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这一遭竟是求助无门, 个个避门不见,都言他既然得罪了苏家, 在扬州便是没有活路好走的,这事除非苏家揭过不提,否则就别想着翻身,现下闭园回乡已然是他最好的结果, 可曹班主怎么可能甘心这般下场,自然是要搏一搏的。
周常儿闻言皱眉,一想到戏班子这后头的日子直叹道:“苏家如此势大,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又如何斗得过, 胭脂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胭脂听后看向周常儿一脸憋屈,她哪里有和他斗了?!
她真的很懂事听话了,明明是那孽障太难伺候,她又不是个木柱子,还不能有点小情绪?!
曹班主懒得理胭脂这般多,现下只要她心甘情愿地去给苏幕请罪便行了,“这几日苏公子都在猎场那处儿,一会儿咱们过去,你可要记清了自己的立场,多软和些赔个不是便好了。”
胭脂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苏幕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般轻巧就叫扬州豪商巨贾趋之若鹜?
若是单靠命薄里所说的性子暴戾乖张,是个成日里为非作歹的败家子,那撑死也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的翘楚,混吃等死的典范,又哪里值得人看得起半点?
而扬州这些豪门贵胄不是在财力上俯视于他人数百倍,就是在权力上凌驾于他人于千里,本就是顶端的人又怎么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且还这般顺从甚至于忌惮于他?
这般情形,以他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若说是苏家就更是无稽之谈,就连顾云里那样本家也不可能做到这般只手遮天,苏家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胭脂微蹙蛾眉,心中深惑不解却未觉着烦恼,苏幕这般情形虽然与命薄出入太大,但与她并无多大关系,毕竟他与顾云里没再对上,也不至于让她花太多心力在这上头。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想法子怎么脱离苏幕,让他远离了这处,免得又再遇上顾氏兄妹,横生枝节。
待马车驶到了南郊猎场,成片的林子隔成一道屏障,将广袤无垠的野外一分为二,林子后头又砌起了高墙彻底断了人要进去的路,叫人无尽遐想林子那头是什么景象。
林子外头停满宝马雕车,车里下来的人皆是非富即贵。
胭脂一行人下了马车待要进场,却被外头的一排看守拦住,那看守眼尖得很,一看他们就知晓不是名门贵胄这一派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指着他们驱赶般喝道:“此处不是你们这些闲杂人等可以进的,速驾了马车离了此地,免得堵了后头贵人的路!”
这一通呵斥直弄得几人皆有些面热,芙蕖儿更是气得发抖,直恨自己未将那价值百金的头面戴上,没得平白叫人看低了去。
胭脂闻言不由微微窃喜,少见一刻煞星就少遭一刻磨砺,于她而言可不就是件天大的好事嘛~
曹班主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都不够他拿眼看的,他上前几步对着那看守颐指气使冷冷道:“鄙人曹庸,和你们家主子冯施是老友,你且去问问看我是何人,再来与我说这样的话!”
看守的惯会看人,若是曹班主好声好气,指不定更遭一番鄙夷轻视。可这般作态他便有些不确定了,忙往里头去问。
几人便头顶着大太阳在猎场外头做门神,后头接连不断而来的贵人皆细细打量着他们。
胭脂这一行人站着,打头三个便是雪梨园的招牌,周常儿面含忧郁却不失清秀俊俏,芙蕖儿身姿曼妙、柳眉微挑顾盼生辉,醉生雌雄莫辨,别有一番美态,胭脂青涩软嫩,眉眼却是灵气蕴生。
面皮自然是个个出挑的,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个都是平日里摆玩消遣的玩意儿,是以这视线中多有放肆亵慢,几人皆有些羞恼不喜,这一道道视线落在身上就像是就在揭身上的皮一般。
胭脂抬头望向外头一棵棵参天大树,不由咋舌,这真真是大手笔,光外头就是成排的百年古树,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形容,便也不由生了进去瞧瞧的心思,可一想到那孽障就在里头,就不由歇了这心思。
没等多久里头的人就往这处跑来了,指着曹班主怒道:“臭糟老头,叫得小爷白跑一趟,咱们家主子根本就不认识你,还不快滚,搁着儿堵了门必要叫你好瞧!”那人如同赶乞丐一般推搡着曹班主。
把个曹班主弄得面红耳赤,一个怒气冲天便扬着声儿冲里头破口大骂,“好你个冯施,咱俩打小光着屁股一头长大的,现下竟说不认得我,当初在京都若不是我在那些权贵之中为你牵线搭桥,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呸!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儿个可算是见到了真心!”
那看守如何见得这般大闹,直高声厉道:“你走是不走,若这般蛮缠下去,便叫你今日走不出这处!”
曹班主见那看守人高马大的魁梧身姿,当即便收了音,低垂着头默默走到了马车旁,片刻后竟然带出了几分荒凉感叹道:“没想到我曹庸也有今日,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呀!”
