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韶雅堂后,晚晴便一直坐在书案前流泪。窗前那株杏树的花朵纷纷落了一地,在日影的照射下,发出最后绚丽的有些凄怆的光芒。
她心痛地如同生生在肌肤上刻上了血淋淋的刀痕。自来情之一物最是伤人,她又是个最干净清纯的性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自开端便如飞蛾扑入火中,只当对方和她一般全心全意,此时却被暴然一击,她的痛可想而知。
鹊喜见她这般落寞伤心,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想了想自己又不好劝的,便去钰媚房里禀告了钰媚。钰媚听说了,大吃一惊,忙问珊瑚怎么回事。
珊瑚这才说,是青萍一早约着杜姑娘去池边看鸳鸯,结果杜姑娘看到了三公子和柳莺儿……搂搂抱抱。
钰媚愤然道:“我早就劝了晴儿,别淌这趟浑水,她不听,三哥是什么性子,做了多少孽了,我还不知道吗?”
“小姐”,珊瑚怯怯道:“看您说的,三公子哪有那么差啊?他好歹也是您的亲三哥。”
“行啦,你们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钰媚立眉呵斥她道:“我劝你们都老实一点,你们谁喜欢三哥我不管,但是争风吃醋波及到晴儿,我饶不了你们!”
钰媚很少声色俱厉,这次看来是真的有些怒气:“别以为你们那点鸡零狗碎的事做得多隐秘,哪天我告诉娘,凭你们老子娘多么体面,都不好看。
去告诉青萍,这种事情若再让我抓住一次,我也不用别的,直接告诉三哥,看看三哥怎么处置她。她不怕,就让她尽管作!”
“求求您了小姐,千万别告诉三公子,”珊瑚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青萍会被打死的。”
鹊喜在旁一声不言语。
钰媚道:“鹊喜,你随我来,我去韶雅堂看看晴儿。”又回头对珊瑚斥道:“你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再起来。”珊瑚吓得只能低头称是。
钰媚进了韶雅堂,对鹊喜道:“你在大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听到了吗?”鹊喜知道她的意思,忙忙答应下来。
钰媚自己进入内室,见晚晴哭得两眼红肿,她看了也不觉心酸,过去抱住晴儿,滴泪道:“傻晴儿,我提醒过你没有?让你不要跳这火坑的……”
晚晴回身抱住钰媚,忍不住哭出声来:“媚姐姐,我……我好生难过……”
钰媚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说:“好啦,三哥的性子向来这样,再说了,他和柳莺儿不是一日了,你来之前在江州便是如此,你怎得现在又接受不了啦?”
晚晴抽抽搭搭地说:“他答应我去和柳莺儿说清楚的。”
“晴儿”,钰媚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坐在软塌上,推心置腹地对她道:“你要知道,大家族里三妻四妾也是寻常的,你若容不了,日后可怎么办呢?”
晚晴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对她说:“媚姐姐,我只想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苦日子也可捱,就是不愿意天天妻妾争宠吵架。”
钰媚给她擦了擦眼泪,自己那泪却也止不住落了下来:“咱们女人,可不都是这个想法吗?可是,男人们不这么想啊!
再说了,我三哥,他尤其如此,对女人,他向来是见一个爱一个,甚是无情。当初,我暗示过你,你不听,还是眼睁睁跳进了这坑里了吧……”
晚晴扭过头,清丽的脸上一脸诀然,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三公子不遵守誓约,我便从此回头,他若无情我便休!”
“晴儿啊”,钰媚苦笑着拍着她的手,对她道:“你还是不了解我三哥,我看他对你甚是动情;而且这段情你开始便不该涉足,涉了足,便不是你能把握得住的了。
除非他想撒手,否则,你必逃不了。我娘说了,三哥是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撒口的那种,你想撒手撤身,他能容得了?我是不信的。”
晚晴听她这么一说,忽想起年前自己辞行时,裴钰轩说的那番自己若走决不轻饶自己的话,不由心里一寒,冷冷道:
“晚晴好歹不是奴籍,三公子既然自己失言在先,难道还能真捆了我不成?强扭的瓜不甜!”
