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轻重缓急的尚傅没有阻拦,而是对着身边同样警惕起来的兵卒说道:
“盛武、周肃,常田,你们三个跟许医曹一起去,保护好她!”
县令出行,身边怎么都得有几个亲卫,尚傅身边总共有五个人负责他的安全,这五个都是常年训练的正式兵卒,武力不差,此刻身上的甲也未曾卸下去,见尚傅吩咐,直接应道:
“是!”
话音未落,他们便没有任何犹豫的持着槊走到了许敛身边。
看了眼尚傅身边只剩下两个人护卫,许敛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拿着火把扭头就往出事儿的地方跑。
这个点,不少兵卒卸下了自己的玄甲枕着休息,千人的小营,没有拒马之类延缓敌人冲进来的设施,数量极多的敌人很容易便冲到了近前,和来不及穿上玄甲,只能匆匆拿起武器应战的兵卒打在了一起。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稍微离远一点,人便有些看不清楚前面打斗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人是看不清,但飞舞的长槊和锄头却不是吃素的,踏入长兵器攻击范围一不小心是会丧命的,这使得不少跟着许敛一起过来的兵卒,完全不知道怎么上去帮忙才能既保全自己,又杀的了敌人,畏惧迟疑的不敢上前。
许敛举着火把,极为显眼,可看着她周围一三十号人围着的情况,硬是没有敌人敢靠过来,这让许敛还算从容的踩着一块石头看远处的情况,她饮食均衡,也食用动物肝脏,勉强还是能分辨出来敌人其实已经接近了车队,她当机立断的吼道:
“楚戊,带着你的人让开马车!”
不是要抢粮食么?我现在就让你们抢!
突然袭击带来的混乱,让楚戊整个人都懵了,能喊着兄弟应对到现在,完全是职责所在,又被敌人围着跑不掉,此刻听许敛这么吩咐,立刻就招呼着兄弟往一旁跑。
楚戊带着兄弟一跑,通向这装满粮食马车的道路就这么空了出来,本是过来抢粮食的农人,看着这明晃晃的粮食,哪还有理智可言,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一窝蜂的往马车扑,使劲儿的将麻袋往下扯。
可一扯起来麻袋,农人便发觉出了古怪,明明看起来和自家麻袋装的粮食一样多,偏偏沉的根本扯不动,聪明点儿的,顺着劲儿摸过去方才发觉,不知道是什么人出的主意,竟用两指节粗的麻绳将麻袋一节节的绑在了一起,这能扯的动就有鬼了!
麻绳太结实,砍砍不断,绑着的麻袋互相扯硬是不起来,气的人发狂,却也舍不得就这么放手,只能是扔了锄头,招呼着人从头一起往后搬。
桓贲刚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声惊到,转头过去看人,当看清楚那是本县许医曹的时候,吓的差点没握住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对方会在运粮队中,还能出声指挥,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怎么回事儿,便听到许敛继续喊道:
“靠车队人拿甲后退,你们列阵举槊上前,杀那些抱着粮袋的人!”
之前人全混在一起互相厮杀,新支援过来的人分不清敌我,不敢上前,此刻有了指挥,又看清楚谁是敌人,行动起来便极为有序。
桓贲眼看着许敛身边的人五人一列,放倒长槊,冲着他们就杀过来,而身前那些没来得及穿玄甲的人,已经拿着甲跑到了四五米开外,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人一大半还在和粮食较劲,太阳穴里仿佛住了两个兔子般猛烈的跳了起来。
这群蠢货!
车上的粮食已经被搬下来大半,需要的人其实不多,他带过来一百多个人,除了接应的兄弟,总共冲进来一百五十个人左右,完全能再挺一段时间,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这些兵卒不可能追上来,他们是能将这车粮食带走的……
快速衡量过利弊的桓贲扯着嗓子大喊道:“没搬粮食的过来护着!”
