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帘眨眼被泼了捧血,阮筝汀缩回沾脏的裤脚,一手按着耳朵,偏着头,飞快向电话那边的人交待情况。
附近花箱翻倒,贝壳碎裂——有几人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扑进侧巷,撞到了已然休眠的青马,保温箱嘭嘭倒了两个,花苗摔出来,又被踩得稀烂。
阮筝汀啧声扯过机械马,却在纷繁环境音里隐约捕捉到子弹上膛的动静。
他心口一紧,寻声抬眼时,蓦地对上某只小机器人发红的眼睛。
“清理对象已锁定。”它攀着墙,露出半边身体,冲这边缓慢抬起手锄,绽开个程序设定的微笑,“工作开始。”
“机器人有枪!”阮筝汀飞快拉过最近的小花童,矮身躲在机械马后,“别往那边跑!”
四周乱哄哄的,没多少人听,警告与枪声前后脚响起,腿部中弹的男人哀声念叨着“救我”,咬牙爬过来时,被一枪补中脑袋。
阮筝汀拧眉别开眼,一手捂住孩子眼睛,一手摸索着设置过机械马的追踪模式,甩手往屁股上一拍。
在青马拖着一车鸡零狗碎扬蹄冲向小机器人时,他抱起小花童,拔足喊道:“跑!”
反应过来的几人慌慌张张跟上他。
阮筝汀的外显屏障挂在喻沛身上,他俩等级差依旧很大,他不能跑太远,拐过五百来米,领着人躲进附近门店后就把小孩放下了。
“哥哥,你是特殊人类吗?”小花童糯糯地问,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是哦,”阮筝汀半蹲着,给她正了正发间漂亮的蝴蝶结,又把发丝理好挂去耳后,温声回道,“别害怕,你有哪里伤到吗?”
小花童摇摇头,冲他笑得很甜。
“乖。”阮筝汀撑膝站起,转身对余下的人报过警号,安抚道,“警署的人等会就到,你们——”
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他似有所觉,折身一把握住了捅向腹部的匕首,愕然道:“你?”
小花童依旧笑容烂漫,仰着头甜丝丝地说:“哥哥说谎了哦,我给你的礼盒明明变色了。”
她左眼眼尾延出来一朵月季,红色,颜色很浅——那是旧时休曼研究所人员的纹身,也是如今茧术成员的标志。
枪声逼近,那几人尖叫着,又争先恐后要从门口挤出去。
针剂推入血管,阮筝汀向后跌坐在地,这才感受到手腕处正泛起细密的痛感,像被毒蛛咬过一口似的。
与此同时,成串的子弹卡进青马腹腔齿轮,直接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
土石乱飞,发焦的花泥间,砸下来一颗半毁的机械脑袋,红眼睛吱嘎转向主街,卡壳道:“清理对象已已已……”
街巷那头,喻沛掐着两个暴徒的后颈往中间猛撞,又卸过身侧人的匕首,直接喂去对方嘴里。
羽翅屏障却在这时散去,腕间缠着的络丝同时断开,他惊疑不定,回头朝向塌掉一角的墙垛厉声喊道:“阮筝汀!?”
雪豹蹿过去。
风雪长啸,呼唤与铃音化作针砭,生生锲进阮筝汀耳朵里。
药物起效,他抓扯着胸口的肉半蜷着,在剧烈的耳鸣中,恍惚想起刚定居塔沃楹时问过的那句话——
“萨姆尔语,为什么少用于婚礼?”
那是他刚入西约亚不久后的某个假期,正赶上春日里的婚嫁游行。
那会儿他十六七岁,脸颊却没挂多少肉,整个人细伶伶的,裹在肥大的连帽外套里,下摆及踝,远看像个阴郁古怪的小巫师。
“词量有限,从祭词里引申显然不合适,从颂词里选择又怕压不住。”瑞切尔神色很淡,“况且,庆典这种东西难以界定。酒酿和做爱是狂欢,血液和支离破碎的肢体也是狂欢,人类总是缺乏共生意识。”
“蕃昌滋生动乱,美满孕育苦厄。”她率先转身离去,“对了,你交上去的居住星申请只有迦洱弥纳通过了,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他垂着眼睛静静站了好一阵子,如同一粒灰扑扑的石子。
婚礼游行队伍像条彩色的河,从他身边活泼生动地流过去,彩带和花瓣都是迸溅的水珠,偶尔会落在他身上。
待他转身时,瑞切尔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想跟上去,刚一迈步就踩到了黏着的菌地,或者说是沼泽的边缘。
他的身量缩小,沼气升起来,视野里充斥着迷离的彩光,烟团似的包围住他,再稍一旋转。
“阮筝汀!”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用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光斧一般劈开了层叠的雾霭。
长持的哨声消失,耳中重新被噪杂灌满。
那道呼唤却像条不起眼的细尾鱼,滑进杂沓环境里,遍寻不再。
枪声、惊惧叫喊、歇斯底里的咒骂、以及绝望非常的捯气音,他被逃跑的人群踢过几脚,勉力睁开眼睛。
烈日当空,光明神像雕塑上伏挂着一具无头尸,左腿皮被剥下一半,血流蜿蜒而下,汇进中心广场的圆形浮台上。
城庆日的横幅和立板已经毁坏,现下堆着几具年龄各异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后的体液正顺着石阶淌下来。
黑亮皮靴在血泊里碾了一下,暴徒冲天开过一枪,恶声恶气道:“还有没有特殊人类!?”
“这里,”有人把身边毫无防备的女孩猛地推出去,又在对方被爪刀勾穿肩膀暴力拖走的凄惨叫声中,重新缩回鹌鹑似的人群里,“她是,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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