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近来病情时好时坏,皇上特赦他可以拄杖上朝,可即使这样,他也上不了朝了,这几天一直告假在家休养。
钰轩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见父亲,今日忽见他这般羸弱苍老,病体支离,不由愧疚道:
“爹,您的病都这么重了,怎么不早点派人召我回来?”
“傻孩子,你又不是大夫,爹召你回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和晴儿难得有时间团聚,我就不打扰你们小夫妇了。”
“爹,谢谢您了!这些年都是儿子任性,若不是您成全,我怎能和晴儿破镜重圆?”
裴时见儿子这般懂事,心里不由百感交集,眼眶湿润,欣慰道:“好,你和晴儿结成了夫妇,爹的心事也去了一桩了。
本该让你们小两口到祠堂拜祭祖先行告庙之礼,可碍于西苑的郡主还在,我怕人多眼杂,万一出了纰漏,所以……罢了,还是小心为上,祖先们不会怪罪的,你们……咳咳咳……”
裴时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钰轩忙上前替他拍背,担心地问:“爹,没事吧,要不您先歇着?咱们改天再谈?”
裴时咳喘良久,方才平静下来,对儿子道:
“我没事,今日我叫你来,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下你和晴儿的未来。对了,晴儿那孩子心细,骤然得了她父母的凶信,这两个月,你看她走出来了么? ”
钰轩听爹爹这般说,心猛地一坠,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答道:“我见她情绪不稳。”接着对父亲了简单说了一下晚晴的现状。
其实裴钰轩是经历过巨痛之后忽忽若狂的历程的,他早已看出晚晴平静地外表之下掩藏着一颗悲怆的心,所以时刻替她担着一万分小心。
他深知她是那种看起来活泼泼没心没肺,实际却心思缜密,顾虑周全的人。
自己和她和好定情是在她父母初丧之后,她心里压着的悲戚之情未发,便被燕尔新婚的喜悦冲开了。
虽然冲开了,但是并不表明那痛便没有,实际钰轩常见她在背着他流泪哭泣,甚至有一次同她玩闹,他禁止她张口咬人,谁料她竟然下口咬住了她自己的手臂,直到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还不松口。
他疯了般的拉开她,问她为何这般虐待自己。她笑着说,因为觉得自己不孝,生前未能孝养父母,死后又未能按照礼制为父母守丧,所以她应该受到惩罚。
裴时听儿子这般说,不由叹息道:“你也不必担心,她父母新丧,她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只是轩儿,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爹,您放心,从今之后我定会拿生命去珍惜她,爱护她。”
“好,儿啊,你听爹一句劝,这世上女人虽多,能交心的却极少。你比爹有福,终于还是和晴儿苦尽甘来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她性子烈,你往日那些寻花问柳的行径,可不能再犯了。若再有差池,你爹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没办法去面对她的父母和姑姑。”
裴时究竟还是老了,难免有些啰啰嗦嗦,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钰轩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恭恭敬敬答道:“是,爹,您放心,儿子必不会再做那些糊涂事。这天下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晴儿一人。”
裴时点头,刚要说话,不料又咳了起来,咳的半个脑袋嗡嗡直响,身子都是麻痹的。
钰轩看见父亲痛苦不堪的模样,忙走到他身边,替他斟了一盏茶递给他,忽又想起一事,忙道:
“爹,我记起来了,晴儿上次咳的厉害,我派人去找了几株天山雪莲,晴儿病好后还剩了几株,回头我拿来给您服上。”
“药能治病,还能救命嘛?”裴时虚弱地摆手,“你别费心了,我的身子骨我知道,只怕熬不过这一年半载了……”
“爹,不会的……”不知怎地,钰轩鼻子一酸,泪落了下来:“往后我和晴儿还要好好孝敬您呢,您一定要好起来。”
“好好”,裴时望着儿子感慨道:“既然你还需要爹,爹就撑着不死吧。只是我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撑不到你和晴儿大婚那天了……”
裴钰轩闻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将头俯在裴时的膝头,痛苦地不能自抑。
“我裴时一生三个子女,独独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最多,果然最终也属你最孝顺爹。
好孩子,莫哭,爹知道你的心意,莫哭了……”裴时抚着儿子的头发说。
“爹,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犯了很多错,惹您老人家生气……”钰轩泣不成声。
“傻孩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再提它了。爹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来给爹道歉的,而是商量一下你和晴儿的事情,现在咱们首当其冲的便是得把她从宫中救出来。”
裴时拍了拍儿子的臂膀,强抑住眼中的泪,笑道:“还不快起来,都要30岁的人了,也有了妻室,怎得还这般孩子气?”
