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放顶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顿时都愣住了。可能在此之前,陆放顶从来没有透出过想要金盆洗手的风儿,所以消息来的太突然,出人意料。
自然而然的,他们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把情绪表露在脸上,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陆放顶身边,一动不动。
短暂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顶爷,这事......怎么这么突然......还有,这个姓连的兄弟......瞅着是挺眼生的啊......”
“是啊,顶爷,如果不是咱们古行的人,一上来直接就坐了你的位,这个这个......”
虽然这些人说话说的委婉,而且小心翼翼,可是我听的出,他们可能是不太情愿的。陆放顶主持大局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变成了习惯和规矩。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突然就换了人,保不齐会引起各方面的变化。
而且,这帮人不服我,从他们的话里就能听的出来。
“倒退二十年,你们瞅着我,一样很眼生。”陆放顶还是保持着那种淡淡的语气,说:“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那倒是......”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他坐这个位子,你们拿他就当拿我看,大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派活,出人,分红,规矩不会变,大家应得的,一分都不会少。”
这些话一说出来,不少人明显就松了口气,他们可能顾忌的就是换了人之后,会损伤到自己的利益,既然利益不会变,那么对一部分人来说,谁坐这个位置其实没啥区别。
但同时,我还能看到,有些人嘴里小声嘀咕着,有话想说,只不过碍于陆放顶在场,没人敢当刺头。
可是脓包注定就是脓包,迟早都要拔掉的。
“谁要有话,现在摆到台面上说。”陆放顶显然也能看到这些,他不动声色,慢慢说道:“但是,谁要是耍阴的,我的规矩,你们都知道。”
“不会不会,顶爷,您放一万个心。”一个圆脸胖子很有眼色,听到陆放顶的语气有些不对,赶紧赔着笑脸保证:“顶爷带着咱们发财,大家都是跟顶爷混饭吃的。现在换了当家的,等于补充新鲜血液,顶爷的眼力,没的说,您能看上眼的人,肯定错不了。”
圆脸胖子会说话,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他这样一说,立刻有很多人随声附和。这些人其实是在跟陆放顶表态,表示自己绝对会服从陆放顶的安排。
“那就这样定了。”陆放顶看着没人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就朝楼梯那边走,我赶紧跟了过去。
当陆放顶走到楼梯跟前的时候,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身子仿佛抖了抖,好像有点站不稳脚。还没等我说什么,陆放顶突然一头就朝前面栽了下去。幸亏那个叫原四海的司机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陆放顶。
“顶爷!?”
那一群人立刻涌了过来,但是还没到跟前,陆放顶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陆放顶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手按住原四海的肩膀,吃力的直起腰。我感觉,他这种病怏怏的样子,肯定不是装出来的。
“顶爷,要不要去医院一趟?”原四海扶着陆放顶,小声的问了一句。
“不去。”陆放顶年龄大了,骨头却很硬:“回......回家......”
原四海立刻扶着陆放顶从厂房的大门走了出去,车子就停在外头,有两个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轻手轻脚的把陆放顶抬进车里。我知道,这两个肯定是陆放顶的心腹亲信。
本来原四海也想跟着上车的,但是陆放顶摇了摇头,说:“用不了那么多人,你留下来,跟你的新老板说一说具体的情况。”
原四海很听话,陆放顶一说,他就不动了。那两个人送陆放顶回家,原四海带我顺着外面的楼梯回到上头,走进陆放顶平时呆的那间小屋。
“今天人来齐了,那么多人,一次肯定记不住,你先记着几个就行。”原四海透过小屋,朝下面指了指:“那个短头发,四方脸,皮肤黑不溜秋的,叫安松林,跟他小声说话的那两个,一个叫马仟源,一个叫万方。”
“这三个人,就是你们顶爷告诉我,靠不住的那三个?”我知道原四海从这么多人里面单独点出来三个,一定别有用意。
“对,是有点靠不住。”
那个叫安松林的人,估计有四十三四岁的样子,原四海告诉我,当年陆放顶刚开始起手打天下时,安松林是在老羊铺那边混生活的。那个时候,古行刚刚复苏,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条条框框,而且生意普遍做的不大。安松林当时很年轻,凭着一股狠劲儿,收拢了七八个人,把老羊铺那一片的人都打服了。
