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晚晴从裴府回宫后,紫蝶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惊得目瞪口呆,忙忙问是怎么回事。
晚晴也没言语,只是支吾过去了。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到了第二日,裴后她们都知道了这伤竟是被裴钰轩的侍妾划伤的,不由人人纳罕。
裴后亲自到怀玉殿来看望晚晴,却见她一脸萧索,只道无妨。
裴后回去,特特将三哥召进宫中,狠狠说了他一番;裴钰轩自知理亏,也没说什么,只哑着嗓子拜托皇后多照顾晚晴。
皇后气结,质问道:“三哥,你的事情,我本来不想管了,可是想想还是忍不住。
我看这次晴儿真的被你弄得心灰意冷,你到底纳的哪门子侍妾,怎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伤了晴儿?”
裴钰轩只是铁青着脸,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道此事一定会给晚晴一个说法。
皇后见三哥这般执拗,只得叹息道:“三哥,若有一天你真的失去了晴儿,一定会后悔终生的,只是现在你还不觉得罢了!”
说毕,竟拂袖而去了。
珊瑚这日恰好来拜谒皇后,眼见得皇后与钰轩争吵,又愤然而去,也不由跟着唏嘘。
见裴钰轩眼圈红红的,似乎有无尽烦恼,她趁着周围无人,悄声问钰轩道:
“公子是不是已经下决心和陆尚仪分开了?我看陆尚仪此次真的不同往日,她连皇后这边需要草拟的诏令都不再撰写,听人说她已经托人去办出家的谱牒了。”
钰轩听了珊瑚的话,错愕不已,他一把攫住珊瑚,生生逼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珊瑚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可是公子这么着急做什么?她若是真要出家,倒清净了。”
说完,便径直转身走了。
留下裴钰轩愣在当场,如暴冰雪。
事到如今,钰轩已知自己和晚晴之间有了巨大的鸿沟和隔膜。
他不能再幻想她会无条件相信自己,也不敢乞求她会对如心刺杀她一事真的做到心无芥蒂。而今,他成了彻头彻尾的负心人——至少从她的角度看来。
此时,他已别无他法,唯有将这一年多的事情全部向她和盘托出,或许才能求得她的谅解。——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因为晚晴再也不肯见他,无论他怎么请求乞求哀求统统都无用;
皇后对他也意见颇大,不但不帮他,反而暂时停了他入宫觐见的特权。
他坐困愁城,一筹未展。
且不说钰轩的苦恼,只说眼见腊月已至,距离泰成入京越来越近,晚晴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方回那边已经传过话来,说柳泰成已经收到晚晴阻止他入京的口讯,可他坚持进京,如今已启程。他带着允儿扮作书商,一路避人耳目,不日即将抵京。
晚晴闻讯,既惊又喜,只是等泰成入京,自己要在何处与他相见呢?思来想去,她唯有去找朱良想办法。
一听说她要借自己京城的宅子一用,朱良倒是大方的很,说他们叔侄在京城宅院多得很,不要说借,就是送一套给晚晴都可以。
晚晴知道他们叔侄向来大方,因为笃定无后,所以反倒无所顾忌,将钱财看得如同粪土一般,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获得了好人缘。
朱良将京郊偏僻处一座叫望园的宅子的钥匙拿出来,递给晚晴说:
“姐姐,你直接去即可,那里一切都是现成的,你要去提前说一声,我让人去采买东西。”
晚晴感激不尽,忙忙道:“好,谢谢良儿。”
良儿望着她,欲言又止道:“姐姐,你知道吗?最近不知怎的,柳贤妃忽然失了宠。”
见晚晴抬头看他,他继续道:“柳贤妃胆大妄为,竟然借着协理六宫之机,将刚产子的昭媛白氏送给了新投陛下的大将李孝荣。”
“白昭媛?”晚晴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
“正是,本来这白昭媛刚生完皇子,风头正盛,皇上一连几日都歇在她那里,又许诺给她所生的皇子封王,她自己也志满得意,眼见着要东山再起了,结果没想到柳贤妃来这一招。
皇上对李将军格外看重,既然已经将白氏许了他,再要回来显得没有明君之德,所以只得咬牙同意了,只是气得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这招釜底抽薪用得不错,贤妃剑走偏锋,胆量可嘉!”晚晴轻哂道:“只是一个白昭媛就能扳倒柳贤妃?不能吧!”
“自然不止这一件事,白昭媛前脚离宫,后脚又有人给皇上密报说当日悬梁自尽的夏昭容其实是被人谋杀而死的。
皇上派人开棺验尸,果然在夏昭容脖颈上发现了深深的勒痕。
后来叔叔他们奉命彻查此事,查出来柳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是最后一个见夏氏的人。
皇上当时极为震怒,虽然贤妃一再说自己不知此事,是有人陷害她,可皇上还是将她宫中那小太监处死了。
更为离奇的是……”
良儿靠近晚晴道:“姐姐,你知道吗?皇上那个男宠,叫什么细奴的,竟然半夜在贤妃宫里被人捉住,问他,他说是贤妃叫他去私会的。
他还说……说荣王其实是他的孩子……
皇上气得吐血,亲自下令将细奴生生杖毙,贤妃封宮,不许见任何人。六宫事宜又到了裴后那里,姐姐,这几天你没帮忙草拟诏书吗?”