醉生几人闻言心下不由戚戚然,皆是心中酸涩说不出话来。
胭脂心下愧疚更甚,若不是因为她惹了苏幕不快,根本不至于让雪梨园吃得这般苦头,也不至于让曹班主这把年纪了还遭受这般羞辱。
她有心想要求一求苏幕,可现下却连猎场都进不去,默站了片刻,她慢慢抬头看向眼前成排参天大树,这么个高度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叫人看见,便对着曹班主他们说道:“走罢,绕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几人闻言忙应了声,正要接连跨上马车,却听后头一声“曹班主,好生巧。”
回过头去,蒋锡裴已然下了马车,英俊潇洒的好模样,揽着着个罗裙薄衣的美人儿,与上一回的那个又不一样了。
曹班主忙迎上去,蒋锡裴揽着粉头几步走到近前笑嘻嘻道:“曹班主,你那戏园子还没倒?”
曹班主闻言忙一副遇到大救星的模样,“哎呦,您可别拿小人打趣啦,今日可是为了这而来,只偏生这猎场进不去,叫小人好是着急!”
蒋锡裴拿眼看向胭脂,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末了又莫名一笑,“曹班主这是要让这小戏子来赔礼,这未免太过天真,真以为得罪了他一次的人还能再搁他眼前晃?”
胭脂垂下眼睫微微蹙起眉头,这人说得对,她完全忽略了苏幕那个性子,以命薄里的例子来看,她这一遭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胭脂记得很清楚,命薄特地点了有一出,苏幕身边伺候的一个通房丫头在床笫之间惹了他不快,愣是让苏幕赏给了下头的几个小厮轮流玩弄,末了又打发到下流的娼馆,这一轮糟蹋下来真是没了个人样……
胭脂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只觉自己太过掉以轻心,失了分寸。
蒋锡裴刚一说完,却又觉得不对,这戏子那样开罪了苏幕,以苏幕的性子早把人磨死了,雪梨园也早整没了,那会像如今这般轻巧?
蒋锡裴这般一想,却觉是个好机会,若是真能讨好到苏幕,往后的路自然更好走。
这戏子年纪不大,瞧着就没见过什么大风浪,苏幕那个性子如何抓得住女人的心,待他温柔小意地哄着,这戏子可不就成了他的?
到时让她常在苏幕一旁吹吹枕头风,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最好能把苏幕拉下马,终日吃他的排头也吃得够多了。
曹班主正一脸为难,蒋锡裴又看着胭脂慢慢摆出一个最温和好看的笑来,柔和道:“罢了,我便做这一番人情带你们进去,小戏子你可要记住你蒋哥哥的一片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早安小精灵们~~~~哈哈哈发现自己没救了,写得就慢了,还非要看前面的,一看就想改,一改就没时间写,一没时间写,就没时间睡觉,一没时间睡觉就没精神,一没……”
众人:“闭嘴!”
第104章
有蒋锡裴这么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带路, 胭脂一行人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进了猎场。
一望无际的水草丰美, 尽头一片林子密密匝匝, 浓翠蔽日。
猎场里头的人引着一行人先往山庄而去, 蒋锡裴来得次数多了, 自然知晓这去向,便冲那领头的摆了摆手, 问道:“苏幕如今在何处?”
那领头的闻言微微一愣, 片刻后忙接声说道:“苏公子一行人已然下了场, 小的先带您们去拿护具......”
蒋锡裴不待人说完, 便直接开口打断道:“不必了,我这处有事找他,你直接领了我们去寻他便是。”
那领头闻言忙应了声, 又多叫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路跟着他们径直往林子里去 。
无边无际的丛林, 直入云霄的参天古树,铁干虬枝、碧绿茂密。其间古树千态万状, 盘根错节,叫人看着皆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一行人进得丛林里便如同蝼蚁一般大小,一时皆油然而生一种望洋兴叹之感。
林下有半人高的草被, 连绵不断铺毯而去,郁郁葱葱。他们一行人走到林子深处,惊得里头各种动物四下跑窜,时隐时显。
胭脂还没见过这场面, 一时只觉稀奇得很,眼珠子直跟着那些个四下奔走地动物转,这要不是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她早就一头窜进去逮来几只长毛玩意儿,兴高采烈地摸秃它们的毛儿。
这真没法儿怪胭脂,乱葬岗出来的都有这毛病,凄凉惯了的骤然瞧见了这么个生机勃勃的场面,怎么能不亢奋?
胭脂其实还算好的,若是让那群孤魂野鬼来了这处,怕是会终日沉迷于逮这些玩意儿吓着玩、追着玩、打着玩,怎么丧心病狂怎么玩~
总之以那群间歇性发癫的劲儿,磨死这些讨喜的长毛玩意儿,不过也就是个把月的功夫。
胭脂微一眨眼就瞧见了前头林子里飞快跑过的野鹿,远处不见人影只闻马蹄声渐近,野鹿像是感知到了危险,更是仓皇逃窜。
突然“嗖”地一下一道白光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射中了那就快要逃出生天的鹿,一箭穿喉,干净利落。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那野鹿已然气绝倒地。
忽见一人从林间飞略而来,到了野鹿跟前轻手一提,便飞身而回。与此同时,远处的马蹄声也慢慢由远及近,出现在了视线里。
马上一人见得提来的鹿,一时惊呼讶异道,“苏兄好生本事,这幼鹿都未曾瞧见,竟能这般轻巧地射中?!”