当时,赵三元在华阳的势力还比较大,古行里有数的几块地盘,都被他控制着,陆放顶没有办法,只能朝别的地方去扩张,一来二去,就跟安松林对上了。
安松林是个狠茬子,陆放顶知道,对付这种人,除了比他更狠,好像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顶爷打下老羊铺这块地盘的时候,完全是把安松林给压住了。”
陆放顶没有像对付赵三元一样,跟安松林开打,赵三元已经是个大敌,陆放顶不能到处得罪人。所以,他就一个人去找了安松林。
那是个冬天,二十来年前的冬天,比现在要冷的多。华阳周围都是煤矿,一到冬天,老百姓都是烧煤取暖做饭的。陆放顶一个人跑到安松林的老窝,围着一只火炉,跟安松林脸对脸坐着,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
安松林听完陆放顶的话就笑了,就靠着几句话,让自己交出老羊铺这块地盘,在安松林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一屋子人都在哈哈大笑,只有陆放顶镇定自若,他掏出自己的旱烟袋,装了一袋烟,然后连火钳都不用,直接伸出两根手指,从火炉里夹了一块红彤彤的炭块,把烟给点燃了。
这还不算,等陆放顶点完烟,翘着二郎腿一撩裤脚,把那块红彤彤的炭块直接放到小腿肚上。
我听原四海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头皮就一个劲儿的发麻,甚至我还能联想到当时那一幕,红彤彤的炭块在陆放顶的小腿上,烧的皮肉滋滋作响,一个劲儿的冒青烟。
一屋子人的笑容都凝固了,那个年头混古行的人不比现在,少不了打打杀杀,可是像陆放顶这样拿自己开练的,谁都没有见过。
对自己都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那么对待敌人呢?
陆放顶不是铁人,一块火红的炭块在身上搁着,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一声都没吭,脸上的汗水都流成河了,还是叼着自己的旱烟袋,默默的抽烟。
至少在当时,安松林是服了。
陆放顶抽完烟,就告诉安松林,老羊铺这块地盘,他必须得拿到手,但是地盘归了陆放顶,还是安松林留下来打理,安松林不仅能从中分红,还可以适当的走一些自己的货。
这条件说起来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安松林遇见了比自己更狠的人,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从那时候起,安松林就跟着陆放顶,风风雨雨二十来年。
但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前些年,古行的生意非常红火,安松林很想把生意做到老羊铺之外的地方去。只不过那时候的华阳古行,陆放顶已经是说一不二的龙头,安松林的地头旁边,全是陆放顶的人,安松林想动手也不可能,始终被憋在老羊铺。
最让安松林不满的,是大通公司的分红问题。陆放顶当年把老羊铺留给安松林打理,安松林的两个兄弟,也就是马仟源和万方,一直都跟随左右。等到陆放顶做大了,几个人也等于混出头了,可是,就因为马仟源和万方是安松林的人,所以每年分红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只能分一份儿钱。
再加上团伙内部的一些矛盾,让安松林越来越不老实,经常故意搞摩擦。可以说,整个大通里面,只有陆放顶还勉强压得住安松林。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姓安的,可能会找麻烦?”
“百分之九十九会找麻烦的。”
我不想跟这个安松林发生矛盾,他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现在只想利用陆放顶的资源,让自己的行动可以顺利一些,进度也快一些。至于大通内部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不愿意掺和。
“老原,我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真的处理不来,以前就没这些经验,你比我有见识,真要遇见什么事了,你多拿主意就行了。”
“我只能适当提一点参考意见。”老原摘了自己的眼镜儿,擦擦镜片,说:“我就是个跟班。”
“那好吧,等到真有事的时候再说吧。”我晃了晃脑袋,对原四海说:“最近,我有点事,需要一些人,还需要一些装备。”
我本以为原四海会满口答应,但是没想到他听完我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难色,略微考虑了一下,说:“装备还好说,无非就是花点钱,要人,可能不行。”
“怎么?你们顶爷手下那么多人,光我看见的就三十多个,还有下面那些跑腿打杂的,抽几个人都抽不出来?”
“不是,你可能一直有误会。”原四海说:“这边的情况,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第一百二十七章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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