指挥着人形成保护圈,将搬粮袋的兄弟保护在中央,可看着在许敛指挥下对他们也形成包围的兵卒,桓贲心里压力还是不断加大,看别的地方仍没有响起来动静,他忍不住高声喊道:
“老觋,你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这种时候能开口的百本之百是头领,从桓贲一开口就注意上他的许敛心中一凌,他是使诈,还是真有人在外埋伏?
来不及分辨真假,许敛放弃再从旁处调人围剿,只是指挥收整好的兵卒快点上前,别给对手喘息之机,而正当双方即将兵刃相接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又传来敌袭的声音,还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竖子该死!
许敛心中升起来怒火,却没有多余的举动,她擅长权衡利弊,衡量过后该舍则舍,该做则做,绝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眼前的这些人才是她需要应对的敌人,至于新入侵的那些,她信任尚县令也能应对。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伴随着喊杀声,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一部分没有卸下马的车辆缓缓启动,调动位置,形成了一个能够让兵卒在后面应对敌人的掩体,这必是尚傅做出的举措。
只是,这样的动作不仅没让许敛放下心来,反而让她开始生出了几分焦躁。
喊杀声此起彼伏,人太多了,僵持下去对己方极为不利,死人和少粮都少不了,她必须得想想办法尽快解决面前的人,好去支援尚县令!
她当初出的主意现在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内里搬粮食的敌人正破口大骂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居然将绳尾绑在了车上,而后拿着工具不断的砍起来麻绳,这有效拖延了他们逃跑的时间,连那指挥的头领同样没办法离开,前进的兵卒中有人举着火把,火光照应下,许敛突然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桓贲!
许敛早些年和他打过交道,他妹妹还是于县唯一一个没跟着她走的乡女医,不走的理由就是觉着她哥在本地有能力,能护得住她,印象自然极为深刻。
认出人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许敛直接就喊道:“桓贲!你率人抢粮,是打算要当匪徒了吗?你要将桓秀置于何地!”
听到自己名字的桓贲心中一沉,他没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和身边人说道:
“快砍断绳子走人!”
没听到回应许敛也不意外,都当劫匪了,谁会那么轻易的泄露身份等着她回头去抓?不过对方沉默想逃的行为,以及这些拿着锄头等农具的农人,在听到她喊出‘桓贲’这个名字后明显出现的骚乱反应,都让许敛确定了他就是桓贲。
是桓贲,那就有说服对方停手,再转为己用的可能!
“桓贲!你可知这粮是韩婴韩医曹专门买来送往内县救灾所用,如今她被天子恩封昌亭侯,尔等劫掠列侯之物,当为枭首示众!”
许敛没有打什么感情牌,而是直接恐吓,在恐吓之后,又开始用利益去说服对方:
“昌亭侯忧虑山阳郡受灾郡县,特地前往长安求天子从颍川调冬麦粮种,好让本县能在九月将其种下,待到明年五月份收割,尔等今日做下此事,待昌亭侯知晓,定生会怒,若是本县无粮种可种,尔等该如何面见乡中父老!”
这些话,说服的不只是桓贲,而是那些农人,粮食是大家活下去的关键,五月收粮和九月收粮可是整整差了四个月的时间,多少人家的青慌就是倒在了最后一两个月上,他们现在劫的这点儿粮食才能吃多久?能提前四个月收获的粮食才是真正让人活下去的关键,别说他们害不害怕应对对县中他人的怒火,仅仅是不分他们冬麦的粮种,就够人恐慌的了。
许敛扯着嗓子喊完,过来抢粮的农人就开始了骚乱,有沉不住气的反问起来:
“真有的由能秋季种,或者过冬的麦种?”
“我是本县医曹许敛。”许敛冷静的回复此人:
“这世上还有比我们女医会种田种药、知道作物多的?当真有这样的麦种,九月份之前就能送来!”
