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则不为所动,瞅了张喜一眼。“张公,我不应天子征辟,不是自矜名声,或者养名邀誉,而是与天子想法不同,怕是难负重任。”
“什么叫难负重任?”张喜有点急了。“朝中大臣,能如你一般的有几个?宋果那样的人,天子都能重用,为何不能用你?”
张则连连摇头。“我与宋果不同。我入仕之后,多在州郡,深知治乱之难。如今天下大乱,天子矢志中兴,这固然是好的。但他不回洛阳,不治归本,却一直在并凉巡狩,用武之意甚明。恕我直言,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张喜拍拍大腿,慨然长叹。
张则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眼里。他也不赞成天子如今的决定,但天子根本不给他面谏的机会。就算他上书,天子也会留中不发,如石沉大海。现在更是让他巡视益州,形同流放。
“元修,正因为如此,更需要你我这样的老臣嘛。你……”
“有人来了。”张则忽然转头看向远处。
张喜顺着张则的视线看去,见一匹快马沿着沔水边的官道急驰而来。使者在山坡下停住,与他的随从说了几句话,便匆匆上山来了。
张喜见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如果是普通公文,直接交给他的随从就行了。需要他亲自接的,很可能是诏书。
使者上了坡,来到张喜面前,取出一封诏书。
张喜接了诏,又问了几句,知道天子还在武威,这封诏书是用三百里加急从武威一路送过来的。因为不知道张喜的具体位置,所以先去了关中,见过司徒赵温,然后才从褒斜道赶到汉中。
张喜一听就明白了,这道诏书不是下给他一个人的,至少是三公。
他之前就接到过杨彪的书信,知道杨彪去了行在。
拆开诏书,张喜迅速看了一遍,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又一声叹息,露出一丝无奈。
张则看在眼里,有些好奇,却不好多问。
张喜重新回到席上坐好,握着手里的诏书,看了又看,叹息不止。
天子有意有塞外设都护府,并以荀攸为第一任都护,这个结果超出他的想象,也意味着关东人在军中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当然是件好事。
但张喜为官多年,当然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荀攸奇袭弹汗山,以臧洪为首功,本身就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如今天子重赏荀攸,许以重任,并凉诸将的不满必然加剧。将来再战,张辽、高顺还会不会全力以赴,实在很难说。
张辽、高顺不肯出力,荀攸这个都护还坐得安稳吗?
除此之外,在塞外设都护府,与在西域设都护府不同。西域离中原太远,就算有人举兵造反,对中原也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影响。在塞外设都护府,一旦有人居心不良,率大军叩塞,中原必然震动。
如何消除这样的隐患,又将弹汗山大捷的功劳发挥到极致,是张喜必须考虑的问题。
这也是天子对他们这些老臣,尤其是他这样的关东老臣的一个考验。
是朝廷的安危重要,还是关东人的利益重要,他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张喜有点羡慕张则了。张则拒绝征召,所以不用面对这样的考验。可是让他现在弃官致仕,他又做不到张则那么洒脱。
张则不是官员,又不是关东人,这样的事还不方便与他商量。张喜想了又想,只能将诏书先收起来。反正天子也没要求回复的日期,他可以慢慢想。
不过,经过打扰,他也没心情再劝张则出仕了。
“张鲁何许人也?”
“他自称是张陵之后,真假不好说。”张则说道:“他虽反复无信,对百姓倒是还好,未闻有残酷之举。此人割据汉中,不过是求一时安逸而已,不足惧。”
“我看汉中户口不少。”
张则摇摇头。“现在已经少了些,之前更多。去年李傕、郭汜被天子击杀,大司农张义到关中屯田,就有不少关中逃难来的百姓迁回去了。故土难离,汉中的土地也有限,养不活那么多人。”
张则迟疑了片刻,又道:“如今返回关中的不仅是关中人,还有一些其他地方逃难来的。听说关中正在度田,是真的吗?”
张喜目光微闪。“汉中的土地兼并重吗?”
张则看了张喜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张喜明白了。汉中的土地兼并或许不如关东那么严重,却也不容易小觑。若非如此,不会有人愿意离开汉中,返回关中。
“关中户口十不存一,度田正当其时。”张喜不紧不慢地说道:“虽说有不少人从凉州迁入,相比于关中闲置的土地,终究还是远远不够的。度田是希望能尽地力,尽快恢复生机。”
“那关东呢,将来也要度田吗?”
张喜苦笑。他觉得天子有这个意思,但天子没说,他就不能乱猜。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对张则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惧。
张则担心的不是天子将来在关东度田,而是担心天子在汉中度田。
张则做了这么多年官,就算他不贪婪,拥有的土地也肯定超过朝廷的规定,所以对关中的度田非常敏感,担心朝廷在汉中推行度田,让他遭受重大损失。
不仅张则如此,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人都如此,包括他张喜自己。
第5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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