“爹,救晴儿,怎么救?”钰轩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坐在裴时身边的兀几说道:
“我想她的身份毕竟是外命妇,外命妇从礼法上说并不属于后宫的范围,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皇上会下旨把他的嫡亲外甥女替你休了,然后把自己宠幸的外室赏赐给你做夫人?”
刹那间,裴时苍老的眼神忽如鹰隼般锐利,毫不客气地斥责儿子道:
“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外命妇,内命妇,不过是皇上一道圣旨的事情,他对晴儿安的是什么心,你看不明白吗?”
“我的确看不明白。”钰轩慢吐吐地说:
“爹,您看明白了吗?皇上对晴儿的确恩宠有加,却只封她做外命妇,并没有将她纳入后宫。
若说是为了辅佐皇后,封她位分高一点的妃位,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打理后宫,可皇上一直没这么做,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更何况晴儿去道观修行,借助申王离京,他统统置若罔闻,更是于理不合。”
“你还是长进了!”裴时听儿子这么一解释,这才放下心来,望着儿子道: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皇上一生征战沙场,运筹帷幄,最擅长攻城略地,算计人心。
听说晴儿和皇上下棋,能精准的算到输给皇上几粒棋子。你当皇上真的是喜欢和她下棋?
不,他是想看看晴儿到底什么时候能不瞒他,什么时候能彻底臣服于他,可听说直到晴儿出宫之前,他也未能如意。”
“爹,那晴儿,还能回宫吗?钰轩一听,毛发上竖,紧张万分道:“我也担心皇上信不过晴儿,会对她不利。”
“不利……”裴时点了点头,叹息道:“的确是会对她不利,但她也必得回宫。不然皇上必生疑窦,我们裴家也不能免责。
其实皇上一直在赌,晴儿她到底会偏向裴家还是偏向他皇家,若偏向裴家,纳入后宫,就是祸患,这也是皇上下不定决心的地方。
还有一点,只怕皇上也想利用她来牵制我们裴家,至于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过,晴儿在一年之内,必得离开皇宫,不然可能有性命之忧。”
钰轩一听裴时的话,立刻急红了双眼,慌乱道:
“爹,那您说说,怎么才能救晴儿?我就知道皇帝不安好心,可怜晴儿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皇上是什么重信然诺的好人。”
“救晴儿也不难,只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裴时捻须,拍着儿子的肩道:
“你不知道吧,柳莺儿最近翻身了。西域使臣来京拜见,中途遇害,故梁国一帮旧臣冒充使节混进了皇宫晚宴,刺杀皇上。柳莺儿舍命相救,现在已经被晋封为贵妃了!”
“柳莺儿晋升为贵妃了?”裴钰轩惊诧万分道:“她救驾有功?怎得这么巧?她不是被禁足了吗?宫宴她怎么还能出席?”
“自是有人相助啊!”,裴时不屑一顾冷哼一声道:“她是一颗极好用的棋子,她的主子舍不得她吧!”
“是她,一定是她!”裴钰轩拍案而起,怒声道:“这个女人趁着晴儿不在宫中,竟搅起这般大浪。怪到晴儿给我说此人不容小觑呢!”
“你坐下,小点声。”裴时瞪了钰轩一眼,说道:“嚷到朝廷上你有证据吗?再说了,她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吗?投鼠忌器你知不知道?”
“爹,此人的老底我知道。”他附在裴时耳边咕哝了几句,裴时听了儿子的话,倒也不惊讶,只点头说道:
“嗯,原来晴儿早已知道了此事,不错,怪不得她对晴儿还算客气呢。
不过,我们不能和她交恶,只要她能对晴儿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我们不去惹她。她要当太后随她去,我裴家不掺和这乱局。
我想过了,你和你大哥,日后有机会都去江南吧,那里纷争少些,功名利禄都是土,好好过了这一生便是了!”
“爹……”钰轩感动万分,哽咽难言。
“现在宫里的形式晦暗不明,暗礁遍地,晴儿也不要再在那虎狼窝里打转了,我想为今之计,便是将你先送出京去。
待你出京,我会马上安排晴儿的事情。”裴时拍了拍儿子的手,抚慰道:“你别急,咱们一步步来。”
“爹”,钰轩沉吟道:“我本也想出去的,可这段时间我又想了想,深觉我不能离开晴儿。我不能留她一人在宫内孤立无援。”
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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