女医、许医曹的身份是最好的证明,四年的积累,让这些农人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了她说的话,霎那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从这些农人中爆发起来,有质疑、有恐惧,混乱的像是有五百只鸭子,令人根本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人已经丢掉了粮袋和农具转头想要跑。
混乱会带来更多危险,桓贲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他不再躲避,抬头高声问道:
“许医曹,你说这冬麦粮种能运来,可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
这个问题许敛还真不好回答,不过不等她开口,不远处听到一人对话的尚傅突然回答了起来:
“我是宛安县县令,韩盈的师父,有县印在此可证,尔等并非恶徒,不过是世道险恶,令你们不得已而为之,若能助我擒住此贼,今日之是,一笔划消,再不追究!”
尚傅的声音不大,隐约还带着几分虚弱,只是许敛离的太远,一时间压根没有听出来,她只是认为那边的攻势太猛,尚傅撑不住,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许诺,在这样的判断下,她放缓了声音,继续劝道:
“桓贲,你妹妹桓秀算数很好,现在县里我没什么人手,等粮种到了,你让她来县里分粮,如何?”
这是拉拢,也是明示等粮种到了,他定会是第一批分到粮种的人。
如此的宽容、优待,桓贲如何不敢答应对方?他不答应,身后的兄弟都得替他答应了!
“某此行罪大恶极,承蒙许医曹宽恕!”桓贲高声回应,又招呼起来拿起锄头等兵器的兄弟:
“此为我等戴罪立功之机,都放下粮袋,随我前去拦人!”
老觋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发展,大家都是当劫匪来劫粮食的,转头桓贲突然上了岸,不用丢命,还反过来打他了,这谁能受得了?他当即大声骂道:
“桓贲!你个该遭天谴的竖子!”
要真是有天谴,老觋你才是第一个该劈的。
桓贲一点儿都不在意这骂声,倒是看着老觋这么愤恨的模样,突的想起来周女医一家惨死的事情,心中顿时喜悦起来。
许医曹是好人,被她庇佑在羽翼下的人,只要听她的话,都不会太差,这灾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迫切的需要攀附一个有权势能力的人来保全全家、全村,只是刚才被策反不过是因为局势,他信许医曹日后不会害他,但关系也没办法更加紧密了,不过,若他能为对方手刃仇敌,那可就不一样了。
桓贲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意,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吏目面前守住家产,怎么可能是个温和的人?那不过是对待家人,而对待敌人——
杀无赦!
桓贲带人冲上前,许敛则派兵卒支援,看着那群人节节败退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走到尚傅面前询问时,便看尚傅的身形一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猛的倒了下去。
“尚县令!”
许敛一惊,赶忙冲了上去。
护卫尚傅的亲卫,在他栽倒的瞬间便上前扶助了他,还有机灵的士兵将火把拿了过来,借着火光,许敛一眼便看到尚傅嘴角已经开始渗血,她心跳如鼓,连忙去解尚傅的衣裳,一番寻找下,果真在对方肋骨处看到了明显的方形淤青,伸手轻轻触碰,更是有着明显的凹陷。
钝器伤,骨裂,很有可能已经伤到了肝脏,大约,无药可救了……
许敛双耳一时间竟生出了轰鸣,她完全不敢想象,对韩盈是师是父的尚傅死在这儿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更不要说尚傅如今是宛安连同周边几县的定海神针,而现在韩盈不在,他死了,局势恐怕不知道乱多少倍!
她舍弃了于县的基业,孤身一身,如今尚县令出事,一旦处理不好,在这样混乱环境下,她绝对是最快死的那个……
好巧不巧,正当许敛头痛欲裂的时候,桓贲提着老觋的人头走了过来,他刚想邀功,便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尚傅。
“尚县令被人偷袭了,伤的很重,不快点医治,他会死。”
听到脚步声的许敛冷静下来,她将慌乱压在心底,一字一句的说道:
“能治他病的药,只有县医属有,但医属里的药已经被县令他们瓜分干净,如果想治,那就得去县里杀了县令,将药抢回来。”
这突然来的反转让桓贲刚才的兴奋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是,怎么就这一会儿,他又要杀县令去了?
许敛抬头,直视着桓贲:“昌亭侯向商人买了大批的粮食,不会只有这这一批送进来,这条粮道日后还会有人走,但昌宁侯如今不在宛安,是尚县令管这些,他若是也不在,这些无主的粮食不消片刻就会被豪强官吏瓜分殆尽,就连粮种也不会分给你们分毫!”
