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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蒙血案(捉虫)

    成长是阵痛,也是机缘。
    晚晴成长的机缘则是刻苦铭心的血和泪。
    洞房那一夜,回想起来,宛若一场梦——裴钰轩的怒骂呵斥,爹爹的鞭笞,娘亲的哭喊,一幕幕,一声声,在她眼前盘旋着,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她的心流了血,结了痂,终于成熟了。
    她甚至没有那么恨裴钰轩了,二人暌违有很多种原因,自己未必就一定全是对的,既然他的心另有所属,她只好祝福他。
    当然,柳莺儿已经走了,可没有柳莺儿,也有其他的女人会填补那个位子,这个她丝毫不担心。
    至于他骂自己的那些污言秽语,她也不想再追究了,哀莫大于心死。世上之事,何必非要争论个青红皂白,有些是非,时间可以给出答案。
    对于柳泰成,她心里充满了深深感激,却也只能是感激。裴家的势力她深知,此时若再牵连上无辜的柳家,自己便真的百死莫赎了。
    杜家夫妇见女儿每日枯坐,心里焦急不堪,嘴上却不好说什么。此时夫妇二人离心,再不能像往日般平心静气地商量家事。
    宁夫人经此一事,再也不愿与丈夫说半个字,杜氏父女百般劝说道歉,宁夫人方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她自此却和丈夫分房而居,再不复往日夫妇之情,杜宇就算再后悔,此时亦是无用,况他本不是擅于言辞之人,劝过夫人几次,见夫人不理,也便罢了;
    再看女儿,虽然与自己的关系恢复如常,可是眼神中似也藏了躲避之意,他想起前尘往事,不由心灰意乱,每日里以酒浇愁,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去秦州,晚晴心中不喜,知道裴时必不会如此轻易便放了自己一家。
    本待劝爹爹辞官,却也深知一家子的衣食全靠爹爹俸禄,若真辞了官,可怎么谋生呢?可是不辞官,又担心日后惹出祸患。
    当日裴时对她所讲的事,她跟任何人都没敢讲过,只好自己咽在肚子里,每日里于无人处长吁短叹。
    这一日,她特向宁夫人请示,说要去表哥家中坐坐,和表嫂话别。
    宁夫人想了想,也同意了,本要和她一起去的,只是近期家里事多,她自己也心生惫懒,不愿出行,便嘱咐晚晴替自己致意。
    晚晴答应了下来,便由阿福陪着一起坐马车来到伯劳镇,恰好表哥不在家,她和表嫂叙了寒温,便悄悄求了个人情,只说让表哥家的小仆人阿虎送自己去一趟云蒙山。
    表嫂待要请示宋毅,却被晚晴止住,表嫂也就没再坚持,便命阿虎送表小姐一程,只是叮嘱天不大好,似要下雨,要早去早回。晚晴一一应下,便去了。
    到了云蒙山下,晚晴让阿虎先到附近转转,过两个时辰再来接她。
    见阿虎迟疑,她只说往日和爹也常常到这云蒙山玩,十分熟悉,阿虎年龄小又贪玩,也没多问,撒欢跑到附近玩去了。
    晚晴来到那片杜若草间,此时正是杜若草盛开的季节,大片大片的花叶在风中摇曳,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晚晴采了一束杜若草,往北处遥拜了几拜,便放入小溪中,顺水流走了。
    她望着汩汩的流水,看着随水而逝的杜若草,只觉得心痛如斯。
    从此便要与姑姑告别了,同时告别的,还有自己烂漫却无知的青春、短暂而悲怆的感情。
    自此之后,这世间,那个一心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杜晚晴,就彻彻底底死了,死在了那日的洞房之中;日后,活着的这具躯壳,只是为活着而活着了。
    自己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是山穷水尽的一步,亦是苟且偷安的一步。
    人生何其无益?若不是为了娘亲,她此时便有洞穿红尘凡世的心思,正可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想起前尘往事,晚晴泪流满面,跪在水边,她郑重叩了三个头,低语道:
    “再见,姑姑。我发誓日后绝不会再让杜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杜家的女子,必会自尊、自重、自爱,再也不会沉溺于情海欲孽之中,更不会牵连家族蒙难蒙羞;
    请姑姑在天之灵庇护,杜氏满门感恩不尽。”
    不知是否真有感应,她祈祷完毕,那一脉轻轻流动的溪水忽而水浪跌宕起伏,漂流在上的杜若草也被几个旋涡卷入深处不见,晚晴只当是姑姑对自己的回应,又郑重叩首后方才起身。
    和姑姑告别后,她满眼含泪待要往山外走时,忽见乌云密布,狂风卷地而起,似要马上下起暴雨。
    晚晴只好又往深处走了几百米,俨然便见当日父亲发现的那个山洞。
    晚晴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山洞里,还未站稳,忽见山洞里竟有斑斑血迹。
    晚晴大吃一惊,只当是洞里有受伤的野兽,正要往外走时,忽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晚晴……晚晴……”
    杜晚晴回头一看,原来山洞深处卧着一个白衫男子,胸口处似有重伤,衣裳上血迹斑斑,她装着胆子走近一看,大惊失色道:“崔……崔先生……”
    那男子正是崔百味。
    他吃力的以手扶剑而起,踉跄地走了几步,杜晚晴忙上前扶住他,又惊又怕,说道:“崔先生,您,您怎么会在这里?黄……师娘呢?”