“这是听声辨位,想当年我也是学过几年武的,只如今荒废了下来,否则必然也如苏兄这般好耳力。”
“你耳根的本事也不差,就是软了些,出门玩个粉头还差点被骗光了身家~”
“那……那也是小爷的本事,谁也偷不走!”话音刚落,一阵阵哄笑声远远传来。
胭脂闻声望去,一群人骑着马缓缓而来,十几个护卫分散在四周,留心丛中情形。
胭脂看见了中间的苏幕,清雅深远的眉眼蕴生风流,安安静静坐在马上淡淡看着那只野鹿,神情若有所思。
参天大树下的鲜衣怒马本就出挑,偏生还得这般玉容殊色,气度洒然,一眼看去,这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胭脂默看了半响,移了视线打量起一旁的人,上次见过的那几个也在其中,只里头多了几个身着劲装的女儿家,皆各有各的美态,看得人赏心悦目。
其中一个骑着马跟在苏幕身旁的女子最为出挑,面皮比之顾梦里也没差一丝半点,霞姿月韵,清风霁月,有着寻常女儿家不曾有的英姿飒爽,且不属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这一列,叫人见之忘俗。
那女子看了眼那人手中拎着的野鹿,视线转落在了苏幕身上就没再移开过,胭脂不由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了苏幕,一时胸口微有闷堵,说不出个中滋味。
苏幕漫不经心听着,末了似有所觉抬眸看来,眉眼深远雅致,稍染恣意不羁。
胭脂看着他微微晃了神,心头不由自主地慌跳几下。
那群人视线皆在野鹿上,没人理会这边还站着的人。
苏幕见了胭脂眼里闪过一丝莫名意味,微微垂下眼睫,扫了眼那护卫手中提着的野鹿,又慢慢抬眸看向了胭脂,那眼底的危险意味叫胭脂心下莫名一颤。
“好!”蒋锡裴拍手扬声喝彩,“苏幕哥哥真真是好箭法,可把咱们吓得不轻。”说着便一步当先,领着他们走向苏幕那处。
胭脂不由微蹙娥眉,神情凝重静默顿了半响,才提步跟着他们走,越近苏幕心下便越发忐忑不安。
苏幕面色慢慢阴沉下来,眼里又重回了平静冷漠,刚头眼里的莫名意味一早散得半点不存。
待走到近前,曹班主便上前一步仰着头看向马上的苏幕,觍着脸笑道:“苏公子,那日园里这不懂事的,不知轻重惹了您不快,小人是终日惶恐不安,故特地带了这不像话的来给您赔罪。”
曹班主见苏幕不发一言地听着,便忙冲后头的胭脂招手,“还不快过来给苏公子赔不是。”
胭脂抬眼看了一眼苏幕,见他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就有些怵得慌。
她微默了一刻才咬牙迈出脚走到苏幕马前,撩起裙摆便朝他跪下,言辞恳切道:“那日无礼冲撞了公子,全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抬举。公子离去后小的每每自省己过,夜不能寐。
您要如何责罚,都是小的应得的……”胭脂默了默,微微抿了抿嘴才斟酌求道:“只求……只求公子能高抬贵手放了雪梨园这一遭。”
苏幕闻言看了胭脂半响,慢慢垂下眼睫,忽轻笑了一声,微微敛眉看向胭脂,言辞微讽淡淡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爷面前求?”他微顿了顿,看着胭脂眼里满是刺人轻视,片刻后,又轻启薄唇,神情散漫嗤笑道:“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倒是有意思得紧。”
众人听得皆哄笑出声,
“原是个唱戏的,这般怕是将自己当成了戏里的角儿还未出来呢~”
“我说着这戏子就是戏子,上了台是个玩意儿,下了台也还是个玩意儿,若是真把自己当个角儿,那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由得这般费唇舌,这处可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将放进来,平白惹人不喜。”
胭脂闻言微垂的眼睫狠狠一颤,手握着裙摆慢慢收紧,只觉羞辱难堪到了极点。
在苏幕一旁安静看着的贺璞,不由细细打量起胭脂,眼中暗含一丝怜悯可惜。
蒋锡裴闻言微微皱起眉,越发埋怨起了曹班主,没得非在眼前晃动,让自己将他们带了进来,这下也不知苏幕会不会牵连到他。
曹班主如何想得到这处,他一直以为苏幕看中了胭脂,只要人到他面前求一求,他自然就轻轻揭过不提了,如何想得到这人的心思如此多变难料,且瞧这模样哪有半点喜欢的意思,根本就是厌烦胭脂至极。
这一步竟是走错了,曹班主一想到自己操劳了大半生就要这般毁于一旦,面色顿时苍白如死人,整个人一下苍老了几十岁。
雪梨园要垮了,他要怎么办,这些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又要怎么办?!
三弃公子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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