桓贲还未表态,但她刚才直言的‘杀县令’已经引起本县兵卒的畏惧情绪,看于县兵卒想跑的模样,许敛猛的拔高了声音:
“于县弟兄们,你们可知,昌亭侯买粮请运,是用粮食雇你们前来护送的!每人足足可分一石粮,是县里的官吏将这粮贪了,强征你们过来服役,你们是信他们能让你们活下去,还是信我?!”
于县兵卒有些骚动,之前被许敛喊过的楚戊突然喊道:
“诸位,如今水灾余波未绝,人人缺粮,分则死,聚方才能生啊!”
楚戊只是一个什长,职位微小,刚才情况危机来不及多想,而现在,不说女医这些年带来的好处,就一个三天就记住他名字,还有本事指挥他脱险的医曹,比起来县里那些只知道欺压他们的官吏不知道好多少倍,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跟着许医曹拼个活路呢!
有他起头,众人纷纷应和,桓贲稍作衡量,也觉着投靠许敛更有生机,反正之前做强盗抢粮被抓住了也是死,现在不过是事情闹得更大一点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拆了车板做了个担架,将尚傅放在上面,点了四百本地人和一百宛安的兵卒,趁着夜色出发,天蒙蒙亮时便赶到了县里,骗开城门,一鼓作气冲到县衙,将县令杀了,夺了他的权职,又控制了城内的兵力,而后逐步将粮食和这些人的家人全迁进城内。
许敛做这些事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尚傅的身体,但他伤的太重,年龄也太大了,身体本就没什么恢复能力,猛药灌下去,仍不过是吊命,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脉搏越发的微弱起来,在第三天清晨,尚傅突然清醒过来,精神不错的询问许敛做了什么。
回光返照的情况让许敛心一阵阵发冷,却只能强撑着回答,尚傅安慰了她一句,沉思片刻,开始说起来自己死后事情要如何安排,将需要他写的文书写好,而后,又写起来留给韩盈、齐枢、娄行的遗书。
待遗书写完,尚傅只觉着异常疲倦,他躺回床上休息,很快便睡了过去,许敛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许敛只觉着胸口异常沉闷,可她来不及悲伤,而是快速叫来善骑马的兵卒,嘱咐一番后,让他先将那封绝命书送回给宛安县,同时自己也派人前去给山阳郡城外的亦亭亭长妻子,也就是和齐枢有亲戚关系的女子送信。
第267章 三百骑兵
信送到宛安的时候,梁奉刚和大吏们说完话,满肚子都是火气。
想要秩序稳定,需要环境本身处于稳定状态,而环境一旦混乱,秩序也会随之被打破,这是因为混乱的环境,会让一些人发现获利机会,致使过往被环境压制住野心再次萌发。
水灾过后,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韩盈、尚傅两个人一走,留下的梁奉资历不够,压不服县里众人,明面没有什么反抗,暗地里各种妖魔鬼怪都跑了出来。
先是有传闻说韩盈得封昌亭侯去了长安享福,再也不会回来,后有有人又说尚傅离开是升职去了郡里,过不了多久宛安就会来新县令,到时候,大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样的传言引极大的恐慌,尤其是外地来的那些人,他们无田无粮,生怕自己活不下去,被人挑拨后,竟真认为县医属内有大量的存粮,前去劫掠,没想到于秋早就做了准备,将大部分人抓住,立刻审问后方才得知,始作俑者竟是别地的方士和医者,而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医属积累多年的藏书。
医属的药方单个拿出来都能价值千金,何况记载了大量药方的藏书,在会用的人手里简直是无价之宝,不过因为纸张价格昂贵的缘故,医属的书还是用竹简书写,沉重占地,被储存在医属内部的阁楼,还有专人看守,趁乱闯进书阁偷拿竹简的贼子根本无处隐藏,还没离开医属就被抓住了。
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 第2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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