“可我三哥,只要认定是他的瓜,就算是生的,他也得给你扭下来。”钰媚冷笑道。
沉吟良久,晚晴擦了把眼泪,毅然道:“若他还是这般花花公子的脾性,我断容不得,就算是他强逼我也不行。”
“他不会强逼你的,晴儿,他会一直缠着你。”钰媚有点同情地望着晚晴,缓缓道:
“你听我的劝,若是三哥能对你有几分真心,你便不要这般执拗了,柳莺儿这些人身份低贱,分不了你的宠的,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庶出。
你若真的嫁给了三哥,自是嫡妻,就算是做样子给人看,你也得给他纳一两个妾室,不然外面就传你是悍妒。
而今世风便是如此,你我又能怎么样呢?”钰媚说完,自己也感伤不已。
“果然是‘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晚晴拧眉道:“我偏不给纳妾,休了我,我便出家去。”
“你倒是有几分男子的英气,”钰媚哭笑不得,一指头点在了晚晴的额上,怅然道:
“这话,我听我娘说过。她说自己做姑娘时,因为哥哥们都是行伍出身,没那么多礼仪规矩,自己也便学得和男子一般,想着未来的夫婿,一定也要如哥哥们一样顶天立地,一样忠贞不二。结果嫁了爹爹,刚进门便吵闹不休。
爹爹嚷着非要娶平妻,娘亲不让,那时舅舅们也都功勋卓著,帮忙弹压着,所以那平妻到最后也没能进门来,谁料爹爹就此恨上了娘亲。
娘亲生了大哥后,爹爹便直接搬到外书房住,再也不肯回上房。
娘亲为了这件事,做小伏低,百般谦让,甚至主动提出给爹爹纳妾,爹爹却说什么都不同意,娘亲做了好饭好茶,亲自端去给爹爹,爹爹一口未动再端出来。
后来,是我大舅舅,当年在皇上麾下效力的武威大将军,实在忍无可忍,跑到家里来大骂了爹爹一顿,爹爹这才肯勉强和娘亲说话,又搬回了上房
。
娘亲只当爹爹浪子回头,高兴地无可无不可,结果没料到她自己怀孕五个月时,得知爹爹和外面的一个歌妓怀了孩子。爹非要迎那歌妓进府。
我娘说这歌妓迎来送往,所怀的怎生就一定见得是裴家的孩子?
晴儿,你说,我娘说得有错吗?”
晚晴初听她讲时,难免心里唏嘘愤恨,但后来听到她说起钰轩的母亲,又有点惊讶,此时见她问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敷衍道:“大夫人说得也是。”
“是啊”,钰媚满面悲戚,眼中蓄泪,哀哀道:“可是,我爹听了这话,竟然暴跳如雷,打了娘亲一个耳光,说你已经害死了一个,难道还要再害死这个吗?
我娘自来受父母哥哥们的疼爱,从来没受过这般侮辱,羞愤交加之下,那个五个月的孩子便没保住,流产了。
后来,那歌妓生下个男孩也就是三哥后便去世了,娘亲还是不忍心,自己亲自抱过三哥来养着,好衣好食地照看着,爹爹也有了些悔意,这才和娘亲和解。
可是,你看,如今,我三哥可对我娘亲有什么感激之情?家里房子最大的最好的尽着他住;平时衣裳针线,都是他的最多;
房里的丫头,娘派的都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女孩儿过去侍奉;过年的节赏,自小他的都和大哥的一模一样。
人家家嫡庶有别,庶出的要侍奉嫡出的,我家是庶出的地位比嫡出的还高。
饶是这样,爹爹还嫌娘没好好待他,他十五六岁时爹爹便将京城一处大宅子拨给了他,唯恐他受了委屈。
晴儿,平心而论,我娘对我三哥不好吗?我大哥15岁就跟随二舅父去行军打仗,常年在外,风餐露宿,为国家镇守边疆。
今日裴家的荣光,有一半都是我大哥挣出来的,即便如此,爹爹都没想着把裴家大宅分给他一套,怎得三哥连亲都没结,又无尺寸之功,便先得了一套宅子了呢?
