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严家,宋吟没急着回家,而是路过了一家蛋糕店,买了块现成的小蛋糕。
出门的时候,红日西垂,微风不燥,暑热悄无声息地褪去。
说起来,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打了辆车去往烈士陵园,她答应过哥哥,这个生日要与他一起过的。
临近傍晚的公墓颇有几分肃杀之感,金灿灿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一排排青灰色的烈士墓碑上,庄严而壮烈。
宋咏的墓碑并不难找,被追授一等功的烈士位于陵园入口处的第一排,清明节或是公祭日的时候,常有大批学生和领导干部前来祭扫、敬献花圈。
宋吟照常用手帕擦拭宋咏的遗像,哥哥留下的照片不多,但每一张,都笑得很灿烂。
他曾说,生活的苦难避无可避,与其愁眉苦脸平添烦恼,不如笑以置之,苦难也就显得没有那么苦了。
这句话宋吟一直记得,现在想想,她这个哥哥真有几分哲学家的光辉。
打开蛋糕盒,将它切成两半,其中一块摆放在墓前:“哥哥,你尝尝,味道和你当时给我买的有什么不一样。”
八岁之前,宋吟一年只能吃到一次蛋糕,就是她生日的时候。因为宋咏不能保证在她生日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就和门口的蛋糕店老板说好,10月3日这一天,务必给她准备好一个蛋糕。
“好像没你买的甜。”
宋吟尝了口奶油,第一次觉得,吃蛋糕也会嘴里没什么味儿。
默默吃完手里的蛋糕,她冲着宋咏的照片笑了笑:“好啦,生日过完了,我走了哦。”
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转身正走出去一步,复又站定:“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很讨厌我呀?你呢,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回应她的,只有满枝绿叶簌簌。
元旦过后,F大即将进入期末考试周,图书馆人满为患。
晚间,几个女生回到宿舍,一开门,尖叫声响彻走廊。
另一边,严军磊刚参加完西南的秘密军事演练,回到常规驻地,给手机充上电后,跳出几十个归属地来自海市的陌生未接电话,从昨天晚上一直打到现在。
没等他过多思考,但隐隐觉得,肯定与宋吟有关,很快,手机响了,号码是诸多未接电话中的一个。
“喂,你好。”
“宋吟的监护人严先生是吗?”
对面的女声显得有些焦急和激动,他握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是我。”
“您总算接电话了,我是宋吟学校的辅导员王芮。是这样的,昨晚宋吟在宿舍用美工刀割腕自杀,被室友发现时已经休克,学校初步排除了他人故意伤害的嫌疑,宋吟本人患有较为严重的抑郁症,这次应当就是一起自杀行为。”
电话那边的老师斟酌着措辞,简明扼要介绍了基本情况。
严军磊听完这几句话,怔了数秒。
美工刀,割腕,自杀,休克,严重抑郁症。
一个接一个关键词像是千钧的利斧,劈扣着神筋,口鼻处如同被人一圈接一圈缠绕上了厚厚的布条,让他喘不过气来。
新闻报道里才见过的词汇,现在她说,主人公是宋吟?
“那,她现在……”
张口时,声音已经颤抖。
“好在发现及时,已经脱离了危险,院领导和我都在市人民医院。严先生,您看方便过来当面交流吗?”
指尖回血发麻,充沛的空气涌入鼻腔,瞬间活过来一般,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好,我人在外地,预计六小时内能到。王老师,请你务必照顾好宋吟。”
好在最近的航班有票,去机场的路上,和政委通了电话,简单交代了下,事急从权,向上级的请假手续后补。
一路上,他翻看手机,宋吟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是10月3日的晚上,微信留言也是同一天,此后再没消息,那时候他已经上交了手机,与外界切除了联系。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间。
严军磊是从驻地直接赶往医院,顾不上换身常服,和学校的几位老师打了照面,第一时间去病房外看了眼宋吟,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她正在昏睡当中,还未被允许进去探视。
得知宋吟监护人到达医院的消息,再听说这位迟迟才露面的监护人是一名高级军官,校领导也是政治敏锐性极强,派了位副职亲自赶往医院。
虽然没出人命,但事情到底是在学校发生的事故,患有抑郁症的女大学生在学校宿舍割腕自杀,家长是现役军人,任何一个信息要素都能轻易引爆互联网舆情,何况是几个要素迭加,要是公开出去,网友的无端猜测和口诛笔伐将对学校造成一系列重大影响,同时也将对当事人造成伤害,不得不审慎对待。
严军磊深谙这些人精的做派,对校方的应急处置手段在他看来也算合理。毕竟在这件事上,过错方并不仅仅是学校,他心里很清楚,宋吟的自杀诱因,极有可能是因为他。
医院会议室,严军磊和学校副校长、学院院长、辅导员,总算凑齐进行了一次迟到的会谈。
可能是他身上这身军装,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院长正和校领导耳语着什么。
其实,他无意追究学校什么责任,当务之急,是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所以就开门见山。
“很抱歉,因为工作原因,宋吟上大学后,我和学校的沟通交流不够,包括这次,你们的电话我不是有意不接。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向你们兴师问罪的,宋吟的自杀也不是学校单方面的责任。现在我只想知道,宋吟她这样伤害自己,之前有过什么异常行为吗?”
一番话让副校长暗暗松了口气,好在是个通情达理的家长。
“王老师,你是宋吟的辅导员,她的情况你比较清楚。”
领导发话,王芮推了推眼镜,显得有些紧张:“严先生,是这样的,昨晚宋吟出事后,我们第一时间尝试联系她的家长,但系统里的亲属和紧急联系人都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幸好下午你接电话了,过了24小时,我们是考虑通过警方联系你这边。”
这算是解释了学校处理这起事件的积极态度,起码没想过隐瞒下来。
“其实宋吟在9月份的入学心理测试当中,就有一定的异常,数据分析显示,她在测试当中有明显意识控制填写正向答案的行为。开学之后,我和她有过几次谈话,能够清楚感觉到她的情绪比较低落。”
严军磊回想起9月份的时候,他一直不接宋吟的电话,不回信息,甚至回到海市也没去看她一眼。
“学校心理服务中心也进行了积极的介入,根据心理中心老师的反馈,宋吟是患有抑郁症的,原因复杂多样,有原生家庭的悲剧,童年成长的关爱缺失,中学期间遭遇过一定程度的校园霸凌,这些她都能够在专业的心理引导下主动说出来,只不过……”
听到这里,严军磊微微避开了王芮的目光,桌下的双手交迭紧握。只有他知道,还有一个原因,是他。
“只不过在心理疏导当中,能够感知到还有其他的重要诱因,无论如何引导,宋吟防备心比较强,没有透露出什么信息。我们还得知,宋吟在高三期间,已经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我们根据她近期的状态,也鼓励她遵从医嘱坚持服药。万万没想到,昨晚出了这样的事情。”
“学校那边,我们已经叮嘱同宿舍的同学保护宋吟隐私,不对外宣扬,尽可能将伤害将到最低。基本情况就是这些。”
从辅导员口中,严军磊一次性接收了太多他不知道信息。平日里在他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孩儿,背后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痛苦,他不敢想,也无从想起。
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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