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听钰轩这么说,身子猛地一颤,不由自主道:“轩郎,人这一生,就怕有执念,你顺依本心,去追寻属于自己幸福和快乐不好吗?”
她这番话的本意是让裴钰轩打破执念,接受现实,好好过活;可是裴钰轩听她说让自己顺依本心,那还有什么话说,自己就是爱她,就想和她在一起,这就是他的幸福和快乐,当即爽快答应道:
“自然,晴儿,我一直都是顺应本心的。”说着,那笑容不由溢出来,只觉心中甜蜜不已。
晚晴见他这般,也知他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作罢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晚晴便要起身告辞,却被钰轩一把拽住手,可怜巴巴道:
“晴儿,我最近不知怎地了,老觉得心烦意乱,心头的火难以压下去,总忍不住要……要发脾气……
你再帮我篦篦头发好不好?我记得从前在丹桂苑,你常常帮我蓖头发,那时无论有多大的烦忧,你帮我篦一下发便都好了。”
晚晴听他这般说,眼前不由浮起那些甜蜜而忧伤的往事,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他,心道:也罢,那就最后再帮他篦一回吧!即便是终将仳离,也留个好念想。
她已打定主意,今日回宫去后,她自会按照计划慢慢离开他,只希望他能接受现实,再不要执迷不悟。
将梳篦等工具一一摆好,晚晴让钰轩端坐着,她立在他身后,将他的发冠取下,举起竹篦细细替他梳理,却忽而发现,他的发中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几丝白发。
她的心一痛,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怎得这么年轻,才20几岁便生出华发了?
想起他今日对自己说在刑部受人排挤,又想安乐郡主的母家咄咄逼人,以他这般高傲的性情,屡次受岳家折辱,这夫妻关系又怎可能真的好?而且他几次升迁都因裙带,也难免受人非议。
可他明明才华卓著,处事干练,在刑部并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他经办的案子虽多,却皆能让人信服,即使不是裙带关系,他此时也可升职了吧?
皇上又不傻,必是他精明能干,可以担当刑部的职务,才让他担此重任,又怎会纯粹因为外戚的关系便高升他的官职?
若只是因为外戚的身份,那给个虚衔养起来便是,何须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
宁远侯家趾高气昂,总以为将郡主嫁给钰轩是下嫁,其实裴家也是出将入相的人家,怎得就比他们以外戚骤得富贵的门庭差呢?
现在宁远侯已死,但愿安乐郡主能放下架子,好好和钰轩相处,慢慢温暖他的心吧!日子久了,朝夕相处,又有儿女做羁绊,二人总能生出几分感情的……
她心里这般想,又从铜镜中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钰轩听她叹息,忙睁开眼睛,抬手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晴儿?”
“没事……”晚晴掩饰道:“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
“傻瓜,等到明年咱们就熬满三年了,老道说了,三年咱们就能团圆,你怎地还嫌时间快?我还嫌慢呢……来,让我看看你的朱雀符!”
说着,便转过身来,伸手便径直去她颈中取符,晚晴一把打下他的手,轻斥道:
“你怎地还这般不管不顾的?”虽如此说,却还是将那符从贴身处取出,递给他。
“你我之间还需要遮掩什么?”他笑笑,将自己贴身戴着的符也取出来,擎在手上,将两枚符左看右看,细细端详着说:
“你看,这毛羽还很光鲜呢,晴儿,你有没有月圆之夜将它放置在月亮之下吸纳月华?”
晚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好脾气地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好了,先放在我这里,我帮你戴两天再给你,你呀……做事就是没长性……”
晚晴低下头,半晌未说一句话,只觉悲凉之雾,渐渐弥漫心房。
钰轩见她这般,心里自知对她不住,握住她的手,他三分憧憬七分哀怨地说:
“晴儿,我就盼着有那么一天,咱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不再像现在这样,我便如一叶孤舟,漂浮在海面上,看不到尽头,漫天漫地全是海水。
举目所望,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这么茕茕独立,形影相吊……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再次泛上泪花:
“晴儿,我多盼着,我从官衙回来,一打开门,便是你和孩子们的笑脸。
春天,我们带着孩子去踏青;
秋日,我们带着他们去登高;
等孩子们大了,咱们也老了,到时,我们夫妇便在夕阳下荡秋千,一起读诗。”
他轻轻闭上双眼,两行泪缓缓流下,哑着嗓子道:“晴儿,这样的日子,哪怕只过上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晚晴听他这般说,心痛得瞬间抽搐起来。
可怜的钰轩,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一本正经做着和自己的梦,那西苑安乐郡主身旁的小婴孩是什么?
