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所有物叫旁人染指了,心中都会不悦。
朝术能够容忍萧谦行这样的小性子。
思忖半天,他觉得还是解释一通更为合适,于是抓着萧谦行的手指,对他说:“玄序,别生气了,那齿痕是叫我自己咬的。我出去为四皇子办事时,让一个下九流的给下了不干不净的药,但那之后就赶紧回来找你解药了,并未同旁人做其他的事。”
他也算不上说了谎,只是敛去了一些羞耻的细节,不想讲出来让太子知道罢了。
萧谦行清冽黑沉的眼珠子好似一汪深潭,转到了朝术身上,他静默了片刻,拇指蹭到了朝术的脸上,在那片雪腻上留下了半透明的药膏。
“我知晓了,公公愿同我解释便好。”
“你知道就好。”
……
春宵苦短日高起,胭脂浮尘珠宝华。
朝术算不上大忙人,却也是没法闲下来的。
他想要在这段时日获得权势、自由,就必须卧薪尝胆为四皇子做事,任他心中有千百般的不愿,在没有手握十足的权势之前,他就只能是一条忠诚的狗。
连旁人眼中似张笺那样的疯狗都算不得。
朝术压下眼中多余的情绪,清着嗓子同四皇子萧子宴讲明之前发生的事。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却见萧子宴失神地盯着自己,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话上。
朝术心中涌现出极大的不耐,萧子宴愚蠢又骄慢,且不将下属的话放在心中,是他最痛恨的一类人。
这等达官贵人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不将人放在心上,好像给予视线关注就是旁人莫大的荣幸。
萧子宴狭长的凤眼挑着,赤足从贵妃榻上走下来,细皮嫩肉的足瞧着比旁人的手都细腻不少,踩在镶满宝石和金丝的地毯上,更添几分奢靡。
“朝术,辛苦你了。”他走到朝术面前,就叫这个小太监目不斜视,“在张笺那儿定是受到了不少折辱吧。”
穿着绛紫衣袍的小太监嘴唇微白,看起来也有些虚弱萎靡,连说话都提不起劲来。
那眉眼间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萧子宴平生见过不少美人,但朝术这般容颜,这般娇纵性子,以及不一样的身份,还是独一无二。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朝术看,手就要触在朝术的脸庞上,却被对方躲过。
心底的不虞还未升起,就见朝术眼巴巴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湿润的眸子可怜兮兮看着他。
“为殿下做事,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应当的。殿下,朝术不苦。”
他不介意做个谄媚的小人,在四皇子面前说些好听的话,既能活得如鱼得水,又可以得到权力,何乐而不为呢。
绯色衣袍衬得朝术的颜色更好,倘若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那眉目中定然全是矜贵与天真,成日斗鸡惹狗,是寻常人最喜欢的鲜衣怒马好皮囊。
可他入了深宫,折了一身的傲骨,心里头想的手里头做的全是毒辣阴狠之事,同那春光明媚的小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也只有宫中的血与泪才能催生出这朵毒花。
萧子宴再不见半分恼意,他痴迷的神色也只出现了一瞬便敛去了,朝术做鹰犬的价值远比他现在这幅皮囊的价值更大。
“朝公公之前的提议不错,只有死人才不会吐露秘密,江大人已经在牢中畏罪自杀了。想来锦衣卫也不可能从死人嘴里撬出东西,张笺那只走狗应当会安分一段时日了。”他唇角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为何不能?
萧子宴当真以为这样便能高枕无忧了么,难道他不知有时候死人的威力甚至比活人大得多。
朝术扯了扯嘴唇:“那奴才就先恭祝殿下马到成功了。”
萧子宴因他的乖巧而心满意足,他一拍掌,就有宫人手捧紫檀寿山石雕盒过来,盖子一打开,熠熠发亮的黄金立时闪了一下朝术的眼。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条,以往见得最多的尊贵之物还是玉器花瓶,或是珍藏的古典字画,这类阿堵物平日里是最受人瞧不上的,可又是他人最惦记的。
民脂民膏运去的不是赈灾救灾,而是入了囊虫之手。
寻常百姓在碗里添点油腥都要犹豫再三,四皇子却能随手赏赐黄金几十两。
“朝术,为我做事,我便不会亏待你。”萧子宴的语气缓慢,尾音拖长,带着蛊惑缠绵的意味。
他还未曾被皇帝奉为太子,便不可以“孤”自称。
朝术再三言谢,对萧子宴的赏赐“感激涕零”。
窗外的夕阳斜落,天边红云似血,有哀鸣有叹惋。
朝术手上捧着那尊紫檀盒,踏入一去不回复的不归路。
甬道该是黑的,四皇子的寝殿却灯火通明,两旁皆用那脂油燃起了橘红的明灯。
晗辉宫的小宫娥迈着碎步,提着灯笼走在朝术面前,柔声细语道:“朝公公,殿下托我送您一程,莫要因这漆黑的天给绊着了。若是伤到了,也会痛在殿下心的。”
倒是不知是哪位幕僚为四皇子出的笼络人心的计谋,他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替我多谢殿下的厚爱,待会儿便有劳姐姐了。”
“公公言重了。”
曼妙的小宫娥走在前方,灯火隐隐绰绰,引他归家,却再也不可能点亮漆黑心中的光。
……
