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的妊娠生涯真可以用血泪史来形容。
她吃什么吐什么,吐得一张粉嫩嫩鹅蛋脸变成了尖尖瓜子脸,起初还只是见到油腥吐,渐渐发展到见到青菜也吐,见到面点也吐,见到食物形状的东西都要大吐特吐一番。
为了让她吃一点饭,钰轩挖空了心思,裴家的厨子换了几茬,始终做不到晚晴爱吃的食物。
与此同时,晚晴的脾气也跟着见长,她待下人倒还算客气,唯独对钰轩,横也不满,竖也不满,吵着要去城里的书肆看书,要去郊区的圩地赶场,不然便是要吃糖葫芦,要吃酸杏子,都是些当季完全没有的东西。
钰轩无法,只能每天打叠起千般精神来哄使性子的娇妻,无人处便愁眉苦脸,连带着下人们也都战战兢兢。
那饭食流水般做出来,晚晴能吃十之一二都不到。
这一日,晚晴照例又是吐了又吐,吐到傍晚,直吐得黄胆汁都出来,腰都直不起来了,那眼泪滚滚落下来。
钰轩心疼地抱住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她倒在钰轩怀里大哭不止,嚷着不要生孩子,要去书肆看书。
钰轩哄着她说:“好好,咱们就生这一个宝宝,以后再不生了,再不生了……”
晚晴抽泣着,蹙眉抱怨:“太难受了,这个我都不想生……怎得以前宫里那些女人生孩子,都不似我这般吐得厉害?”
说着,又敲打着钰轩的胸膛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钰轩哪敢辩驳半句,只得连连点头:“娘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你好歹把今天的饭食吃一点好不好?是嫩嫩的鸡蛋羹……”
“我不吃,我一听胃里便难受……”晚晴一听便下意识地捂上嘴,头摇得像拨浪鼓:“轩郎,轩郎,我想吃酸的……我想吃红果,吃酸杏。”
“好,等生完宝宝咱们再吃啊,大夫不是说不能吃太酸的东西吗?尤其那红果,更是吃不得……”钰轩好脾气地劝说。
“我现在就要吃,生完宝宝还吃什么什么?”晚晴闻言不悦,扭着身子便要走,被钰轩一把拉住,苦口婆心地劝:“好啦,你听话,先把鸡蛋羹吃了,就吃三口好吧,吃了我便给你说个好消息……”
就吃三口,晚晴听到好消息,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走到那碗盏前,拿起调羹吃了三口,真的只有三口,钰轩还待劝说她吃时,她便忽然又要呕吐起来,吓得钰轩一把将那碗盏推到一边,一叠声道:
“咱们不吃了,不吃了!”说着带她到窗边看风景去了。
晚晴这才好歹压下去要呕吐的意思,闲闲问道:“怎得这几天阿默兄弟一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偷偷溜走了?”
钰轩心里知道原因,却不敢说出来,只说:“哪有,你又多心了。”
“哼,我这段时间看家里的下人见了我都不似从前那般了,怎得个个见了我就溜?是不是你给他们说什么了?”
钰轩哪里敢接话,忙忙道:“没有没有,你如不喜欢,咱们就都换了他们,好不好?”
“胡说。”晚晴难得清醒一会儿,道:“下人总还是要几个的,不然这么大的府宅谁帮着打理?只是奶妈的事情你也该上心了。”
“好,奶妈已经派人去找了,你放心。”钰轩见她这般通情达理起来,简直感动万分,便斗胆说道:
“晴儿,孟家明日大宴宾客,托程方兴给我也送了张请柬,你看我……”
晚晴沉吟道:“孟大人现在已是西川节度使了,他对今上篡位不满,今上对他也猜忌,估计日后他绝不会离蜀了,咱们既然在他的地盘上,少不得也得应酬一番。”
“是啊,虽然他上次邀我出来做官我没有出山,可是若连这私下的宴请也拒绝了,只怕他们孟氏家族会不满。”钰轩执着晚晴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吻,柔声道:“既然娘子应允了,那我便去走一遭吧。”
“哼……”晚晴抽出手去点他的额头道:“你必是蓄谋已久了,五哥也和你同流合污,每次都糊弄我。”
程方兴当日作为魏王手下极少数留在当地会和孟志祥的高级将领,竟因此躲过了一劫,从此受到了孟的重用。
裴杜二人来到西蜀,第一个先去找他,他喜出望外,自然热情相待。两家成了通家之好,感情更上层楼。
“好啦,谁敢糊弄我的娘子啊?”钰轩揽着她纤细的腰肢,道:“你就是吃得太少了,能不能吃得多一点?咱们宝宝也可以……”
话还未说完,忽见两个仆妇端着一案桌饭疏从窗前过,晚晴只觉得胃里顿时翻山倒海,用手捂着嘴,又不停干呕起来。
钰轩扶着她,一面替她拍打背部,一面向窗外高声呵斥仆妇道:“谁让你们把饭菜端到这里来的,还不赶紧退下?”