    崔百味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莺儿她没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我……我受仇家追杀,今日要毙命于此了,晚晴,……你,为师,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晚晴慌忙过来扶住崔百味坐到身旁的巨石上,一叠声说:“先生,您先别说话,杜若草,杜若草可以止血,我出去给您采来。”
    “傻丫头,现在暴雨如注,哪里去采……何况,……没用啦……我只告诉你,今日的事情,你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崔百味倚在晚晴身上,闭闭眼,凝了凝神,又道:
    “莺儿是个……烈性子,你,万不可说我毙命于此,若她知道仇家,只怕拼死也会挣个鱼死网破的……莫让她,枉送了性命……”
    说毕,又强忍剧痛从胸口摸出一封信,交予晚晴手上道:“若……日后要牵累无辜之人,你,你只把这信拿出来让她看,只说,只说这是我的遗愿……”
    “崔先生,您平日里与世无争,是什么仇家要杀您?”晚晴哭着问。
    “算啦……算啦……,你也别问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崔百味喘着粗气,手按着胸口,那里滴滴答答的血流之不尽。
    晚晴刚待要说话,忽然洞口响起一声高喝:“里面的人出来,今日你躲不过了……”
    杜晚晴大惊,紧紧攥着崔百味的衣袖,崔百味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那洞外的人又喝斥道:“崔百味,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莫要做什么机关,今日你绝逃不了了……”
    晚晴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战,崔百味示意她靠近自己,她将耳朵贴近崔百味,崔百味低声道:
    “莫怕,这山洞,还有一个出口……他们怕我……布下机关,暂时不敢进来,你……你赶紧从出口出去,那出口野草丛生,轻易无人知晓,快走……”说完,用手轻推晚晴,示意她离开。
    晚晴低声泣道:“不,我不走,我要救先生出去……”
    崔百味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丝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晚晴的肩膀,悄声道:“晚晴,快……快走,来……来不及啦……”
    “姓崔的,我们进来啦……”一声炸雷轰鸣而过,门口的声音陡然又响了起来。
    杜晚晴已知此时危急万分,只好强忍着悲痛,跪地叩了一个头,对崔百味道:“先生,那晚晴先走一步啦……”
    “走,走,快走……”崔百味以手指洞口,吃力的说。
    杜晚晴狠心要转头时,却听到崔百味低低地说:“丫头……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晚晴顿时泪如泉涌,此时却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攀过密草,果然有一个小洞,从洞口勉强可以爬出。
    她爬出洞口,却见山上的雨越下越大,彤云密布,天地一片昏暗,急促的雨声遮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
    她不忍立刻便走,就留在洞口隐蔽处往洞中窥视,只见洞内似已有火折闪过,一行六个黑衣蒙面人将崔百味团团围住。
    崔百味仗剑而立,脸色煞白,嘴角都是血迹。
    晚晴侧耳一听,却是崔百味的声音:“你们……这般逼迫崔某,崔某当然也知是何原因,只是……告诉你家主子,……只怕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姓崔的,你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枉你读书人,没半点识见!”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呵斥道:“也罢,你黄泉路上莫要怪我们,咱们都是奉命行事,看招吧!”
