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
中元节,蜀地的风俗是放河灯祭祀亡灵。
晚晴从早上起来便心思沉重,她已经背着钰轩抹了几次眼泪。钰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好骗着大儿子去哄娘亲开心。谁料祖儿并不乐意,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
“爹爹,阿默叔叔说您曾是刑部尚书,很是威风,您为何不打娘亲?”
“打娘亲呀?为什么又要打娘亲啊?钰轩佯怒,拎起他的小耳朵,娘亲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还要打呀?”
“娘亲哪里温柔了?”阿祖撅起小嘴,告状说:“我看娘亲骂爹爹,骂祖儿,骂弟弟,对那些下人倒是很和气,对阿默叔叔和阿诺叔叔尤其好,从没骂过他们。”
“啊呀,我们祖儿真棒,连这个你都发现了?对了,弟弟这么小,娘亲也骂了?”钰轩强忍着笑,问儿子道。
“嗯”,祖儿点点头,绞着胖乎乎的手指,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说:“因为我让弟弟去把娘亲的粉全撒在帐子上了,结果娘亲打我和弟弟的屁股,还不许乳母带我们进你们的寝室。”
“喔……怪不得为父也跟着挨了好大一阵骂呢,原来是你小子惹的祸!”钰轩故意沉下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训儿子:
“你们能不能放过娘亲的那些脂粉哪,都很贵的!最关键的是,这些都是爹爹买的啊!”
“爹爹说得是”,祖儿像个小大人那样点了点头,乖巧的很:“既要费银子,那我不玩了,对了爹,我想到了,娘亲有好多好多的书,我要带弟弟去上面画乌龟……”
这个小不点还没说完,就被爹爹捂住了嘴,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你娘亲自小嗜书如命,你乱画了她的书,爹也救不了你啊。”
祖儿撅着小嘴道:“爹爹……夫子不是说,女人要讲三纲五常嘛,您怎么这么怕娘亲哪?”
“因为没有娘亲就没有爹爹的今天,而且没有娘亲就没有祖儿、宗儿,你想咱们这一家子都是因为有娘亲才合在一起的,爹爹能不怕娘亲吗?爹爹不仅怕娘亲,爹爹还爱娘亲呢。”
“嗯嗯”,祖儿点了点头,张着小手让爹爹抱,又搂着爹爹的脖子道:“祖儿也爱娘亲,弟弟也爱娘亲。”
钰轩欣慰:“嗯,这才是爹的好孩子,你看,娘亲现在不开心了,你去哄着娘亲乐一乐。”
“爹爹,娘亲为什么老一个人流泪啊?”祖儿歪着头问:“娘亲让祖儿背《凯风》《蓼莪》,祖儿一个字都没错,娘亲还泪流满面。
娘亲还时常拿着她的一支凤头簪掉眼泪,有时看着医经也掉泪,为什么啊爹爹?”
钰轩鼻子一酸,他强忍着眼泪,笑道:“娘亲那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姐妹和故人了,没事,走,祖儿,你和爹爹一起去看看娘好不好?”
“好,祖儿不愿意见娘亲掉眼泪,娘亲一掉眼泪就不好看了。比起来,祖儿还更愿意让娘亲打祖儿一顿。祖儿乖巧的很。”
“所以你才老去娘亲的梳妆台捣乱是不是?”
做爹的心里一软,不由抱起儿子,心里暗暗愧疚,自己怎得连个几岁的黄毛小儿都不如,眼见得晴儿这些年越来越释然,还以为她已经放下旧事了,原来她一直在自己眼前掩饰,在小孩子面前没有遮掩,所以小孩子看得清楚,不惜用自己的方式逗娘亲开心。
他抱着儿子进去,见晚晴拿着一本书,正在看书。他放下儿子,儿子跑去扑在母亲身上,大叫了一声娘亲,又惊到:
“娘亲,你怎么满脸都是泪啊?爹爹,你看,娘亲在这里哭呢。”
钰轩眼泪一下涌出,他过去从后面揽住晚晴母子,哽咽道:“晴儿,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以为你会慢慢忘了那些旧事……”
晚晴握住他的手,强颜欢笑道:“轩郎,没关系,我是……一时没忍住罢了。咱们收拾一下,去放河灯吧。”
钰轩给祖儿说:“祖儿去找阿默叔叔玩吧,阿默叔叔就在室外守着呢。”
祖儿用小手抹着娘亲的泪,说:“娘亲乖乖,不哭了啊……说着,吧唧亲了娘亲一口,这才跳下娘亲的膝头,自己开门出去了。”
钰轩搂住晚晴,深深道:“晴儿,以前大风大浪都过了,怎得现在又这般难过?你本来身子不好,又爱多思虑,你若有个什么闪失,让我们父子三人怎么办?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向前,这是你少年时劝慰我的话,怎得现在反倒想不开了?”
