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体已经好了的怎么会突然打起了喷嚏?可千万别再感冒一会儿他可是要和韩尚院相见的那时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就太失礼了!!
第416章 神迹与过去
韩盈今天来的这一趟,目的并不是为了顾迟,而是关于造假庙祝的铺垫,也就是过来挑选一下,什么‘神迹’比较适合在皇长子刘据寿宴上出现。
事情不难,钻研人体和药物的医师,算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化学家,甚至还会涉及不少物理学,她们本身就有着远超大众认知的知识储备,再加上过往和巫觋方士丰富的斗争经验,遇上本就擅长表演装神弄鬼的倡伎,想出来的‘神迹’丰富的都能排个联欢晚会了。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假物,又知道表演时的漏洞所在,再加上反复训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医师和倡伎对此态度都已经有些麻木,已经感受不到惊骇之处了。
但旁观的韩盈很清楚,在这个尚为蒙昧,对世间认识还不足的时代,这些‘神迹’散播出去,必然会让大量的百姓瞬间成为庙祝的簇拥,甚至连不少中上层人士,也要对其深信不疑,就像后世佛道两派的宗教一样。
如果只看‘宗教’的扩大,这种情况似乎颇为危险,但实际上,华夏历史上的神权与皇权之间,并非一直由皇权占据顶峰,而是阶段性发展,每一个朝代,进步的其实都不多,甚至还会有所反复。
就像周伐商,只是破除了血腥的人祭,并未脱离神权政治的范畴,周公提出的‘以德配天’,是君主的权力是‘天’授予,后面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就从他这里继承而来,并没有多大的改动。
继续继承天命说法后,西汉的儒士们为了给刘家造神,编造了大量的谶纬和神迹,看似近鬼神而远之的儒生,也彻底掌握了上下层的信仰,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汉的儒学,并不是儒学,而是‘儒教’,一个能左右皇帝,不,应该说朝代废立的特色儒教。
而东汉刘秀由于自身上位的特殊性,即便他不想,‘儒教’也再次得到了新生,毕竟谶纬预言的效果可是由皇帝亲自验证,真的不能再真。
整个汉朝,其实都笼罩在神权的阴影下,只不过这个‘神权’,并不像西方有个教皇,或者说后世有个明确的佛道两教的领头人般的人物左右风云而已。
只是‘汉儒’和后面朝代的儒生区别太大,而大家对儒生的认识。又更倾向于宋代科举制鼎盛后的存在,便很难认清两者的差别,潜意识觉着儒生和宗教没什么关系。
而在这特殊的时代,韩盈推动‘宗教’发展,从‘儒教’口中虎口夺食,争夺神权的解释性,对皇权其实是更加有利的。
当然,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坏处,但这个坏处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对着‘天命为皇’去的。
华夏历史的发展,在整个世界中绝对是独一份。
如果将地球视作游戏,每一个朝代视作一个版本的话,那这些‘游戏玩家’,花个几十年上百年,就能迅速卡完每个版本的bug,钻空子钻到整个版本再也运行不下去。
就像是‘天命为皇’作为皇帝合法取得政权的说法,在汉朝还有大量的人相信,但唐时好像突然就没有多少人提了,等到宋朝,儒生们个个开始说起来‘民意’,这当然不是唐宋皇帝突然意识到百姓重要,完全是上个版本已经被大家给玩坏了。
王莽篡汉身死,董卓废帝也没有多少好下场的结局,还能让人们相信一下天命的存在,可曹氏篡汉属实让大家打了个问号,不过好在还有个天命流转的补丁,能让大家再信一下,可惜紧接着的就是司马懿夺曹魏,甚至洛水背盟,当街弑帝,这让天下人如何再信天命?
