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那便多谢楼烟妹妹了。”谢明升伸手作揖道了谢,可谢清侧人已然走远了,便是叫唤他也听不见了。
丁楼烟侧首对后头的胭脂道:“胭脂,你去替谢公子撑着。”
胭脂微俯身应到,连忙几步踏出回廊,撑起伞往谢清侧离开的方向赶去。
园子里夏花被雨滴打的颤颤巍巍,晶莹的水珠顺着娇嫩欲滴的花瓣颗颗滑落,越发清透好看。
胭脂顺着色彩斑驳的石子路,一路向前赶去,却没有看见谢清侧,且这园子四通八达的,胭脂根本不晓得他去了哪条路。
胭脂撑着伞站在石子路上有些无可奈和,感概道:“小伙子就是走的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吃不消哦。”
正纠结着却发觉一道视线如有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她往一侧看去,谢清侧就站不远处的屋檐下,透过稀稀疏疏的落雨,就这么默然不语的看着她,眉眼被雨丝的润湿,显得氤氤氲氲,整个人显得越发清冷雅致。
不得不说他上一世有胎记时,那容色也是挡不住的惑人,如今没了胎记,又是这般冷冷清清的模样,简直叫人不敢多看一眼,唯恐一个不甚生了邪念。
胭脂见他站在檐下避雨,不由有些疑惑,不是说去接四小姐吗?
怎的现下和没这回事一般,且还就怎么看着自己从眼前跑过也不提醒一声,叫一声是会把他累死还是怎么?
胭脂心中千回百转,面上是一丝未显,她连忙撑着伞快步走到他跟前,将伞高高举起,雨丝微微飘散进来,落在胭脂的脸上,显出面上细细的绒毛,看上去格外面嫩,她带上几分奴婢该有的卑微和讨好,“公子,奴婢给你打伞。”这神情和语气应当打上百八十分,这十六年的丫鬟可真不是白做的。
谢清侧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后,忽然问道:“多大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胭脂破了功,她一下子忽略了丫鬟该有的战战兢兢的卑微姿态,有些错愕地回道:“十六了。”
谢清侧听到后微微挑了下眉梢,便不再说话,踏着台阶下来,行走间微微扬起衣袍拂过胭脂衣角,便前走去。
胭脂连忙举着伞几步小跑跟在后头,将伞举过他的头顶,遮住天上连绵不断洒落的雨水。
雨水顺着伞骨落下,一把伞挡不住两个人,胭脂高举着伞硬是没让他淋湿一片衣角,自己大半个身子在伞外,衣裙的已然湿透了,粘在身上让她极不舒服,初夏的雨还是透着丝丝凉意的,她有些发冷。
就在走这个院子第三遍的时候,胭脂不由咳了声,无奈笑着直言道:“你便是气我刚头冒犯了你,现下也该消气了吧。”她顿了顿,想起叶容之,心中一片苦意泛上心头,缓缓道:“若是还没有消气便让我自己淋着就好,不用这般劳累自己多走这么些路。”
若是旁人,她哪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他是叶容之,便是打她骂她,她也决计不会还手,说不定还得哄着让他用棍子打,免得将自己的手打疼了。
谢清侧闻言转头看向她,见她衣裳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滴落下,乌黑的发丝沾在皙白的额上,显得越发柔弱可欺。
他抬起手拿过她高高举起的伞,将伞举过她的头顶,冷冷看着她,上一世清润如流水溅玉般的声音,这一世带着几分沉穆之感,“你也知道那是冒犯,随意盯着男子看,丁府一向家风严谨,不成想下人竟如此放肆轻薄,不知规矩。”
胭脂不由叹了口气,上一世叶容之对她恭恭敬敬,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她却满不在乎。
这一世想要递把伞便被如此冷嘲,真是报应不爽。
“若是惹了公子不快,奴婢向公子道歉,往后绝对不会如此了。”
胭脂想起当年他俯在自己背上轻轻说‘我很欢喜’的时候,不由微微哽咽道:“奴婢只是觉得公子有几分像送奴婢木簪的那个人,才多看了几眼,还请公子见谅。”
谢清侧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木簪,很别致,只是微微染着古怪的红,他不由问道:“哦?那个人在何处,让我看看有多相似。”
胭脂垂下眼睫,挡住眼里的湿意,微微苦涩道:“他在很远的地方,见不到的。”
他在四十七年前……
胭脂心中不得不承认,叶容之成了谢清侧以后,那么便再也没有叶容之这个人了……
人前的人是他,然而又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明升:“你是不是疯了,这魔星竟然成了我兄弟!”
