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不轻不重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谁知小姑娘像是听进心里去了,独自一个人就出来了。
他才知道这孩子看着单纯软糯,实际上剥了皮露出心是个宁死不屈的倔强骨头。
那条路难走,她脚脖子上的猩红引人注意。
“怎么?脚伤了?”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不普遍,陈粥拿着一拍就能立刻获得成像的照片的相机直呼神奇,忽视了沈方易的问题,连带着刚刚的小小不开心都没有了,“这相机好神奇,随时都能拍吗。”
沈方易:“有相纸就可以。”
陈粥:“好厉害。”
她心情好的时候,眼下的卧蚕会上扬,眼睛澄澈,像是星辰落入大海。
沈方易见她喜欢,就没打算拿回来,“它现在归你了。”
陈粥抬头:“归我了?”
沈方易:“嗯,送给你了。”
说完又想起刚刚她的反应,又补充到,“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也没什么用,放在车里吃灰。”
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才算是放下心来,她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获得美好馈赠的欢欣雀跃,“谢谢你,沈方易。”
“谢什么。”沈方易觉得新鲜,“不过是普通的玩意。”
他眼神飘过她腿上的伤,轻啧一声,“瞧你那腿。”
他说完后,陈粥才迟钝地感觉到腿上伤口传来的刺痛。
“走了。再不回,蒋契要报警了。”
陈粥是好哄的,她拿到照片,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心里的小波澜。
她甩了甩手里的照片,跟上问到:“沈方易,你怎么来了?”
沈方易轻飘飘地说:“你要是丢了,我哪赔得起。”
说完之后,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像是再跟她确认到:“这速度,你这小瘸脚,总不至于跟不上吧?”
陈粥摇头:“我没瘸,只是一点点伤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好,连药都不用涂。”
沈方易站在那树下等她,从兜里掏出把火机,低着头在那儿点着根烟,眯着眼嘬着看着她,“真的?”
而后低笑:“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怕留疤。”
陈粥像是怕他不信,晃着小腿转了圈给他看,证明到:“你看,不挺好?你也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小时候从山上摔下来,撞到石头,头上还缝了两针,现在长大了,一点事都没有,你瞧,就在这头缝里。”
陈粥说起来没完,说完以后,还真把自己的头递过去给他看。
她站直靠近他的时候,发现他比她高许多,于是她只能踮起脚尖来,够到能让他看到她头发缝里消失的伤口,只是真等她抬头的时候,她发现她撞进他含笑的眼里,他向下延展的手臂尽头握着的烟下意识地离她远去,像是怕烫到她,也像是怕带坏她,他在偶有飘来的似轻雾般淡淡的烟里低着头看着她,浅浅地笑道:“这么厉害呢。”
她倏地收回垫起的脚尖,听到心里刹那清楚的脉搏心跳。
噗通、噗通。
*
后来,沈方易边在指尖烟熏火燎中指挥着陈粥翻出药箱里的东西,边看着她小腿肚子上淡红色的一道伤口,逗弄着她说,“那草不会有毒吧,有毒的话,你这条小命就折在我手里了。 ”
“哪有那样的草。”陈粥不信。
“说不定,真有那样的草。你说说吧,你家住哪儿,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梦想……”他真的坐在那儿,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她,不知道是调查户口,还是听人交代后事。
陈粥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盒云南白药创口贴,白着眼瞪他。
他像是没看到,依旧连连惋惜:“可只有十八岁,可惜了这大好的青春时光。”
面前姑娘像是要把五官都拧在一起,像极了只气炸的小猫咪。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抽烟边笑着,大约是因为笑意猖狂,呼吸道不知道是先笑还是先消化那烟穗点燃的青烟,纠结到一起就变成了一声声咳嗽。他偏笑意止不住,越笑越咳嗽。
陈粥最后消好毒贴好创口贴,站在那儿阴测测说到:“沈方易,你少抽点烟吧,我姥爷就是抽烟抽出肺痨死的。”
沈方易不恼,唇角更为上扬,青烟障目中咳的更为夸张,咳得原先秉直的脊背都要贴到胸膛。
陈粥在那儿,气到后来也跟着他笑起来。
她还蹲在地上,脚边的药箱还没有合上,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仰着头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呀,被骂了都不还嘴。”
他敞坐在厅间的穿堂风里,低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也要看是受谁的骂。”
他说的极为轻巧,也说的有些亲昵,在虚虚实实的那个白色纱窗翻飞的午后,陈粥看到他慵懒眼下的痣,有半刻的怀疑,她就在这场暖意熏人又缥缈的南风雾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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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昂贵的礼物是需要代价的。◎
脚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好,他们那场对话也还没来得及结束,蒋契就进来了,打断两人的谈话,他说的是:“易哥,咱该走了。”
陈粥荡漾的笑意僵在眼角,她看见沈方易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一只手依旧插着兜,对她点点头,“走了,小粥。”
他要走了,她听到窗外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
沈方易说先送她回大理,继而他们再去机场。
机场的航班去往天南海北的地方,把相遇相聚的人又再次遣送离别。
出发前,来了个中年男人,蒋契说那是司机,自己则躺在后排三人座上昏昏欲睡。
一路上,许是回城疲惫,几人少有言语。
前几天的一场雨把夏日的焦躁驱赶得所剩无几,陈粥在昏沉的树叶间隙落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拿起沈方易给的相机,想记录窗外那些转瞬即逝的美景,举起相机的那刻,又缓缓放下。
沈方易从路程的小憩中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坐在靠窗独立座椅上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她那台拍立得,双腿规矩地踩在车里的羊毛垫子上,脚尖并在一起,朝向背离他的那个方向,直直地看着窗外。
沈方易用脚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后跟,微微垂着头问她,“在看什么?”