旧有的共识崩塌,不少尚有实力的臣子意识到,自己也有实力登顶皇位,而皇帝也在局势下,将所有人视为潜在的乱臣贼子,以至于出现了南北朝这种数百年间,三十多个大小王朝往复更替的局面,而在这其中,‘神迹’则给了最后一击。
毕竟新的共识还没有出现,总会有人想学刘秀试试旧有版本再度启动,所以篡位前,篡位后,乃至国家动荡不安时疯狂造神迹为自己增加一点‘天命’,也是可以尝试的招数,就是这么干的下场,让大家认识到了‘神迹’屁用没有的本质,所以后面的皇帝再造假,除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稍微读点书的都会嗤之以鼻。
所以,韩盈拿出来的这些‘神迹’,反倒是快速在耗尽它的生命力,不需要等到魏晋南北朝,再过个上百年,等西汉到达王朝末期,社会矛盾尖锐,动荡,急于稳定的皇帝,必然会大幅度的使用神迹尝试稳定社会,而造反的人也会给制造大量的刘家当亡,自己当得天命的神迹,以及互相拆穿对方造假的行径。
这种持续的魔法对轰和拆穿次数越多,人们对于神迹和天命的信任度便会越低,直至降低到看到一个神迹,就会认定这是在造假。
其实正常情况下,这么快让天命版本进入更替状态,很有可能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但韩盈提前推广了大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该拥有的农业技术,这会导致西汉的人口迎来一次爆发,有可能比历史上六千万更多,增长的人口,需要更加精细化的管理,再加上纸张的提前问世,社会模式早就到了需要更快更替的地步,她在这方面多加一把火正好。
当然,韩盈也肯定会给女官们留点合适的指导思想,防止出现更加漫长的混乱时期。
至于到时候那些后辈们是选择主而事,还是自己主动去改变天下,那就是她们的想法和需要做的事了。
看了一遍,韩盈最终选中火焰变色和三棱镜折光这两个‘神迹’,并让他们继续多加训练,增强肌肉记忆,防止登台表演时紧张而做不出动作,然后又让属下调一批匠人过来,制作更为合适的道具和衣裳。
上皇长子寿宴呢,去的人又贵又富,总得要把样子撑起来,不然太露怯,演得大家一点儿都不信,那就麻烦了。
将这件大事零碎的地方都处理好,韩盈这才有时间去解决一下私事,也就是见顾迟。
这次见面的态度有些暧昧,毕竟顾迟的态度是求嫁,而韩盈呢,如果她不想娶,只需要他的才华在日后摇旗呐喊,那其实不需要见面,只需要让韩羽或者燕武过来笼络一番即可,根本不用亲自过来。
可韩盈既然来了,还点名要见他,那顾迟自然不敢怠慢,当然,韩羽也不会允许他怠慢,沐浴熏香,衣裳也都换成了新的,甚至还有一件御寒的裘袍。
作为官宦子弟,顾迟虽说未经过该有的教育,可终究被养在家中,不必经历风吹日晒,过早地透支身体和容貌,换上这身普通百姓穿不起的昂贵衣裳,也没有畏手畏脚,长久的封闭和这数个月的磨砺,让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沉稳,他一个人站在庭前等待,其身影如松如树,让看到的韩盈瞬间有了极大好感。
一个成年的,有谋生能力,并能承担责任的男人。
好吧,她在这方面其实还是有所在意的,不然也不会和宗旭不怎么来电,对方少年感太强,要是做个侍从,韩盈还能宠一宠,可赘婿……总会让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不合适,而顾迟就本能地觉得般配。
这有点不讲道理,可好感有时就是这样,看有没有眼缘,一打量,对方合自己心意,那就见之欣喜,而与之同样的,其实还有顾迟。
在想到自己还有成为赘婿的价值后,顾迟最初并未觉着自己能配得上韩盈,对方的职位太高了,别说现在,哪怕父亲在时,他觉着自己也很难配得上对方,甚至能与一个六百石左右俸禄女官在一起可能都是他高攀,可惜,长安城内能达到这个职位的女官本就少得可怜,大部分不是结婚,就是儿子快要比他大的寡妇,未婚并愿意结婚的就这么一位!