“没有”,晚晴疲倦地摆手,听到细奴之事,她只觉鼻头发酸,心中发紧,强撑着道:“良儿,我累了,想歇歇……”
“姐姐,你没事吧?”良儿将手覆到她额上,说:“不烧啊,可是姐姐,我看你近来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良儿,谢谢你!”
“姐姐,皇上既然冷淡了贤妃,你肯定很快便会重新受到重用的。
叔叔说了,其实皇上对你一直颇为赏识,只是前段时间觉得你锋芒太露,怕你惹人非议,这才不得不薄惩了你做做样子,其实这也是在保全你。
你若能去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晚晴心里冷笑一声,暗想我再也不会去媚俗你们任何人。但良儿的好意她却不能不领,是以道:
“好,良儿,姐姐谢谢你……贤妃的儿子——荣王殿下,听说先天骨弱?”
“是了,那孩子快两岁了还不能站立。”
良儿冷笑道:“虽说民间有孩子越晚走路越有福的说法,可是超过一定年龄不能走,怕不是有软骨病?”
晚晴看了看良儿,意味深长问道:“你们药膳局的药得力吗?”
良儿忽而俯身在她耳旁悄声道:“姐姐,她是咎由自取,你莫要同情她……”
晚晴知道柳贤妃上位后,和朱公公叔侄颇是不对付,便摇了摇头,担忧道:“良儿,你……自己要多小心些,她身后的水极深……”
她虽未将话说透,可朱良早已明白她的意思,却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道:
“姐姐放心,她那点道行还浅的很哪,要知道那孩子若真有事,宫里高兴的可不止你我……”
“良儿,”晚晴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制止道:“稚子无辜,不许你这般说……”
“好好,我知道姐姐心软,不过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日后还得保护姐姐呢。”
晚晴看着他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温厚的笑容,不禁笑着调侃他道:
“好,姐姐先谢谢你。不过听说韩淑妃身边的宫女翠屏和你关系不错,是不是啊?你怎得一直不告诉我这事?”
“姐姐……”良儿忽然红了脸,小声嘟囔道:“那都是叔叔的主意,他非得让我去找那女子。
那人性颇悍妒,连我和小宫女多说一句话都要吃醋,我……我心里也颇是不喜。”
晚晴笑笑,也不以为意,打趣他几句,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太阳下山,这才拿着钥匙回去了。
眼见着和泰成相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是晚晴却尚不知道泰成抵达京的具体时间,她心急如焚,但满眼再无可用之人,四处尽是裴家的眼线。
她为此事绞尽脑汁,彻夜不眠,最后只能棋行险招,既然自己找不到柳泰成,那就让柳泰成来找自己。
是以这一日休沐,她特意大张旗鼓地带了配给她的侍卫随从,招摇地从最繁华的街道慢吞吞回梁国夫人府。
一路上她悄悄掀帘观看,希望在街上看到泰成主仆的影子,但是目之所及,尽皆是些陌生的面孔。
她不由失望至极,快到了府邸的长街外,忽听得侍卫来报说有书商进献新书。
因她好书,且有段时间替皇家采买一些书目放到宫内的藏经阁,故而京城许多书商都会通过各种渠道进献一些新书给她,希望得她青眼,采买入皇家珍藏,到时此书必会身价大涨,成为活招牌。
此时晚晴听说又有书商进献,不由心内一动,忙掀帘看,却恰恰便是泰成之仆允儿,正在道边躬身侍立,手上拿着两本颇为古旧的秘书,称要献给梁国夫人。
晚晴忙命人停轿,又让人将书呈上来,略翻了翻,她看到书的缝隙中写了柳氏主仆落脚的客栈之名。
晚晴这才放下心来,命人取了一绽白银交由允儿,自己拿了书,也不敢再多停留,命轿夫起轿后,她还是忍不住,略略掀开了轿帘。
这次,在人群之中,她赫然看见了一身浅蓝棉袍、带着一顶宽苇笠的柳泰成,他身材瘦削高大,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只是刚毅之气更烈。
一瞬间,晚晴百感交集,眼中的泪水盈眶,浑身颤抖得无法自制。
泰成只敢抬头凝望了她一眼,那眼中满是关切和爱护,见她眼中的泪水,他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胸口上。
街面的喧嚣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晚晴的心中一片刺痛,她的泪缓缓落下,手中的帘幕还是轻轻放下了。
是的,她不敢哭,万一她无故哭泣被发现,必又引出更多的事端——
这一幕多么像她疮痍满目的人生,在人前笑容满面,人后却只能饮泣吞声,以面具示人,人亦以面具视己……
这种日子,她再也熬不下去了……
私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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