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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倪倪曾经怒气冲冲地跟叶纯粹说:“叶良辰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
最开始她以为这是张倪倪一时口快,现在她却觉得这句话很对。
自从叶良辰说起妈妈的事之后,叶纯粹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了。
虽然住在一栋房子里,但要想躲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好在叶良辰上学也懒,仗着身体差三天两头请假,一周能到校三天就算谢天谢地——当然,对于叶纯粹来说这是好事。不然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跟他坐在狭小的空间里,简直会把人憋疯。
——“叶纯粹同学,你来念一下这段课文。”——英语老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打个激灵,虽然没抬头,但感到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自己。喉咙发干,她红着脸站起来,课本上的字母莫名变得更黑,许多刚刚背过的单词又忘了该怎么读。
I … I think we should … …
“纯粹,大声一点,学语言要敢读敢说才行。”
她硬着头皮放大声音,仿佛又听到有同学在憋笑。磕磕绊绊念完一段课文,老师说课后还是要多练习。
是呀,她当然要多练习,她的英语基础跟这群同学相比差太多了。
因此午休的时候,她抱着课本找没人的地方练习。
她有自尊心,不想被人瞧不起,但也没有敢于在教室旁若无人练习的自信。
其实她在原先学校的成绩还算可以,甚至能考进班级前三;可是这里的同学怎么都这么聪明,连那些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生、开始打扮的女生,都会解那么难的奥数题,都能说那么流利的英语。
他们班的学委,跟她原来学校里的学委一点儿都不一样。
学委不是应该老实巴交的,帮老师抱作业本,催同学交作业吗?现在这个班的学委,每天放学都换上长衫去相声部讲相声去,据说相声部隔三差五就请名家弟子来亲自指导。
新生活发生的许多事情她都搞不明白,就好比她不明白刘淇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刘淇奥也有些惊讶。
学校每个角落他都摸清了,午休之后只有这里没人。
食堂后头这块地方,原先有厨子养着鸡鸭,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养了,变成暂时搁置废桌椅的地方。这里没人是因为味道不太好闻——靠近食堂后厨,累年的禽畜粪便味道还未消尽,厨余垃圾若有若无的味道也会飘过来。
不过他不在乎这个。
他偶尔来这里发呆,放空一直飞速算计的大脑,什么都不想,直到午休结束。
人一旦有了避难所,依赖感便随之而生。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今天他走近时,隐约听到有个女生在说话,语调却有点滑稽,不像正常说话的样子;听清之后才知道是在背单词。
… thunder ,雷电,thunder , thun ……
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他停下步子,没打算继续往前走。
然而除了这里,别处他都不想去。到处吵吵嚷嚷,嘈杂万分,到处白痴一样的人,还不得不挂上笑脸应付。
听起来只有一个女生。
刘淇奥捻了捻手指,他打好了腹稿,怎么样哄骗对方乖乖到其他地方去,将这片地盘重新收复回来。
好吧。
他跨出步子,嘴角都重新挂起平日的弧度,朝他的秘密基地走去。
… rabbit , 兔子, rabbit … …
刘淇奥转过墙角,看到瘦瘦小小的纯粹坐在椅子上,课本斜靠着课桌,手指点在课本上,十分清晰认真地念错每一个读音。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坦白讲,其他人可以耍耍花招,这个女孩却是需要好好相处的对象——谁叫她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呢。
这女孩看起来好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纯洁?纯白?
对了,是纯粹。
“纯粹。”
纯粹吓了一跳,这里怎么会有人?抬起头来更是不得了,刘淇奥怎么会在这里?
“淇、淇奥哥……”
刘淇奥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放下心来,就是莫名心安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吧,她现在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不必像在别人面前一样时时端着。
并且对上这女孩惊讶的眼神时,刘淇奥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她。
“不好意思,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里。”刘淇奥走过去抽了一张椅子——她真是个稀罕人物,居然把这里的桌椅都擦得很干净。
“打扰你了?”
“没、没有……”
“在背英语单词吗?”
“嗯……”
刘淇奥交叉起双手,他笑眯眯地说:“可是都读错了。”
叶纯粹脸腾地红了,那一瞬间她害臊得想哭!
他,他跟刚见面的时候怎么不一样呀?卢阿姨还说他好相处!
“我…我……”叶纯粹恼极了,她呐呐地说:“我也觉得有点……”
怎么办?
刘淇奥斟酌两秒,对她上点心总没坏处。
于是将课本拉到两人中间,对纯粹说:“我读一遍,你看我的嘴型,尤其是嘴巴的形状以及舌尖位置。”
叶纯粹看他的嘴唇轻启闭合,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好看。
“看清楚了吗?”
“没,没有。”
“那再念一次,这次我会慢一点。”
“清楚了。”
“自己念一遍试试,注意舌尖轻贴上颚。”
叶纯粹试着念了一遍,刘淇奥赞许地点头:“不错,进步很大。你之前在乡下,英语教育水平相对差一些,英语基础差也正常。要想快速提升英语,可以让老……叶爷爷帮你请个一对一,效果会好很多。”
“什么是一对一?”