就这样,我娘亲和我大哥还说,和为贵,算了,让我们不争。
晴儿,若不是你来,我也不乐意和三哥亲近,他这人永远都是先想到自己,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和柳莺儿其实是一路人。
所以我说,晴儿,你何必去淌这趟浑水。若是我,我便嫁给柳泰成,他虽出身生意人家,却也敦厚朴实,一看就是靠得住的人。 ”
“媚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晚晴脸一红,嗔道:“柳公子人好,人人都知道,但是晚晴和他,仅仅只有同窗之谊,没有别的。”
“哎”,钰媚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不去找柳泰成也罢,你都和三哥在一起了,再弃了三哥去找柳公子,只怕到时三哥会把柳公子活剐了。”
“姐姐”,晚晴拉着她的袖子,软言道:“咱们别再说这事了,其实,三公子也不是坏人,他只是脾气怪一些罢了。你们也多担待他一些吧,他其实……年幼丧母,也是可怜。
“可怜……都是可怜人”,钰媚眼里的泪忍不住溅了出来,哽咽道:
“要说可怜,谁比我娘亲可怜?虽然她什么事都瞒着我,只说一切都有大哥和她担着,但我其实知道她受的那些委屈。
我知道她是嫌我老实无用,帮不了她,所以也不敢多问,唯恐惹她不开心。
偶尔碰到零星话头传到我耳朵里,我去找娘问,娘也牙关紧咬,一字不吐露,只说日后替我找门知冷知热的好婆家嫁了,她的心事就了了,到时她去幽州找大哥。
看见我哭得厉害,她又说不去幽州了,她会一直陪着我。
谁料她竟然无缘无故地病起来了,大哥走了后,这病愈发重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好,邢妈妈她们说想替娘禳灾,爹爹打死不肯,说不定爹爹他……”
钰媚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头,抹了把眼泪,笑对晚晴说:
“看看,明明说你的事情呢,又扯到其他事上来。晴儿,其实我不担心三哥不爱惜你,我说了,他是个属王八的,只要他认定的,他不会撒口的。
我担心的是,咱们这些家族的婚姻,都是安排好的,我三哥在京里颇有些声名,喜欢他的名媛闺秀不少,其中不乏高官显宦之家。
晴儿,你若认定了三哥,柳莺儿的事情我觉得反倒不是大事,好不好,你能做得主。
她若非要做妾,那大不了日后寻个错撵出去就是了,到时三哥还能和你闹起来?但眼下迫在眉睫的是你和三哥的亲事才是重中之重啊!”
晚晴听她这番剖肝沥胆之语,不觉冷汗直流,身子发软,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她勉强笑道:“媚姐姐别打趣我了,哪里就到了那一步了?”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那目光中满是无奈和彷徨。
一时,鹊喜进来,说三公子在外面纠缠了很久想要进来,她拒绝了。钰媚看了晚晴一眼,吩咐道:
“也好,让他冷静冷静。”说着便起身告辞,晚晴起身要送,钰媚忙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莫要起身,又悄悄给她道:
“你和三哥和好后,千万卖我个人情,别说是青萍引你过去的。”
晚晴知道她的意思,当即允诺了下来,只淡淡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说的。”
想了想,又道:“青萍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如果真有什么误会,我愿意去给她解释。”
钰媚怒骂道:“你别理她们,这起子糊涂东西,分不清好赖人,早晚都得死在这上头。”
晚晴便垂下头不再言语了。
钰媚走后,晚晴思来想去,觉得前路漫漫,甚是无趣,便又拿起《庄子》翻了几页。这几日她总是不理裴钰轩,钰轩几次找她,她都佯装不知。
钰轩公子脾气上来,觉得自己也没做错,而且也按她的意思和柳莺儿一刀两断了,怎得她就不愿意听自己解释一番?
在成亲前她就如此强势,成亲后还怎么得了?是以他也狠了狠心,想要冷她几天,煞煞她的性子,不能一直这般纵容她。
他既打定了这主意,便不再来找她。因此这两人竟开始冷战起来。
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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