第二日天气就放了晴,露水寒气都很重,朝术为了出宫,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
最里边儿的是碧荷纹滚边绸裳,为保暖还添了一件松霜绿鼠灰袄,最外边儿的是墨绿色的刻丝鹤氅。这般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怎么也不会冷着了。
他生得唇红齿白,明艳夺目,穿上寻常人家的衣裳,倒看着像是身体羸弱的哪家小公子了。
分明是不怎么醒目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就极为亮眼,不少人都向他投来注目礼,皆被他一概忽视。
朝术这回带的是自己人,对方是位身体壮实人高马大的太监,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在他后面,摇身一变就成了他的小厮。
他眸色冷淡,走路大步流星不曾回头,预备出宫就来一回瞒天过海之计。
第39章
喧嚷声嘈杂, 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商街林立的铺子鳞次栉比,车马从中穿流而过。
带着肉香的热气钻入鼻腔里, 只闻一下就能叫人口舌生津。
朝术从不亏待自己人,扔了碎银子在阿楠手中, 他淡声道:“想尝尝便买一些吧。”
阿楠握着手中的银子, 神色无措。他似乎还有些迟疑犹豫, 朝术下巴一抬, 他就赶紧去买了几个肉包。
油纸里装着几个白胖的包子, 他首先递给了朝术, 眼巴巴地看着, 好似他不接的话,对方也不会吃了。
朝术便随手拿了一个, 见阿楠还没有要吃的意思,便道:“我没有自己吃还要手下看着的癖好。只一个解解馋即可,剩下的给你便是。”
阿楠跟了他也有不短的时日,知道他这话并非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
他脸微微泛红, 觉着朝术也不是他人口中所说的完全阴狠无情,对方心中也存着善意在的。
朝术小口小口啃着包子,抬眼环视一圈, 四皇子的眼线在暗处盯着他,行为举止还挺现眼。
“走吧,去找牙子看房买房。”既然要盯着他仔细看, 朝术就得做出为财帛动心, 挥金如土的模样。
阿楠晓得他在为四皇子办事, 手里头定然是宽裕的, 更别说平日里还有那么多贵人的打赏。就是之前在废太子那儿伺候,零零散散的赏赐也有不少。
这么说那些从废太子手里拿着的钱财……
阿楠心惊,不敢再往下深想。
这宅子要置办,朝术也是真心实意的。
深宫那哪能算得了是自己的家呢,只有在外头买套宅子才能算是真正的落脚有归处。
也不知道他最后能不能活着出了吃人的宫闱。
朝术转过身,抬眸一瞥就瞧见在巍峨森严的紫金宫,它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
谁也不知道它这般光华精美的外表下,藏了多少不堪腌臜的肮脏事,又埋了多少人骨与哀嚎。
……
京城中最大的牙行背靠官府,做着全天下最全面的生意,几乎管着各行各业的交易,勉勉强强也能称得上一句公平公正。
牙子眼尖,一眼便能瞧出来他们是宫里头的人,这类人是最不能得罪的,指不定背后就靠着跺一跺脚就要京城震三震的大山。
尤其是打头的这一位,生得跟那玉面小公子似的,没什么表情,周身的凌厉和阴冷却叫人不容忽视。
他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谄媚道:“公子要看些什么?”
朝术实话实说,他要买套宅子。
京城里的物价也是贵的,愈是靠近城中心,愈是价格高昂,几乎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寻常人别说买了,听一耳朵心里都直发颤。
牙子心中暗暗叫苦,这可不是个好活计。要是这说价高了,对方买不起落了面子,吃挂落的可就是他,如若介绍的房子不满意,他也是不好过的。
但要是做好了,他也能赚一笔大的。
所幸宫里的人出来购置房产的活他也没少接,不必过于惊慌。
“公子对于宅子布局,地处内城外城可有要求?”牙子恭敬问道。
朝术思量片刻,便道:“只需环境清幽,靠近外城即可。便是庄子里的宅邸也是不错,山环水绕,鸟语花香,养人。”
他的暗示很明显,牙子一听便懂。
多半就是宫里面的人在出宫后为自己寻得一处养老的地方,从前见的达官贵人多了,也不愿再住那内城同他们打交道。
牙子最后尽心尽力找出来几个合适的宅子,朝术跟着对方一一都看过去,他也不嫌耗费时间,倒是希望流程越繁杂越好,那些人在重复的事上盯久了,就会越懈怠,哪能如一开始那般严谨呢。
丽日流金,春风徐来。
朝术跟着这牙子看了不少宅子,每座都有那曲径通幽,花木扶疏的园子,其间的两进四合院不必说,便是雇几个丫鬟婆子小厮住也使得。
抄手游廊不说处处都是雕梁画栋的柱子,那也是称得上一句好梁木的。有的宅子甚至还有那溪水小池,奇石环绕,波光粼粼,游鱼摆尾,引人入胜。
加之牙子这舌灿莲花的口才,朝术身后跟着对方阿楠都早就被说动了,要不是没钱,他恐怕也会忍不住买下一座。
朝术没多犹豫,痛快地付了钱银。
最后宅子定下来一处,实际上背地里交易结束的,还有另外两处,不过并非是以朝术自己的名义购买,而是以阿楠的名义,还是在这之后过了两日才让对方独自来完成这笔交易的。
狡兔还有三窟,凭什么认为他会只在一处安置房产呢。
朝术他事事要完善,事事要好强,绝不让自己留下来把柄和可以抓到的踪迹。
如此过了大半天,牙子完成了大单子,笑得牙不见眼,就说要请朝术去饮一杯。
摘下那束高岭之花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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