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写这封信时,我正坐在一座不知名山的某个坑里。这里的树很高,不像树像蘑菇,白天也看不到外面的天。不过现在是夜里,耳边有阵阵鸟叫。我有些烦它们,因为他们振翅高飞的时候总会带来些麻烦。但我想我写字的时候,你应该在睡梦里,不知道会梦见什么,我又觉得它们叫声顺耳许多,你应当也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入梦的……你的睡相很好,很可爱,我刚才梦见你睡在我怀里。
外面下雪了,河道里的水有点冷,夜里也有些冻人,冻得我手不太灵活,写的字可能会丑得让你笑掉大牙,如果能这样逗你开心也算是它的一份功劳。我突然有点饿,想起那天冰天雪地你给我烤的饼子。也有点冷,雪已经堆到大树下面了……我托母亲给你寄了些过冬的东西,不知道她有没有寄,你收到了吗?如果有,希望你不会刚拆开就把它给扔掉。
你应该还在生我的气,水理,对不起,我轻浮、冲动、急迫。可你也想的不对,我喜欢你,绝对不是一种轻薄。它来得有些没道理,但也不是无迹可寻。你如此可爱,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小小的一个,却如此有生命力,笑起来像朵太阳花,鬼马精灵。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你是如何亮晶晶地发着光,我觉得我注定是要喜欢你的。
可我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水理,原谅我。我从未想过、但至今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也是自大的。我们思想有些不同之处,我以为当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和安排,你会愉快地接受,可你从来都是不同的。我喜欢你的不卑不亢,喜欢你的从容独立,却又自作主张地否定掉了你这些优点,甚至你的人格。如果我足够理智,足够沉着,事情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原谅我,可爱的水理,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快快乐乐的,但相处以来你的最难过却是我带来的。
当然,你不原谅我自然也是可以的,我还没有走到你面前,亲口对你说“对不起”三个字,只是临时起意,给你写了信。战友们都睡着了,就我一个人还醒着,文字苍白无力,或许我只是想写信告诉你,水理,我有点想你。
愿你安好。
——李岱凌”
……
信是从京市寄来的。
信封包着信封,外面的干干净净,里面的反而皱皱巴巴。
那张信纸粘了棕褐色的污渍,字迹龙飞凤舞,多处都是钢笔划痕,划掉那些暧昧的字句,要水理连蒙带猜,才能拼凑出写信人的小心翼翼。
辞藻并不华丽,仿佛真是他的随笔。
它是如何辗转从西南到京市,绕了一个圈又到了她手里,水理能完全能想象。
她倒在床上,握着信纸放在心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戛然而止的遗憾最是让人牵肠挂肚,水理深有体会,她觉得自己不会、亦不敢喜欢李岱凌。可是道别之后,他受伤的眼神成了那日她最深刻的记忆,每每想起,心口都有如被人攥着那样难受,只让她想逃避。
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不起过谁,轻易给他的关心下了恶毒的结论,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这个年代太苦了,苦到稍微放松心神,就可以轻易坠落进深渊,她时刻警惕、过分敏感,绝不让自己做攀援的凌霄花,却又过度反应浑身尖刺伤害了无辜的人。
水理不知道是因为歉意,还是真的有喜欢他,才会忘不掉他。
总之,都改变不了她那日做错了事情的事实。
她在他面前并不善解人意,甚至是有些有恃无恐,到底是因为她把他当成终究会错过的人,还是仗着他的宠爱胡作非为?
水理无解。
起身把那封信收好,放在角落和手套一起。
她没有回信。
……
朝阳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升起,新年了。
水理站在知青院的坎沿上,围着崭新的红色围巾,穿着臃肿,抱着热水壶抬头看远处的山,放空脑袋出神。
世界静寂、景色怡人,真是难得的享受。
柳湾湾从屋里出来,拉上门,整个人缩着。
“这鬼天气,真冷。”
“暖暖手。”
水理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
她在水壶外面包了一层旧布,柳湾湾接过来,一双手就粘在上面了。
“听说你把你的旧围巾给韩悦了,他们不得说死你呀。”
水理摆摆头。
“要说就等他们说吧。”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吃不上饱饭、衣服打补丁的年代,水理能偶尔吃个蛋吃个糖的生活几乎称得上奢侈,院里的知青在本地没有背景,家里也不会给他们什么助力,格外难过。
别人拜托她什么,做个手套、补个衣服,她会给予帮助,大多数人对她是感激的,也不免有一两个是升米恩斗米仇的白眼狼,水理并不搭理。
“韩悦是个爽朗的性子,并不会在乎这些,其他人不管也罢。”
“你万事考虑些就行。”
两人出发往外面走去。
冬季的稻田都干了,杂草枯黄。
她们走在田坎上,一前一后。雪还没化完,小路半干半湿的,水理拉着柳湾湾的围巾。
“听他们说,顾家那个军人今年过年回来了。”
“是嘛。”
水理淡淡的,没有什么兴趣。
“还升了职,回来报喜的,而立之年,就是营长了,啧啧啧,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当然,人家是男主嘛。
水理暗暗吐槽。
自然想起李岱凌,她至今还不知道他的职位军衔,他比顾进小两岁,但家境好些,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年代军政上也不讲家境的,甚至对关系格外敏感。
“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接她媳妇随军,两夫妻感情那么好,也不知道人怎么想的。”
水理也不明白,回忆不起来什么,也不在意。
“谁知道,也许想跟家人处处,培养培养感情。”
“得了吧,就顾进那一大家子,你没听顾铃杏说啊,又是哥哥又是弟弟的,一大家子住一起,嫂子弟妹都不好处,还有个小姑子,仗着她哥是军人,可劲儿作妖呢。”
何温玉伺候那一大家子,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己是队长的唯一的女儿,有体面的工作又有钱,不赶紧跟顾进跑了,留在那个家里舔着人一家子。”
水理沉默。
别人不知道,她能猜不出来?
愧疚……是除了感情外,能让一个人不断退让的唯一理由。
何温玉自上一世来,对顾进抱着歉意,患得患失,自然有补偿心理。
不过,水理也不清楚她的脑回路,至少,补偿顾进,也不该是照顾他那一大家子吧?
水理甩甩头,不想这些。
“叶志华说开春后,又要来一批知青。”
“嗯,不知道有多少人,我们那院子肯定住不下,到时候我搬去和你一起住。”
“好,希望新人好相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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