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青萍和珊瑚一出门便向晚晴道谢,晚晴便和她俩开玩笑说:“两位姐姐,现在可满意了?”
二人眉开眼笑,一左一右夹着她,都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你的好我们忘不了。”
晚晴深深看了珊瑚一眼,珊瑚红了脸,不觉低了头。
却听青萍嘀咕道:“这一连几天都没吃饭,笑模样这一年都快没见了。今儿今儿真是难得……”
说罢,又对晚晴哽咽道:“杜姑娘,今日真是多谢您了。您稍等一下,我去厨房给你们做些点心。”
晚晴忙摇头说不要客气。
珊瑚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说道:“姑娘等着吃好吃的吧,青萍一手好厨艺呢。”接着又对青萍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待要走时,珊瑚见晚晴孤零零站在那儿进退两难的样子,便笑着对她说:“姑娘,我给你拿本书,你坐着看啊,我给你再倒杯茶。”
晚晴对她无奈的说道:“我说不来,你们硬逼着我来;来了,你们又不理我。”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快坐下看书”,珊瑚巧舌如簧,“厨房那腌臜地你也不能进不是?”
“好,可我自己坐在外间不妥,劳驾你拿盏灯,我去这门外石凳坐着吧。”晚晴笑道。
珊瑚也不勉强她,便随手从外间书架抽了一册书,拿了一盏灯笼,对晚晴道:
“好,都听你的吩咐,走吧,咱们外面石凳上坐。对了,青萍,你去给杜姑娘拿个软垫,晚上有风,别冻着姑娘了。”
晚晴轻轻捏了珊瑚一把,悄言道:“无事献殷勤,姐姐的心真是难测呢。”
珊瑚笑得和一朵花似的。
晚晴见珊瑚给她拿出的竟是一本《汉书》,有点哭笑不得。她向来看史书只当故事看,闲了只爱看诗词传奇,此时却也只好借着灯笼微暗的光翻了几页,谁料却越看越有感触,不觉看得出了神。
“杜姑娘好雅致,竟没看到我过来吗?”不知何时,钰轩竟坐到了她身边的石凳上,调侃她道。
“喔,失礼了三公子”,晚晴这才看到他,忙放下书,刚待要站起身,被钰轩用扇子虚虚拦住,笑道:
“好啦杜姑娘,我发现你对有些人一点不拘礼,对我,你的礼仪似乎越来越多了?”
晚晴心想,你这脾气谁敢对你不尊敬啊,我不惹你。嘴上却客气道:
“三公子说笑了。不知二小姐去哪里了?我去看看吧。”她不准备接钰轩的话,也不想陪他坐着,只想迅速遁逃。
钰轩顺手拿起她看的那本书,随口对她道:“媚儿去厨房了。这是什么书你看的这般入神?”
晚晴有点尴尬,低声对他道:“珊瑚从您书架上拿的,实在对不住的很,没经过您的同意。二小姐怎得也去了厨房?那我也去看看吧。”
说完,便又想离开。
钰轩抬起眼来打量她,略带讥讽地问她道:“怎么,杜姑娘觉得和在下无话可说?不是说刚才的琴音是贺仪吗,难道不是杜姑娘心声?”
晚晴一愣,笑着掩饰道:“这……公子说笑了。”想了想,又说:“不瞒公子,我刚才看的是《景十三王传》”。
“好啊,有什么心得吗?”钰轩望着她,顺手将书合在了石凳上。
晚晴看着他的脸色颇有些苍白憔悴,眼神中虽满是桀骜之气,却又有一丝寂寞游荡其中。
她犹豫了一下,望着他道:“心得不敢,可是看汉景帝的十四个儿子,除武帝外,其他的得善终者少,死于非命者多,不禁唏嘘感慨,生于皇室,泼天富贵之下,竟大多不能保首领以没,实在令人感慨。
史家只说这是汉家皇帝刻薄寡恩之故,可是这通篇读下来,诸王荒谬者多,所谓‘骄淫失道’、‘沈溺放恣’,便是他们的写照了;
可是再想想,这又怪得了这些诸侯王吗?景帝时发生的七国之乱,导致朝廷对藩王防范甚严,尤其是武帝一朝,藩王更是被限制的死死的,他们动辄得罪,削藩去国,甚至弃市杀头,都是常事。
生于天地之间,身为帝王之子,拥有世间最尊贵的身份,可是朝廷畏你如虎,防你如贼,你不但理想抱负实现不了,反而还要被圈养起来,日夜受人监视。
甚至那些污名脏名,别人避之不及,你为了避嫌,还不得不迎面而上,就为了让朝廷安心。
坐于朝堂的父兄,明明与你是这世间最亲近的血缘,却因为权势富贵,形同水火。
这怎得不让人唏嘘?
可是朝廷这么做错了吗?汉初几次大乱均因藩王作乱,一旦乱起,生灵涂炭,流血漂杵,朝廷防范于未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却见钰轩脸上表情多变,若有所思,听到最后,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杜姑娘好见地啊,你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可真是深得中庸之道。”
晚晴既说了这番话,后面的话便不再藏掖,她笑了笑道:
“公子这话晚晴可不敢苟同,我怎得就各打五十大板了,只是人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但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会有洁身自好、卓尔不群的人,比如河间献王刘德。”
裴钰轩闻及此,不由嘴角微挑,眸色渐深,玩味道:“河间献王?”