丹青手:“放心,不会害死你的。”
谢明升:“狗屁,害个半死不活是吧?”
丹青手:“好像是的……”
谢明升:“噗。”
ps
丹青手:“叶先生,有小精灵说你是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既然小精灵觉得你是个好的,你这世能稍微收敛点性子装下好人行吗?”
叶容之:“……”
李言宗:“小精灵莫不是被蒙蔽了双眼,他顶多就是二郎神养的那条……”
哔――
我是马赛克分界线――
丹青手:“……”
丹青手:“……麻烦来个人帮忙擦下血迹,顺道公告下男二……,唉,有空多给他烧点纸吧……”
第40章
晚间丁府下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来来往往端盘弄碟, 准备着主子们晚膳。
胭脂将碗筷刚刚摆好, 丁楼烟正好从屋里出来, 她是丁府嫡出的大小姐, 衣食用度皆是顶好的,是家中长辈的掌上明珠, 论及家中的其他姐妹, 与她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丁楼烟自己也是个争气的,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仪态皆是翘楚。
她走过来在案前坐下,伸出优美如兰花的手向上摊开, 胭脂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又立在一旁看着她缓慢的小口吃饭,动作优雅的无可挑剔。
胭脂瞧着有些累眼, 照她这吃的速度,少说得一个时辰, 胭脂百无聊赖数着她吃了第几口。
只是丁楼烟不过随意吃了十来口,便放下了筷子。
刘嬷嬷忙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丁楼烟沉默片刻,素来冷冰冰的面庞竟然浮起一丝羞意, 道:“嬷嬷觉得今日见到的两位公子如何。”
刘嬷嬷闻言一笑,一副自家姑娘终于长大的模样,“谢公子可是谢家的长公子,为人处事要大方, 夫人今天看见可是夸个不停,刚头还在与老爷念叨呢。”
虽然是问的两位公子,但刘嬷嬷是直接忽略了谢清侧,虽然这两位皆是仪表堂堂的谢家公子,但较真起来谢清侧那出身比之谢明升那还真是云泥之别。
更何况嫡庶有别,将来谢府的一家之主只可能是谢明升,前途一片光明的自然也是他。
“爹爹是如何说的?”丁楼烟褪去了脸上的羞意,恢复了冷冷冰冰的模样。
刘嬷嬷忙笑着长篇大论起来,“老爷可说了,谢家历来是以清贵著称的世家大族,虽然如今清贵之中只剩下了清,也越发不如以前,可到底还是大族,在谢家面前,那些新起的世家是不够看的,且还有谢老太爷在,谢家倒不了。
老爷还说了,谢明升是他自幼看到大的,为人处世,学识才智皆是顶好的,日后必是谢家的顶梁柱。
老爷有心将小姐许配谢家,也不至于嫁得太远,免得受了委屈也说不得。”刘嬷嬷是丁楼烟的奶娘,丁楼烟从小便是她奶大的,自然将她当做命一样看待,如今连老爷如此严苛的人都对谢家长公子赞不绝口,她自然是一万个满意,恨不得自家小姐明日就嫁过去。
丁楼烟听得这些自然明白了家中长辈的意思,也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就是能感觉到她有一丝闷闷不乐。
“嗯,这事全听长辈安排便好。”她起身往屋里走去,行到窗边榻前坐下靠着榻上的软枕。
外屋的刘嬷嬷吩咐人将饭菜全撤下去,劳累了一天了,年纪大了自然是吃不消的,小姐那处自有胭脂伺候着,便下去歇息了。
胭脂是贴身丫鬟自然得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丫鬟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主子站着,你得站着;主子坐着,你还得站着。
比得可是耐力,胭脂这十六年是被磨砺的极有耐心了,这要是搁上一世,她可能会学叶容之每日按三餐给他们下药。
这一突然想到叶容之,她心中又有些感伤起来,一时间忽然很想看看谢清侧,性子虽然截然不同,但到底还是那个人。
又想起那谢清侧后头淡漠着张脸让她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她才晓得他是兜兜转转根本找不到去外头的路,才会在雨里走了这般久。
他这一世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却还偏偏还觉得自己能走出去,若不是胭脂提起,他们二人只怕还得再多走上个十来圈……
胭脂不由微微含笑,笑中又带着几分苦涩,个中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她想叹一口气,却没想到有人先替她叹了。
胭脂低头瞧了一眼丁楼烟,想她锦衣玉食,吃穿不愁,还是自己这么个威震乱葬岗的大阴物伺候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丁楼烟黛眉微蹙,看着窗外缓缓道:“你觉得谢二公子如何?”