“就像现在这样,一对一教学。”
叶纯粹眼睛亮了一瞬,刘淇奥忽然有种缥缈的成就感。
真是荒唐。
“谢谢你,淇奥哥。”
“不客气。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纯粹小声说:“习惯的。”
刘淇奥不太能设身处地去想农村孩子乍到新世界是什么感觉,只隐约感到她有点不愉快。
为什么会不愉快?听说她父母已经去世了,只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现在的生活质量,接触的人群层次,接受的教育质量都比之前好上千倍万倍,是多少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阶级跨越,她为什么不愉快?
想到这里,刘淇奥忽然站起来。
理智一点,自己是没必要分出心思对这姑娘太上心的。
叶纯粹被他的忽然动作吓了一跳,却见刘淇奥如往常一样笑着说:“抱歉,忘了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叶纯粹看着刘淇奥匆匆离去的身影,悄悄把他划分到和舅舅一栏的“好人”阵营。
是的,在叶纯粹的世界里,人分成好人和坏人。
好人就是对她态度温和的,比如自祥哥,比如舅舅,比如刘淇奥。
坏人,就是厕所里正在怪声怪气模仿她口音的这几个女生。
现在是放学后,同学们大多去自己的兴趣部了,叶纯粹今天要晚一点回家,因为她是今天的值日生。这里的值日生是每天两个人,负责把桌椅排整齐、写班级日志、擦黑板、写新课表。
她打算上完厕所就回去,可是正当她打算往外走时,隔门外进来了他们班几个女生,听声音聊得很热闹。叶纯粹犹豫了两秒,最终决定等他们走后再出去。
“笑死我了,你说那是哪的口音啊?”
“不知道。你们听她今天念英语课文了没?中式口音好重的嘞~还有的直接读错,我要是她会尴尬死啊。”
“张子龙说她是四年级那个叶良辰的表姐,叶良辰那么厉害,怎么会有这么个表姐?”
“是不是远方亲戚,来叶良辰他们家打秋风的呀?”
“什么叫打秋风?”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喏,就是《红楼梦》里,刘姥姥进贾府~要钱的~”
“也对诶,我听我爸说,穷亲戚最难缠了,有的还直接把孩子送到家里来上学——看来这就是咯。”
“你再学学她的口音,哈哈哈~”
“我学得不像,张子龙学得像,你让他学去。”
… …
叶纯粹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看了一下值日表,和她一组的值日生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她默默把黑板擦掉,写好第二天的课表,排列好桌椅。
正在写班级日志时,教室门砰地开了。韩维和风风火火撞进来,看了一眼黑板,又看了一眼摆好的桌椅,挠了挠脑袋说:“不,不好意思啊,xx今天拉稀让我帮他值日,我快到家了才想起这茬……”
叶纯粹抬头看着他,直把韩维和看得发虚。
她表情没变,嘴里轻轻说:“你们都是,讨厌死了。”然后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韩维和愣了两秒,咣当咣当把教室前后门锁死,这才惊慌失措道:“转校生,不至于吧,我就来晚了一会儿!”
叶纯粹一天的委屈一天的不快都变成泪水了,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下次,下次我让那谁替你值日,成不成?值……值两次、不,三次!”
叶纯粹哭得一噎一噎。
韩维和手足无措坐到她对面座位上,胆战心惊问:“转学生,出什么事了说出来大伙替你解决,你这一哭可就麻烦了——老师才跟我爹告完状,这皮鞭子还没挨上呢,再扣个欺负女同学的罪名,我就得进急诊了。”
“不、不是你欺负……”
“那是谁欺负?”韩维和想起上次她误打误撞那件事,难不成那群玩意欺负他们班转学生?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他们也干得出来?
“是不是五三班的?”
叶纯粹摇摇头。
“……”韩维和家里有个亲姐,一到每个月特殊时期就喜怒无常,这转学生是不是也特殊时期啊?是不是那什么了,但是没有卫生巾,害羞得直哭?
韩维和觉得同学之间是要互相帮助的,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缺咳咳那什么?这会儿保健老师那儿还开着门,我可以去替你拿。”
叶纯粹跟不上他脑回路,足足反应了五六秒,然后哭笑不得道:“不是……但谢谢你…”
她面色缓和了,韩维和才稍微放点心。
他从来没见过谁哭起来像这样的,面无表情眼泪哗哗流个没完。
“那回头万一老师问,你可帮我做个证,我真没欺负你。”
“嗯,你没欺负我。”
叶纯粹拿纸巾擦擦眼泪:“谢谢你,韩维和。”
韩维和没被人这么认真叫过名字,尤其是没让同龄女生这么带着哭腔、一板一眼真挚十足地叫过名字,于是乎心里陡然一麻,好像泡牛肚的花麻油刷拉拉全泼心尖上。
此时此刻,韩维和那少得可怜的感情细胞排列成四个大字:情窦初开。
“你……”韩维和咳一声,说:“你别这样出去,让别人看见真得以为我欺负你…我去,我去保健老师那拿冰袋回来,你敷一敷,很快,马上!”
韩维和噔噔噔跑出教室,叶纯粹也悄悄把韩维和划在好人一栏。
同时她意识到,新生活里,有坏人,也有好人,这是避无可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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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韩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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