    说毕,拔出长剑,直刺向崔百味,未料到崔百味压根没有遮挡,那剑径直刺透崔百味的胸口,一腔血直喷出来。
    晚晴直吓得魂飞魄散,禁不住“啊”了一声,幸亏一阵惊雷滚滚而来,几道霹雳闪过,晚晴看到那蒙面人袖口一只金线绣的白梅花粲然绽放。
    再定睛一看,崔百味口吐鲜血,面向晚晴出逃的洞口方向缓缓倒下,用极细极细的声音道:“就此……别过了……”
    晚晴看他唇形,知道这是崔先生在向自己告别,只觉得心如刀绞,又惊又怕,又怒又恨,只无可奈何。
    又听得里面那人吩咐道:“再四处检查一番,不可有遗失。今日事毕后,我给兄弟们请功!”
    晚晴担心他们搜到洞口,自己无法脱身,只好趁着暴雨,连滚带爬下山去了。
    只因自幼爹爹带着常爬这座山,是以山形还算熟悉,虽然此时雨势颇急,她约略还能知道路径,一路凭着记忆下了山。
    待要到山脚处,雨倒是停了下来,却忽见山脚隐隐有火光,她不禁心内一紧,自言自语道:“这下要和崔先生毙命于此了,原来山下还有埋伏。”
    谁料山脚下的人径直往上跑,一上来便扶住她道:“大家快来,找到表妹啦!”她再凝神一看,恍惚看见是宋毅的模样。
    原来那小厮阿虎早两个时辰便来这里等着,谁料下起大雨,他见表小姐未下山,竟孩子心思径直跑回家去了。
    宋毅回家后,听妻子说晚晴一人带了阿虎去了云蒙山,便说不妥,一会儿竟见阿虎回家,还独留晚晴在山上,当时便将妻子和阿虎大骂了一顿,接着找了几个乡邻拿着伞具火折奔向云蒙山来,担心人手不够,又派人去给正在别苑料理事务的柳泰成,让他也带人来帮忙。
    柳泰成一听大惊,急得如同热锅蚂蚁,当即召集人手,二人带着几十个男丁,拿着火把一路顺山找来。
    到了山下,众人分成几路冒雨寻人,此时正是宋毅和柳泰成几人在山阴处见到了杜晚晴。
    宋毅招呼柳泰成过来,二人一看,杜晚晴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蓬发垢面,身上衣裳被枝条野草划的褴褛不堪,薄薄地紧贴着身子,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她面色苍白,额上红肿一块,双手都有血迹,似被荆棘划过。
    柳泰成惊道:“姑娘这是……遇到强人了么?”
    杜晚晴强撑着一口气说:“快,快熄灭火把,离开这里……”
    宋柳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晚晴此话何意。
    杜晚晴急道:“快走,快走,后面有杀手……此处凶险,快快离开……”,说完,体力不支,身体一晃,被宋毅一把扶住,却听柳泰成说道:
    “宋兄,我来”,说着便揽过杜晚晴,将她打横抱起,小声说:“看来杜姑娘说的不假,快熄灭火把,悄悄离开。”
    宋毅道:“那有劳柳公子了,我若现在将表妹带回家去,少不得又是一通解释,不如您先带她去别苑,待我将这些邻人设个说法打发了,即刻便来。”
    此话正当柳泰成下怀,当即允诺下来,抱着晚晴上了马车,早有允儿驾车,三人疾驰离开。
    谁料当夜晚晴又发起了高烧,她一会儿从床榻跃起,高呼着“娘亲救我,娘亲救我,我怕……”
    一会儿又见那柄剑直插入崔先生胸膛,崔先生的血喷射而出,甚至喷到她的脸上,她用手乱抓乱嚷:“崔先生,崔先生,快跑啊,快跑啊……”
    每次,她都听到一个温柔沉静的声音在自己耳旁道:“没事啦,没事啦,都过去了!” 她只觉这声音又宁静又安稳,让她慢慢睡去。
    不知知过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在她耳边轻叹:“我说了多少遍,女孩儿家不能一个人出门,你就是不听,若真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一会儿又道:“你就是照顾不好自己,一会儿重病,一会儿受伤,……我真恨不能日日在你身边护着你……”
    晚晴只当是梦,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再醒来时,却见落日西陈,她缓缓睁开眼,却见允儿的脸渐渐放大,她还在恍惚之中,忽听允儿高声道:“公子快来,杜大姑娘醒了。”
    晚晴只觉头痛欲裂,低声问道:“允儿?这是……这是哪里?”