晚晴闻言,泪如雨下:“轩郎,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今天的幸福,我的父母我一天都没孝养,我的姐妹,我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
良儿,那么好的一个弟弟,替我喝了鸩酒;我踩着这么多人的血和泪过来,我怎么敢幸福?我不敢……”
傻娘子,钰轩摸着她的头发,爱怜地说:“要是你都没资格幸福,谁有资格?当日幽州一带发生旱灾,赤地千里,是谁冒着生命危险逼得皇上在寿宴上亲自允诺放的赈济款?
为此你自己被□□在黑牢里关了40 天,出来眼睛都要盲了,一头青丝生出了白发,如果这种功德还不配得到幸福的话,那谁能有资格呢?
岳父母若是知道女儿被立生祠奉养,难道会不欣慰吗?若你只是孝养父母,能解救那数万灾民吗?
淑儿和媚儿,那是我爹他们定的婚事,富贵人家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连我的婚事,不也被捉弄了两回吗?
晴儿,你尽力了,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帮助他们了。良儿确实是救了你,我也好生感激,在青城山,我已经为他立了牌位,和他叔叔一起,受寺庙供奉。晴儿,你莫要自苦,总是要惜取眼前人啊!”
“轩郎,谢谢你。”晚晴扬起脸,眼中还噙着泪花:“谢谢你开解我,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傻瓜”,钰轩吻住她的额头,笑道:“以后有我们三个男人保护了,裴夫人还老哭鼻子吗?”
晚晴破涕而笑。
钰轩拥着她,一面替她擦拭着眼泪,一面感慨道:“晴儿,你知道吗?咱们祖儿现在也大了,知道娘亲不开心,故意逗你开心,是以以身试法,让你打两下子。”
晚晴一下从他怀里坐正身子,狐疑道:“嗯?不可能吧,这孩子自来和你一样诡计多端,我根本不信……”说完自己去打开梳妆台的各种小抽屉检查。
钰轩哭笑不得:“你看你,总是误伤,我怎么诡计多端了,我看咱们孩儿十分像我,品质端方,才……”
“裴钰轩”,晚晴忽而柳眉倒立,对着丈夫怒道:“你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我这一式四支的眉笔……全毁了……”
钰轩伸头一看,晚晴拉开的抽屉里,果然是四支眉笔笔芯都断了,兼之旁边还散落着胭脂、香粉,满满登登一小抽屉的化妆品的残渣。
他目瞪口呆,慢慢站起来,准备往外溜。
“你给我站住,我都吩咐了不许这两个小崽子进我们的卧房,是谁带他们进来的?”晚晴高声道。
钰轩顾左右而言他,挠头道:“是吗?这个,孩子调皮,要多教育,教育很关键……”
“奶妈”,晚晴咬牙冲外喝道:“奶妈到哪去了,给我把两个小崽子带进来。”
两个小崽子进来了,祖儿一见自己的杰作被打开展示,忙躲在爹爹身后,嘴里嚷道:“不是我娘亲,是弟弟干的,弟弟用小手掰的……”
弟弟无辜地躺在奶妈怀里哈哈大笑,又伸出两只小胖胳膊让娘亲抱抱,晚晴没好气的从奶妈手中接过他来,略抱了一下,便要放到床榻上,钰轩一个箭步冲上来,将爱子抱在了怀里,向妻子谄媚地笑道:
“哎呀,娘子,你不要生气嘛,孩子们还小,不懂事!”
