盯着他。
纪则明甚至都要怀疑她的耳朵失聪了。
尴尬的气氛逐渐攀升。他的本意是想把性教育也一起做了,但看着她几乎要掉完的妆容,一张透裸清纯又略显疲惫的小脸,他张张唇,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冒犯。
他不是她的哥哥。
这些话由他来说,会变成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调情。
所以那天,在慎怡最后的印象里,纪则明气得摔门而走,其实是他的落荒而逃。
“原来是这样。”
她笑得不行,连服务员过来上菜都没注意到,任由琳琅满目的盘子放满餐桌,也无暇他顾,对纪则明视角的事实感到新奇。
“那天我喝醉了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就只有一点点。”慎怡捧着脸,“不过你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的。”
纪则明替她铺好餐巾,无奈道:“我大概能猜到。因为那天以后,你整整两个月都没理我。”
她是一旦让你走进她的世界,就不会轻易驱逐的人。
以前偶尔周末会来叨扰,缠着他带她去吃一些她生活费负担不起的餐厅,或是去一些地铁到不了的景点,都是慎怡表现她对自己依赖的方式。
纪则明当时在繁琐的学业里,其实也很需要慎怡带来的快乐来分散压力。
所以那段时间,她突然人间蒸发,纪则明很不习惯。
一开始他不好意思联系她,后来她父母有事,他都好像找到什么得天独厚的借口,急匆匆地借此和她通话,换来的也还是拒绝。
慎怡的态度太决绝,让纪则明险些以为真将人得罪到底,好一段时间都在懊恼。
“我那时候还在心里发誓,我说如果你能够消气,我保证以后都不教育你了。”
她听得刀叉都拿不稳,一直在颤,眼睛和睫毛也是,弯成新月似的形状。
“你不早说!我好亏啊。”
后来莫名其妙的有一天,纪则明早起去跑步,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他家门口的慎怡。
“问你来干什么,你说来吃早饭。问你早饭呢,你从身后提出来一大袋没处理过的食材。”
纪则明回忆着那天的情形,意外地发现,他当时的心情其实并没有多惊讶,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忽冷忽热和阴晴不定。
所以后来关于她跳脱的性格、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多端的想法,都有迹可循、有法可解。
他们从来都不是天生契合,而是时间消磨掉棱角,彼此珍惜着靠近,直到融为一体,再不可分。
时针走了一会儿,夜生活开始了。楼下熙熙攘攘地开始出现攒动的人头,慢慢聚集、汇成一团,热闹得有些喧闹。
这餐厅位置选得好,靠围栏边缘,沿这个方向眺望便可以瞥见学校里高高举起的钟楼,离响起似乎还有一会儿,此时还归于平静。
慎怡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跳跃,她的心跳略微有些加速。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要开始变热了,还是因为纪则明的话。
她垂下去的眼睛又抬起来,空空的肚子被他源源不断投喂过来的食物填满,方才因为饥饿而感到的焦灼感缓缓歇下,像曾经不断跃动的火焰终于被扑灭。
她的印象里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没点那么多,可现下却懒得想那么清楚了。
她告诉纪则明,其实那一天听他说那些话,她感到非常伤心。
纪则明的动作顿住了。
“我从那个时候就有些喜欢你了,但是不敢喜欢你。所以总是做一些幼稚的恶作剧,想要引起你的注意,看你的反应。我想,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应该会和我拥有一样的态度才对。可你每次都很理智、很冷静,让我既不爽,又伤心。”
所以每次清楚地感受到,纪则明对她没有那种意思的时候,慎怡都会进入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强迫自己离他远一点。
但心却无法停止跳动,也无法不向着他。
“我本来以为,那个男生的出现会让你变得有一些不一样。我心想,那天哪怕你只是有一点点吃醋,我都会吻你。”
可他没有。什么也没有。甚至在目睹了整个过程以后还能站在长辈的身份和道德制高点上,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和她说一堆男男女女的相处之道。
慎怡那时候就想啊,如果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手段我都没想过呢,其实我一直喜欢你呢,你会怎么样?
你还会保持现在这样理智的表情,对我说不可以,不能有下一次吗?
她不敢。
比起因为他的态度生气,慎怡消失的两个月,更多的是在气自己的懦弱和幼稚。
要么告诉他,要么放弃他。
偏偏,两个选择她都做不到。
手机放在座位旁边,屏幕亮了亮,纪则明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慎怡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委屈和痛苦了。
“因为刚才我知道了,小心翼翼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她流了好多眼泪都做不到不喜欢他了,所以才闭口不提地出现在他家门口。而纪则明也没有将这场冷战当做小孩子的闹脾气,反而是追悔莫及地反思了两个月。
如果爱情有输赢,那么他们心疼和怜爱彼此的心情不分上下。
扯平了。
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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