那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而在此之前,他还专门请小妹从医师处打听这位尚院的品性与风姿,在确定对方为人宽厚,从不苛责属下与外人之后,才送上了那篇取巧的文章。
只是送出去了,究竟能不能成,顾迟终究是没底的,所以那时他还来不及多想,现在有几分可能,之前听闻的韩尚院身高近乎八尺,孔武有力,远胜男子之类的形容,便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心头。
这让顾迟不免在心中怀疑对方长相究竟如何,而那些形容太过于男性化,着实让他想象的方向越跑越偏,甚至担忧起来。
毕竟隐疾让他连演戏都做不到,若是失态起来,那可真会惹得对方不悦,以后……
心神不安之际,顾迟听到脚步过来,扭头望过去,但见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迎面走来,对方衣着看似简朴,并无过多的绣花装饰,可那纯色的狐裘和在阳光下,微微反射光芒的绸袍,立刻让人意识到她身份不凡。
顾迟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直呼,只是起身缓步向对方走去,等靠近了,对方的容貌也越发清晰,面部骨骼分明,五官圆润厚重,带着几分女性独有的和煦,以及难以言说的大气,让人瞬间亲近起来。
“我姓韩,名婴,你可是顾迟?”
“正是。”
被对方容貌吸引,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顾迟连忙避开,他拱手行礼,心中却有些惊颤。
原来这就是韩尚院!
这般风姿,这般风姿……
他,究竟有没有可能与对方相配?
顾迟心中有些慌乱,分不清韩盈此次目的为何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该说些什么。
若是别人,这冷场着实有些尴尬,可看顾迟躲避又想再看的目光,韩盈唇边不免多了几分笑意,她问道:
“我来长安时日尚短,还未去过城外闲逛,听韩羽说,你这几天见识颇多,可有什么趣事?”
“这……”
即便是现代,普通家庭在面临寒冷的冬日时,也会有些捉襟见肘,毕竟动辄数千的羽绒服并不便宜,远不像夏日几百,甚至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衣服,能够随意替换,而如今,普通百姓的御寒手段更少,真正去过村庄,见识农人艰难的顾迟,很难说这是什么趣事。
不过,韩盈既然提趣事,那就代表着她并不想说太严肃的正事,顾迟想了想,道:
“倒是有件农家喜事,我去借住的那户,距离林苑较近些,这些时日天寒地冻,林里的兽类无食,便出林跑到田里,本想吃些冬苗,没想到有人日夜在那里守着,直接给这些人家添了一顿大餐,据那农户说,自从种了冬麦以后,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经常有,可让他们高兴了。
以西汉现今仍旧是地广人稀的情况,猎物的整体数量还是很高的,秋收时节,鼠,鹿,野猪等食草或杂食性动物,过来偷吃粮食什么的也极为常见,甚至能成为一患,可大冬天出现在空空如也的田里,在过往的确是比较稀奇,如今能出现,应该就是冬麦作为食物的吸引力。
而冬麦的推广,与韩盈有着很大的关系,这种让农人多收了粮食,又意外吃上肉的好处,颇让她有些小惊喜。
韩盈看了顾迟一眼。
这拐弯抹角夸人的本事,厉害啊。
会说话也挺重要的,宗旭就过于沉闷,和他聊天要想气氛更好一些,就得费心去迁就他,对韩盈来说很不好。
这是长久处于上位者的傲慢,她会做一些表面的功夫,也会给予对方更加优渥的待遇,但绝不会让自己长久地退步讨好对方,好维持和谐的关系。
他谁啊,又不是卫青,哪那么大脸!