“奶妈,是你们把孩子带进来的吗?”晚晴根本不理他,径直问奶妈。
奶妈们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老爷一手一个抱进来的。”
“你们……”钰轩万万没想到这俩奶妈连象征性掩护都没给打就直接把他卖了。
“好,你们俩出去吧,以后记得,如果没有我的吩咐,谁再让这俩兔崽子进来,我就把他当场撵出府去,谁要是想抱进他们来的话,让他来找我,我亲自去给他抱……”说完,拿眼直觑着钰轩。
奶妈们捂着嘴忍笑出去了。
钰轩尴尬地说:“娘子,你看,这个,以后当着下人的面,咱们能不能……”
“不能”,晚晴竖眉道:“谁要是再动我的胭脂水粉,就给我等着。”
宗儿见娘亲忽然变得这般凶,小嘴一扁便要大哭,被晚晴怒喝了一声:“不许哭”,可怜的孩子吓得立刻合上了嘴,小脸憋得通红。
钰轩心疼,忙帮孩子拍了拍背,对晚晴说:“他才多大啊,又不懂事,你别吓着孩子了。”
晚晴瞪了他一眼,先不理他,扭头对始作俑者的大儿子道:“你,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做人要光明磊落,不许耍小心眼,错了要认,耍小聪明就要双倍罚,去,给我去书房抄100遍‘静’字,抄不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也不许去看河灯。”
祖儿垂头丧气的出去了。
钰轩抱着小儿子,偷偷抬眼觑着晚晴,有点心虚道:
“那……为夫我也领罚?我是看着两个孩儿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是以抱进来在榻上玩了玩,你不许奶妈进来的嘛,所以,我一时没看住……喔,其实是我小憩了一下,让哥哥带着弟弟玩了一会儿……”
对,是,我不让奶妈进来,你想让奶妈进来?你卧在榻上看她带孩子?晚晴怒视着他,逼问道:我看这新来的奶妈有几分妖娆,怎么,你又要故态重萌?
“晴儿”,钰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鼓起勇气抗议道:“那个奶妈,脸和马一样长,还半脸麻子,水桶腰,到底哪里和妖娆沾边了?”
“哼,你是看她比我年轻吧!”晚晴气哼哼。
“她还年轻,她都生了4个孩子了,我……”钰轩暗暗咬牙,却也无法,只能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揽着妻子,苦口婆心地劝说:
“行了晴儿,你看看咱家那些仆妇,各个都长得,哎呀,真是一言难尽哪,还有,阿默给我抱怨几回了,说你给他们兄弟介绍的那些姑娘们,未免也都……就这你还担心,这个未免矫枉过正了……”
“怎么,那兄弟俩都抱怨我吗?哼,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没挑中一个……”
晚晴根本不肯从善如流,她当即柳眉轻竖,佯怒道:“以德服人,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圣人说的,你们都不知道吗?”
钰轩只有点头的份了,毕竟谁能说圣人有错呢。还是当年方回有先见之明,他说哪个男子若娶了晚晴,怕男子雄风难展,你是说得过她呢还是学得过她呢?
果然自己是既说不过也学不过,只好点头哈腰变成了老婆奴。还好,自己甘之若饴,甘之若饴……想到此,他不禁看着夫人乐呵呵笑起来。
“傻笑什么啊?是不是心里还在腹诽?”晚晴倚在他怀里,用手点着钰轩的额头,嗔道:别忘了,去给我买双份的胭脂水粉去,就明天,明天我看不到,你那俩熊孩子我一个打一顿。”
“买买买”,钰轩点头如鸡啄米,心悦诚服地说:“娘子我买二十份给你啊,你千万别打孩子了,上次把祖儿的屁股打的疼了好几天呢。”
“轩郎”,晚晴忽然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戏谑地说:
“我记得你以前号称阎罗,杀人不眨眼,动辄就要打断人的腿,刑部大牢里那些死囚,一听你的名字都发抖,是真的吗?”
“咳咳”,钰轩脸一红,拿着儿子的两只肉嘟嘟的小手遮着自己的脸,吞吐道:“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自从得了娘子,又生了这两个孩儿,我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了。”
晚晴笑道:“果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轩郎,你变了。”
钰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良久,方柔声道:“娘子,我见过光明的模样,便再也忍不了黑暗了。 ”
夜幕降临时,万千盏河灯在河面上随水上下浮沉,将这一大片河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千千万万的人们汇集到这里,在河里放一盏河灯,以纪念那些已经往生的先辈们。
裴家这次买了多盏河灯,无论亲朋故旧,甚至是仇怨旧敌,全部都点上一盏河灯。
裴氏夫妇,杜氏夫妇,杜若、钰媚,小良子、珊瑚、阿旺、青萍,每个人都有一盏灯,遥寄哀思,念终追远。
晚晴含泪祈祷:“公婆、爹娘,姑姑,请你们保佑我和轩郎及孩儿们都能平安顺遂的过这一生。”
钰轩一手抱着宗儿,一手揽着晚晴和祖儿,低声道:
“娘子,会的,祖先们会在那边保佑我们的。”
“呀,呀!”宗儿忽而咧开嘴,哈哈大笑,他的小手指着前方,大家一看,原来河对岸正在放烟花。
漫天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天空,万千的火树银花落下,像极了那年长安城里的上元夜。裴氏夫妇相视一笑,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正文终
大结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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