那俩仆妇一时未能听清,还在往内室走,饭菜的香味直冲过来,晚晴这下呕吐的更厉害了,将刚才吃得那一点鸡蛋羹全部吐出来不说,还将早上吃的饭菜也都吐出来。
只见她吐得满面涨的通红,一张小脸全都皱起来,那身子弯的像一张弓一般,若不是钰轩扶着,都快要跪倒在地上了。
钰轩一面心疼不已,一面怒斥那两个一脸茫然的仆妇道:“滚,滚出去,阿诺,你怎么看得人,谁让她们进来的?……”
阿诺正在吩咐下人事务,此时听到主人召唤,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推着仆妇道:
“谁让你们把饭布到这里来的?不知夫人闻不得饭味吗?快走快走。”
这两个仆妇是当地蜀人,在裴家做得并不久,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其中一个口快的便小声嘟囔抱怨:
“哪个女人不怀孕呦?偏咱家夫人娇气地很……若在我们乡下,让婆婆饿两顿还得去地里干活哩!”
不料孕期的女子最是敏感,晚晴刚刚止住恶心,稍微能喘息一口气,忽听得这话,一口气没上来,那眼泪刷的便流下来,对钰轩指着那喋喋不休的仆妇,颤着声音问:
“她这是骂我吗?她是谁?我就那么让人讨厌了?连下人都这般厌恶我……”
说着,身子一软,便坐在旁边的绣榻上,哀哀哭泣起来。
可怜钰轩哪知道这人是谁,招人的事向来是阿默兄弟在管,他狠狠剜了一眼那闯祸的仆妇,那两人一见主人动了怒,忙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钰轩只得暂压下这口气,安慰晚晴道:“好啦,是下人不懂事,不生气了……”
“是下人不懂事,还是你也嫌着我?”晚晴猛地抬起头,直盯着钰轩道:“你是不是也嫌我多事?觉得饿我一顿就好了?”
“我……我怎么会呢?”钰轩一听大事不妙,似要引火烧身,恨不得浑身长出一万张嘴来替自己辩解:
“我自己的娘子和宝宝,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
“你们就是欺负我没爹没娘罢了……可我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日是谁挡着不让我去见我父母的?我若去了,他们何至于……”
晚晴想起往事,越说越气,越说越心伤,不由俯在榻上大哭起来,一边又喊娘亲,又嚷着若是娘亲在,必然告诉自己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不会像现在这般,什么都吃不得……
可怜的钰轩听到娘子这番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抱怨,头都懵了,不知怎生劝才好,只能过去揽起娘子来,任她在自己怀里乱吵乱嚷,只握着她的两只手不让她使力气以免伤害到自身。
这边阿诺打发了那两个仆妇,又回到二门这里,远远看见钰轩还在哄夫人,他额上满是汗珠,将晚晴搂在怀里,一再认错赔不是,看得阿诺都呆了。
阿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调侃道:“哎,没想到咱们公子也有这么一天,当日风流倜傥的玉面小生今日成了怕老婆的耙耳朵了。”
“你少说几句吧,”阿诺白了他一眼,说道:“夫人吐得那么厉害,你看不到么?”
“我看得到”,阿默摇了摇头,冷笑道:“”这拨仆从除了咱俩,又快换了个遍了吧?你说自从咱们夫人怀了身孕以来,公子赶了多少个下人了?
饭也做得不好吃,活也干得不利索,嘴也把不住,得嘞,赶明啊,连大门都得咱们哥俩自己看。
我看公子是不敢对夫人发火,回头那火全发到下人身上了。哎,说起来,我觉得公子实在太宠着夫人了。
你说也怪了,夫人当日多么通情达理端庄严肃的一个人,咦,成了亲变成这样了,和个小女人般天天吵吵闹闹,也就是公子,要我早就受不了啦!”
“你受不了那是你的事,你知道咱们夫人为了公子受了多少苦吗?公子这么做,也是该当的。”阿诺不屑一顾地给哥哥说。
“该当的?那天尊地卑,男尊女卑才是该当的,你只说夫人为了咱们公子,可咱们公子付出的少吗?
要不是公子,夫人能活下来吗?最后靠的不还是裴家的关系嘛……”阿默不服气,努着嘴对弟弟说:
“哪,你看,咱们那万年冰霜脸的公子又戴着块花头巾跳起舞来了,你说这是大老爷们干的事吗?”
阿诺远远一看,果然裴钰轩不知何时头上顶着一个花色的布在晚晴前面跳舞,晚晴终于收了眼泪,在那里咯咯地拿着帕子笑,笑着笑着不知怎的又捂起了嘴。
钰轩过去揽着她,二人亲亲热热地头靠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阿诺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由自言自语道:“夫人终于笑了……”
“喂,你少做点梦行不行?人家做梦有醒的时候,你永远活在梦里是吧!”
阿默看着弟弟那副模样,没好气地说:“赶明儿让夫人早点给咱们娶上媳妇,你就不做梦了。”
阿诺狠狠瞪了哥哥一眼,说道:“行了吧,你想娶媳妇别带上我。你还不去给老爷收拾明天赴宴的行头,一会老爷问起来,又要大发雷霆。”
“这个你倒说对了”,阿默笑道:“咱们老爷这脾气,是随着夫人来,夫人好他就好,夫人闹他就恼,还真是两口子,嘿。”
第二日午间,钰轩好歹劝着哄着晚晴吃了一点粥,又吃了一点新鲜的水果,看着她朦胧睡去,这才去赴孟家的筵席。
番外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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