他屋里养的侍妾又算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准备将安乐郡主置于何处?
以安乐郡主的身份、地位,她的卧榻之外,怎能容得下自己?
就算她能容下自己,自己又怎能容得下她!
自己和他的关系,分明已走进了死胡同,他却还在掩耳盗铃,痴人说梦!
晚晴双手捂住颜面,肩膀微微耸动,泪水从指缝间漏出来,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钰轩见状,忙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责地说:
“不哭不哭,晴儿不哭,你信我,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妥当的,你再等等我……”
他替她擦拭着眼泪,叹息道:“今天怪我,是我说了丧气话了。
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晴儿,你可得好好地,千万别出事。
我宁愿所有的灾难都应在我头上,也不想让你受半点委屈!”
晚晴只是抽泣着,纵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一时方回回来,几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晚晴起身要告辞,方回说:“那咱们一起走吧!”
钰轩知道留二人不住,只好道:“也好,天寒地冻的,你们早点回去吧!晴儿,柑橘我让人放到你轿子里了,现在天冷,这东西存货不多,你先吃着,开春了我再托人去买。”
晚晴推辞道:“这么昂贵的东西,又不是当季时令,你自己留着吃吧!”
钰轩笑着对她说:“这点东西还吃不穷咱们。”
说着,又转身对方回解释道:“晴儿一到冬日便有些咳,这东西最是镇咳,你若喜欢,回头我弄来也给你送一点过去。”
晚晴忙道:“阿回便拿我这份吧,给孩子尝个鲜。我这么大的人了,吃这个做什么?”
方回摆着手对晚晴开玩笑说:“罢,罢,我可不要啊,我家里可没人爱吃那个。不过幸而你喜欢吃的是柑橘,若是爱吃荔枝,三郎还不得把国亡了……”
晚晴闻此,似乎很是羞涩,她抬起如雪般的皓腕,抿一抿被风吹覆在耳边的散发,无意间微启朱唇轻轻笑了一笑。
那笑犹如早春第一缕春风吹融了冰封的河川,可旋即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无限的怅惘和忧伤,这表情像极了她那年冬夜在裴府观看梅花时的模样。
钰轩见她这般,往事犹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时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生发出来,他强自抑住翻滚而上的不安,只是恋恋不舍的望着晚晴。
三人走出博雅堂,早有仆妇将晚晴的轿子也叫了进来,方回的轿子也来了,方回自上了轿子,晚晴刚待上轿,却被钰轩一把拉住,嗔道:
“你看,这披风的领子怎么折进去了?”说着,揽住她给她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才温柔地说:“好了,路上记得裹紧披风,不要……”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从身侧冲过来一个玄衣人,举着一把锋利得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刺向晚晴的胸口。
晚晴大惊之下,本能地举手遮挡,那匕首本就削铁如泥,她血肉之躯怎能挡得住?只是瞬间的功夫,她的手腕上便被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
事发突然,钰轩魂飞魄散之下,大喊了一声晴儿,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后,紧接着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踢出了数丈,早有裴府侍卫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钰轩回过头来,搂着晚晴的肩头,颤抖着问:“晴儿,晴儿,你没事吧……”
方回也从轿子上下来,急急赶来问道:“怎么了这是?晚晴没事吧!”
钻心的疼痛涌上来,晚晴皱眉道:“无妨,就是手腕受了伤。”
二人一看,她手腕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伤口处鲜血淋漓,在她雪白的手腕上颇是触目惊心。
钰轩赶紧拿帕子紧紧地替她捂住伤口,哑着嗓子嘶吼道:“来人,快来人,赶紧取药来,去取最好的金创药来……”
晚晴推开他的手,凄然一笑道:“轩郎,无妨……”
她方才已看清了刺客的脸,刚刚对钰轩升腾起的那一丝丝温情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瞬间化成了泡影……
行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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