胭脂:“……谢二公子?”
丁楼烟看向她,“对。”
胭脂心道:这不对呀,按照命薄来说,她该看上的应当是谢明升啊。
胭脂笑着试探道:“谢二公子瞧着虽冷清,但奴婢去送伞的时候,他还让奴婢谢过小姐呢,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情意。”
丁楼烟闻言美目微弯,为人虽如冷月,但到底年纪太小,轻易便将心事从眼中透出,“你确定不曾听错?”
胭脂看着她的眼眸,一语双关轻轻肯定道:“错不了。”
这丁楼烟啊,确确实实是瞧上了谢清侧。
这虽然和命薄上写的不一样,但也未必说不通。
命薄里头明明写着谢清测是二房的庶子,自幼就不受待见。
那谢老太爷纵横官场数十年,年轻时就素有谢家宝树美誉,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却因一场惨败,死在了战场上再也没有回来。
剩下的二儿子,却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只爱美人,且还纳了位妓楼清倌为妾,这事一度沦为京都几大世家之间的笑柄。
若不是因为谢老太爷只这一根独苗,指不定都能当场杀了这败坏家风的不孝子。
谢清侧就是这清倌儿生的,自家爹又是万花丛中过的,多情的很。
那时娶清倌儿也确确实实是真心的,只是这真心维持不了多久,谢清侧生下来没过多久,他娘就失宠了。
没了亲爹庇护,谢老太爷又憎恶谢清侧的娘亲狐媚之态勾引自己的儿子,又嫌弃她的出身让谢家蒙羞,自然连带着谢清侧也是不喜的,加之又有谢明升这样的长房嫡孙在,可想而知谢清侧的日子有多难过。
按照这样的背景,长大以后的谢清侧应当是个畏畏缩缩且心胸狭窄的小人。
如命薄里所说谢清侧是由他娘亲养大的,他娘亲别的不会,可骨子里的尖酸刻薄、锱铢必较的市井之气,谢清侧自小看到大,自然也是一点不落的学了下来。
是以按理说,今日看到的应该是个登不上台面一派小家子气的人,这般模样的人与谢明升这样光明磊落的长公子站在一起,只要是不瞎都是会选谢明升的。
但现下情况却又不同了,谢清侧完全不同于命薄里描述的模样,那清冷君子模样叫人看一眼便能生了执念,他容色本就惑人,与相貌出众的谢明升站在一起不但没有落了下乘,反而越发出挑。
所以丁楼烟会看上谢清侧倒也不值得奇怪。
听到了胭脂肯定的回答,丁楼烟的心跳快了半拍,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他的出身,心顿时冷了下来。
谢清侧再好又有什么用,他终究不是谢家的嫡长子,且又是那样的出身……
她少时曾去谢家住过一段时日,也知晓谢老太爷有多不喜谢清侧,老太爷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就责备他,他也常常被老太爷罚跪祠堂。
那时嬷嬷就与她说过,少接触二房的庶子,免得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她那时并没有过多关注于他,再多的她也不晓了。
三弃公子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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