但不迁就对方,那相处的模式只有施以号令,关系也必然会更加沉闷,跟上下级似的,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顾迟……
韩盈心中越发认可,她笑着接下这个话题,再聊了几句之后,又扯到了双方的家人身上,慢慢讲起来各自的家人。
这是个更微妙的话题,但两个人好像都没察觉一样,挑着小时候有趣的,以及不太有趣的回忆,都讲了出来,甚至说得多了,还提到了当年所经历的大灾。
西汉这个时代,各阶层生存都不算太容易,家里丧亲,自己遇灾,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是韩盈,早年丧父,韩羽丧母,至于她们夭折的兄弟姊妹,更是没法提。
顾迟呢,当年是真的经历了饥荒逃难,虽说血亲都活了下来,但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除了平婆,当年跟了父母家十多年的亲近仆人,全都死在了逃难,而他自己,也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而说到隐疾,顾迟也不由得有些犹豫,他沉默了片刻,道:
“我这隐疾,并非源于身体,而是心病。
韩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只说:
“那是段很痛苦的回忆吧?
“是,还很骇人。
压在心里的恐惧,只有自己承担,也是很疲惫的事情,只是在最初的时候,顾迟曾对父亲说过,但父亲却觉着这不算什么,随便安抚了几句,便逼着他去与人交往,以至于顾迟再不敢将当年的经历告诉别人,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他颇想倾诉此事。
“那年粮食无收,各地人都饿疯了,包括抢劫我们的匪徒,当他们发现抓错人后,便……
后面的内容,顾迟还是止住了,他停顿片刻,道:
“我是亲眼看着带大我的乳母被杀,那几个凶恶匪徒的模样,就这么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记得他们,可又好像从救回来之后,就记不全了,只有他们的胡须在我面前飘着,每看到它们,我就想逃。
韩盈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会是这样!
顾迟说得含蓄,可若只是杀人,没必要提饿疯了这三个字,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将他养大,和半个母亲差不多的乳母,在他的面前,被那些饥饿的匪徒给吃掉了!!
第417章 一点安慰
“我其实想过要做一个正常人。”
从未对他人倾诉过的顾迟,一旦开口,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未等韩盈说些什么,他便继续道:
“我逼着自己去看父亲,看家仆叔舅,可一旦看到他们的面孔,那天的景象就会在面前浮现,还有满身血的乳母冲着我大喊‘迟儿,快跑!快跑啊!’我……我真的做不到再去看到乳母那时的模样。”
后面的内容太过于血腥,顾迟猛的闭上了双眼,声音也突然止住,熟悉的头晕和胃部不适再度涌了上来,紧接着便是肺中的空气好像被抽干,让人无法呼吸。
痛苦的喘息中,有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别样的触感,让人多了几分安定,顾迟下意识反握对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并逼着自己,尽快忘却这段回忆。
看他的模样,韩盈心中微微叹气。
远超人类极限的血腥,带来的绝非‘心理阴影’四个字就能形容,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属于精神疾病的一种。
她不是专业的心理医师,只是粗浅的了解一些心理学常识,‘网络问诊’中,会宣称ptsd能够在心理治疗并负责药物治疗的情况下治愈,但实际上,这要看创伤的严重程度,是否及时治疗,以及有合适的药物等等,而身处于这个时代的顾迟,无疑是错过了每一项。
可错过这些的顾迟,却再一次向韩盈展示了人本身的坚韧。
严重的ptsd,会出现创伤再体验,也就是在意识清楚和处于睡梦中,脑海或者是眼前,都会不断出现当初所经历的场景,这会使人时刻处于警觉当中,易受惊吓,易怒,焦虑,而长久保持这样的状态,身体也会呈现病理反应,诸如心悸,头痛,全身不适等等,长时间不接受治疗的话,能让人的精神彻底崩溃,沦为世人眼中的疯子。
但顾迟明显克服了这些。
他没有黑眼圈,能够正常休息,面相也没有因为长时间处于惊恐状态而变得不同于其他人,目光对视间,也极为平静,基本与正常人无异。
就像是悬崖峭壁上长出的松树,坚韧的让人赞叹。
当然,这不代表着顾迟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是呈现出病症中最轻的‘回避’状态。
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 第3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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