白色的板鞋上面是一个白色的创口贴,随着她身体的转动,经过外头毫无遮挡的马路时,晃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
“风景。”陈粥指着窗外,真心地说到:“特别美的风景。”
车子开在密林的弯道上,从窗户外面看去,能看到盘旋在山脚下的一条河流,野生的各色的山花点缀在如云一样缥缈的河流。
她眼睛里的余光过着外面的山川河流:“我要把他们都记在脑子里。”
沈方易回过神来,指了指她手里的相机,“你可以把他们拍下来。”
陈粥摇摇头:“相纸有限,拍一张就少一张了。”
沈方易那一刻有半秒的语塞,他知道语塞和沉默算不上是一种绅士的行为,其实他可以说,怕什么,没了再买。
但是恰恰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一句如此平常的安慰会显得有些残忍,他只得作罢,什么都没有说,让这种不绅士的沉默充斥着整个车厢。
一个算不上游刃有余的刹车打破这阵沉默。
陈粥感觉到车子震了一下,她连忙抓紧手中的拍立得,等车子停下来了,伸长脖子往外看去,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蒋契差点从后座滚下来,他揉了揉撞疼的头,骂骂咧咧起来,“老王,你怎么开的车?”
“不好意思蒋少,刚刚经过的地方有坍塌,我打了一圈方向盘,结果遇到了个什么坚硬的东西,像是块大石头,现在操作台显示的是车胎破了。
“什么?你怎么开车的,有坍塌的地方你不能早点看到吗?这荒郊野岭的车胎破了你是要我们一群人留在这儿喂狼吗?”
“行了蒋契。”沈方易阻止蒋契,起身走到驾驶室的后面,自己问着司机,“车胎还能坚持多久?”
“沈先生,抱歉,只能坚持五里。”
沈方易回头对蒋契说到:“让人就近再送辆车过来。”
而后,他微微弯腰,在显示屏附近的一个地方点了点,“我们先去那里。”
说完之后,他过来,陈粥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车子坏了吗?”
他宽慰到:“问题不大,我们先去附近的地方歇歇脚。”
这返程被一个小意外打破,几个人只能先去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沈方易的人把车送来。
附近有一个自然朴素的小村子。
村子里里外外种满了比人还高的甘蔗,住在这儿的人以研制红糖为生,沈方易他们去找人修车了,陈粥在村口,无聊地看那老师傅晒糖。
村口围绕着一群小朋友,被强日晒晒的脸黑扑扑的,脚上的鞋子上还沾着从地里帮忙抬甘蔗的泥土,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手上拿了本掉了几张页面的西游记。
原本看得好好的,没过多久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吵起来。
几个孩子站在两拨,一拨说着二郎神君厉害,一拨说着最厉害的还是齐天大圣,谁也说不过谁,扭打在一块。
陈粥站在下风口,吃了一脸灰尘,她走过去,捡起那本他们丢在地上的带着插图画的本子,“好了好了,别打了,你们说的都对,两人打平了。”
那群孩子一听她这话,停下动作,问她,“你怎么知道?”
陈粥耸耸肩,“我看过啊。”
“真的?”
“真的,孙悟空很厉害,二郎神也很厉害,不过孙悟空再厉害后来也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了。”
陈粥这话一说,对面的孩子立刻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叫嚣到:“我不信!真的有人比孙悟空还要厉害?”
陈粥:“我骗你干什么。”
她蹲下来,拿过那本破损的书,翻了翻,“这里缺了几页,我给你们讲讲吧。”
“好啊好啊!”
……
沈方易回来的时候,陈粥被一群野孩子围在中间。
南风雾里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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