“不错,正是他。要论处境险恶,谁能比得过他呢?他的生母栗姬本来能做汉景帝的皇后,却在宫内斗争中失败,忧死。
同母兄长为前太子刘荣,被废后死于非命。按理他这一支,已经一败涂地,可是史传他‘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一心攻读学问,传播前朝典籍。
朝廷对他最后的评论便是‘身端行治,温仁恭俭’,他的爵位传至汉末而不衰,自己的美名也得以传之后世。
三公子,晚晴觉得,这样的人,真是值得钦佩。古人云: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想来真是至理名言,古人诚不我欺哉!”
“哈哈哈”,钰轩见她的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竟然一下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不由愣了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钰媚他们都跑出来,惊讶地望着二人,钰轩指着晚晴对钰媚道:
“二妹,你这次找的这个伴读,可真是不错啊!杜姑娘博古通今,在下佩服的很!来,青萍奉茶,我亲自敬杜姑娘一杯。”
晚晴脸红道:“公子这般打趣晚晴,晚晴深感不安。”
“公子,咱们吃宵夜了,您不如敬杜姑娘一杯酒,好过敬茶哪。”珊瑚笑着对钰轩道,同时暗暗给晚晴使眼色。
晚晴知道她想让裴钰轩吃点饭食,却又将此事推给她,此时却也不好贸然推却,无奈只好咬牙道:
“公子,要不,略讨您一杯水酒?”
“薄酒粗劣,不堪奉客,杜姑娘如不嫌弃,便请上座。”
钰轩知道丫头们的意思,心想这一伙人都想把这姑娘推到前台陪他演戏,也真是难为她了,便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面子。
晚晴当然不肯上座,她坐在钰媚下手,低眉敛目,看起来最是娴静不过,清丽的面容在烛光映衬下,显出几分娇媚。
钰轩坐在上席,暗暗打量她,有点不敢相信刚才还口若悬河地谈古论今的她,现在却又静若处子,如一泓秋水,淡然无波。
她今日的一切举止与当日自己在桃花下见的那个娇憨的小姑娘已截然不同了,看来人世间最促人成长的莫过于挫折。
想及此,钰轩便起身敬了她一盏酒,她波澜不惊的喝了;
钰媚也和她喝了一杯,珊瑚和青萍也都吵着来敬她,眼见她几盏酒下来,已经脸色酡红,醉眼迷离,身子不停往前倾。
钰媚用胳膊揽住她的身子,又笑骂丫头们说:“小蹄子们,差不多就行了,你们欺负晴儿老实,就这般灌她,晴儿,咱们回去了。”
晚晴摇摇摆摆站起来,同钰轩告别,钰轩第一次萌发出想要约她继续坐坐的心,但也深知此时夜已过半,她女孩子家不能久留,便故作淡然道:
“好,不过你喝盏粥压一压,不然酒上来了,晚上会难受的。”
青萍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疏忽了,来来,姑娘喝盏桂花粥,这桂花啊,最是香甜不过了。”
晚晴已然微醺,便顺口道:“是吗?我也最爱桂花了,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是不是啊,姐姐?”
她对着钰媚娇笑,那笑容犹如春日里初绽的第一缕迎春花,温雅灵动,花香四溢。
这笑容竟映得钰轩眼前一亮,心想,奇怪了,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如此美貌动人?大概之前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未曾关注过吧。
他这边想着,那边却见钰媚食指微屈,轻轻抚过晚晴的脸,笑道:“好啦好啦,你看看这些小蹄子们你灌成什么样了?到现在了还背什么诗啊,快点喝粥。”
说着,拿起碗盏来亲自递给她。
钰轩见二人举止这般亲近,不由又呆了一呆。
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个妹妹自来冷淡,从来未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即使对她娘亲也没见多么亲热,为何这姑娘才来数月,便已和她熟稔到这个程度?
难道,仅仅只是这姑娘能说会道?
他想起晚晴刚才说的那番话,不由心生疑虑,刚才那番话,她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用心?
若是别有用心,那她又是如何生了这番心的,难道她也在暗中关注他?
裴钰轩还在思索,晚晴却三口两口将粥喝下,再一次站起身向他告辞,钰媚挽着她,她半倚在钰媚身上,对钰轩嫣然一笑道:
“三公子,您说我的字写得丑,那我拜您为师如何?听媚姐姐说,您的字是当世佳品……”
见她这般光明正大地吹捧,钰轩倒也没反感,只是笑笑道:“好啊,你写了我帮你看一下。”
眼见一行人迤逦而行,走入拐角便不见了,钰轩嘴角牵了牵,自言自语道:“有趣……”
正送客回来的青萍惊讶道:“公子说什么有趣?”
钰轩不理她,拿起石凳上那本汉书,翻了翻,低声自嘲道:“还真是好才华,我看了这么多遍,怎么没看出这么多大道理?”
青萍还在那里絮絮道:“公子,二小姐吩咐了,明天就带大夫来给您看病,您今日早些歇下吧,太晚了。”
钰轩摆了摆手,令她退下。此时他满脑子里都是晚晴今晚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她到底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她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解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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