    “是柳家的别苑。”柳泰成代允儿答道。晚晴抬头,见柳泰成着一件浅灰布袍,眉眼间似有些倦意,笑盈盈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只怕伯母都要杀到伯劳镇了。”
    “我……柳公子……我怎么会在这里?”晚晴一见识柳泰成,心里咯噔一声,脸不自觉红了。
    “你表哥那日忙着去送邻人,又怕家里人多眼杂,让我先带你回到别苑,他这两日来看了你两回,我想着他还要照顾产妇和新生的孩儿,便让他先回了。
    左右这里僻静,寻常人来的少,无人打扰。只是伯母担心,已经问了数遍。”
    “那,多谢柳公子,我,我先回家吧!晚晴说着便要下床,奈何头重脚轻,刚一起身便眼冒金星,险些摔倒在地上,柳泰成忙上前来搀扶住她,一边又责备她道:
    “你这么急,病怎么会好?放心,伯母那里,宋兄已经替你说了,只说让你帮忙照顾表嫂几日,所以你放心住下,就到明后日回去也无妨。”
    “是啊杜姑娘,我家公子没日没夜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再不好估计我家公子也要病了!”允儿在旁边小声说。
    “多嘴,还不去看看安魂汤煎好了没有。”柳泰成一面责备允儿,一面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
    允儿会意,一溜烟跑了。
    杜晚晴一时觉得又羞又窘,自己一个未婚的姑娘在男子家里呆了两日两夜,传出去已经要命。
    更兼之自己发现原来身上的衣裳已经从里到内换了一个遍,那封书信倒还好好放在枕边。
    不知这屋里是谁帮自己换的衣服?那信,有人看过吗?
    她心里转换了数百个念头,却陡然想起了崔先生。心里沉了沉,她慢慢开口道:“柳公子……”
    柳泰成望着她,那目光中犹如汪着一池碧泉,清澈见底又柔情四溢:“晴儿,日后便不要叫我柳公子了,叫我一声泰成吧!”
    杜晚晴知道自己病重时全靠他帮忙料理事务,此次又深受他大恩,自己再推辞也不好,便也从善如流,含笑道:
    “既如此,我以后便随着表哥,叫您柳大哥吧。”
    柳泰成笑道:“如此甚好。”
    杜晚晴轻声道:“柳大哥,崔先生死了……我亲眼见,崔先生死了……”说着,不由泪如雨下。
    柳泰成犹豫了一下,坐到床前,挨着她坐下,柔声道:“莫怕,莫怕,你慢慢说,哪个崔先生?”
    “就是……就是教咱们的崔先生。我不知,不知是谁杀了崔先生……他们一行六个人,在山洞里,就把……就用长剑刺死了崔先生……崔先生的血,先生的血,喷了一地……”
    晚晴说着,不由双肩耸动,身子抖得仿若一株柔弱的嫩柳被暴风雨侵袭,柳泰成见状着实不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谁料晚晴忽然捂住脸,呜呜咽咽哭起来:“柳大哥,我真的好害怕,崔先生……他,活生生死在我面前,我,我救不了他……我真的救不了他,就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
    柳泰成缓缓将手攀在她肩上,微不可闻地将她轻轻揽了揽,低声抚慰道:
    “是的,你一个女孩子当然救不了他,你莫要自责,就算是个男人,对方有六个人,也是万万打不过的……你要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不害怕了……”
    杜晚晴听得这话,竟真的以手掩面,哭了一场,只觉心中一块巨石略略卸下,果然好些了。
    柳泰成见她这般伤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拿手轻抚她的背,一面低低叹息两声。
    刚开始柳泰成听到崔先生被人杀死,自然也有些震撼,只是当日偶闻他竟娶了柳莺儿,便觉得事情不妙。
    那柳莺儿既已被裴府豢养多年,当然是奇货可居,又怎会轻易让人?但泰成却料不到这崔先生竟然新婚没多久就被刺杀。
    而晚晴一个姑娘家,目睹这样的惨剧,竟能挣扎着从山上全身而退,从之后她发高烧说胡话看,必是当时她也吓得不轻,然而当日却还能立刻让他们熄灭火把撤退,这是何等的冷静睿智,想到这里,不由对晚晴又生了几分敬意。
    再一看,此刻这么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却楚楚可怜,在自己身边哭的如同梨花带雨般,心里又生出万般柔情,只觉得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细细抚慰一番,但君子不能乘人之危,他强行抑制住自己的这个念头,待晚晴情绪略略稳定下来,又问道:
    “崔先生临终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咱们替他完成心愿,也是师生一场了。”
    杜晚晴听到泰成问话,头脑略略清醒了一点,她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半个身子都靠在柳泰成身上,十分不像,连忙坐直身子,心想自己今日真是有伤风雅,怎好这般无礼?
    她脸色微红,将鬓发轻轻往后掠一掠,又向后坐了坐,略有点尴尬道:“这个……他没说仇家是谁,只说让柳……师娘好好过。”
    “柳莺儿?”见杜晚晴忽然坐得离自己远远的,柳泰成心里暗自失笑,只想这姑娘真是天真的可爱,又听她提及柳莺儿,不禁道:
    “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哪,可惜了崔先生了……”
    “柳大哥怎么不惊讶崔先生的变故?”晚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世道就是这么乱,崔先生来无影去无踪的,咱们也不知底细,估计难免会有些仇家。只是晴儿,你为何去到那个地方?”柳泰成疑道。
    “我爹爹小时候总带我去那里采摘杜若草,顺带着祭奠姑姑,姑姑的坟留在北方没迁来这里。
    今日我想去和姑姑告别,不想下起了大雨,我想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躲躲,谁料在那里看到奄奄一息的崔先生。”
    “喔,原来是这样,不过听说崔先生和柳莺儿成婚后便离开京城前往江南去了,为何此时会出现在山洞里?”柳泰成仍是一脸迷惑。
    “这个我也不清楚,崔先生什么也没说,他见我时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可见之前就伤的很重了。我现在只是担心那些仇家会跟踪我们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晚晴抬头看着柳泰成,柳眉微蹙,眼泪汪汪地说:“那就连累大哥了。”
    “没关系”,柳泰成见她如雨后的海棠花,娇艳中带着微微憔悴,让人又爱又怜,只觉心跳仿若漏了一拍,强抑着心中的激荡,他安慰她道:
    “这乱世要是日日这般怕只怕会吓死,晴儿,凡事有我,你什么都不要怕。再说,我正准备出趟远门呢,这里没人,他们找不到我。”
    “您要出远门?”晚晴假装没听见他前面的话,不过听他要出门,她多少有点惊讶:“是要去哪里?”
    “要去秦州,准备去那里开一家分店。”柳泰成若无其事的说。
    杜晚晴脸红了红,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小声说:“是吗?我爹爹也要去秦州任职,过两日我们也去了。”
    “那真是太巧了,咱们便一起去吧,我路上还可护送你们。”柳泰成温厚一笑,仿若冬日暖阳。
    晚晴见此,眼前忽闪过那人的身影,也是这般的深情款款,这般的体贴细致,谁料最后却翻脸无情,冷酷绝诀。想及此,她不由微阖双目,只觉心内刺痛一片。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抚平了情绪,平心静气地说:“如此多谢了,不过柳大哥,我还有一事请问,上次我生病时请您打听的程祥生案现在有进展了吗?”
    柳泰成见她忽然问起这个,又想起她当日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就特特于无人处挣扎着委托自己去打听此事,可见这事必与她有莫大干系,故而忙道:
    “已经打听过了,程祥生案其实就是英王案,英文一向支持晋王,后来晋王出事,他带着军队正在前线和梁国作战,结果给他提供的补给竟然无故断了,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死伤惨重,很快引起哗变。
    万般无奈之下,他准备带着人投降梁国,谁料梁国此时也发生了内乱,梁国皇帝被其养子弑杀,国内乱成一锅粥,英王投降的事情竟然无人接洽,后来哗变的队伍越来越多,他索性反了。
    反了不到20天,就被生擒,英王自尽,他手下的参将掌书记全部押往京城受审,别人也就罢了,就这程祥生经不住酷刑,反咬出一大批人来。”
    “那……那,现在此案如何了?还会不会有人再受牵连?”晚晴心跳如擂,身子软的几乎撑不住,细密的一层汗珠瞬间布满了整个额头。
    原来裴时果然没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可现在怎么办?自己逃出了裴府,和裴钰轩的婚事作废,刑部会不会直接来抓爹爹?
    “没事了,你放心。”泰成笑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就在本月月初,此案忽然被勒令停止继续审问,当初英王手下关押的那些人除了程祥生,其余的大部分都被放还了,唯有程祥生瘐毙在狱中……这事我本待要去你家告诉你,谁料你又出了这事……”
    晚晴没接泰成的话,只是暗暗思忖:为什么此案忽然结了?难道有什么内幕?此时,她忽然想起裴时当日告诉自己,钰轩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她深知裴时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事情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不会轻易下注。
    如果他又投向了晋王,那么难道,难道晋王的势力东山再起了?所以英王的案子被压下了?既然程祥生已死,那么爹爹,暂时没事了?
    想到此,晚晴忍不住唇边露出一缕微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松。
    柳泰成何等聪明的人,见她这般如释重负的表情,便径直问道:
    “晴儿,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当初裴家就拿着程祥生的案子威胁过你,所以你才答应了他们那么无理的要求?”
    晚晴抬首睇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凄婉道:“是,但也不完全是……说来,还是我自己糊涂……”
    她的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看起来伤心不已。
    “我猜必是如此,可是晴儿,”泰成一急,一把握住晚晴白皙柔嫩的小手,仓促道:
    “你为何不对你父亲实话实说?你若说了,不就逃了那一场……那一场无妄之灾了吗?”
    晚晴的脸再一次爬上了红晕,她抽出自己的双手,轻声细语道:
    “说来不怕大哥笑话,我爹爹脾气执拗倔强,若被他知道我被人胁迫,必会去和裴家当面对质,如此两家撕破了脸,爹爹必然还是吃亏。
    说起来,我们这种人家,哪能招惹得起权贵之家呢?只要人家能放过我们,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晴儿,原来你是一片孝心!”柳泰成凝眸对她道:”伯父伯母有你这样的好女儿,真是有福分……“
    “柳大哥,您千万别这么说”,晚晴摇摇头,紧锁眉头道:
    “只怕裴家还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很担心爹爹……说起来都是我惹得祸……对了,那秦州,是,是晋王的势力吗?”
    柳泰成忽听她这么一问,楞了一下,道:“好像是太子的势力,当日太子最早分封在秦州一带,那算是他的嫡系。”
    晚晴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
    泰成见她脸色突变,刚才的一丝欣喜已然不见,又换上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忙问道:“晴儿,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我没事。”晚晴遮掩道:我只是,只是忽然想起崔先生……还在那山洞里……”
    柳泰成一听她说这个,这才放下心来,正色相劝道:
    “晴儿,我们现在绝不能贸然再去那山洞……那日我们有没有暴露还很难说,现在先躲一躲吧!不过我答应你,日后有时机,咱们再一起去安葬了崔先生。”
    杜晚晴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泪水又滑落下来。
    柳泰成心中暗暗叹息,沉思片刻,忽又问道:“裴家,再没有去打扰过你们吧?”
    晚晴垂眸,长睫轻颤,似有水雾迷蒙一片,良久方道:裴大人来过两次……都没能进门,送的补品,被我父亲当街扔到了阴沟里……
    柳泰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旋即放开,低低道:“好了,晴儿,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晴的心一滞,迎上柳泰成明亮漆黑的眸子,她低声问道:“他……还好吗?”
    “听阿回说他被他父亲软禁在家里了,哪儿也不许去,连刑部的差事都推了,只说是要温书等待来年的科考。”
    “如此也好!”晚晴颔首,那附于眼睫的一滴泪珠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祝福他一切安好吧!”
    柳泰成见她这般神情,便也没有再问,他知道晚晴的脾气,一旦决定便不会再生犹疑。见她这般闷闷不乐,泰成又劝她道:
    “好了晴儿,你看,等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了,咱们都要打起精神来对不对?”
    晚晴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窗外。
    柳泰成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最后一缕夕阳已经落下了,黑沉沉的夜幕要将这大地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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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到此结束,明日更新第三卷“一入宫门深似海”,第一节“秦州死牢”,欢迎大家继续围观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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