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明慎厌食害喜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快到冬天时,最好的一批橘子运了过来,明慎剥橘子准备煮个橘子粥,撕开皮时嗅见了那股微苦的清香,直冲他骨髓一般,他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撕了一小片橘子皮咀嚼起来,只觉得此生都没有这么馋过。
他吃了好几片之后才想起来:这东西只是皮,还没有洗,于是又赶紧跑去洗。
后来玉旻他们发现了,给他拿来了陈皮,他却不爱吃这种干的,一定要橘子皮那种带着点清苦的汁液、回味甜香的,他们拿他没办法,明家也就因此多出了一堆又一堆剥了皮却没人吃的橘子。
后来玉旻还让人找来那种小个、皮薄的小橘子,味道极甜,能一口连皮带肉地吞掉,这种的明慎也喜欢。
再过几天,玉旻无师自通,经常看他有时看书无聊,便咬过橘子皮后去吻他,勾得明慎跟没吃饱的小奶猫一样急切地探寻那种气息,止不住地找他要。两个人亲得水声滋滋作响,也不觉得羞。
比起以前,他们现在更像热恋的一对情人——而不是亲人,兄弟,或是君臣的这任何一种。
怀孕辛苦,明慎一直很乖,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地发脾气,觉得委屈,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哭了,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他好不容易能吃下饭,后来又开始腰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可越是担心,越是睡不着,后面就哭了:“旻哥哥,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连睡觉都不会了。”
玉旻搂着他,像小时候一样,给他讲故事,和他脸贴脸,告诉他:“谁说你什么都不会?现在朝中人人都知道,你替朕解了燃眉之急,云泷的事是你善的后,百姓到现在还在称颂你的功劳;两季稻的种子是你找到的,今年饥荒这么严重,如若不是你,朝中那些只会吵架的老头子都去喝西北风,朕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明慎在他怀里闷声哭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过后就听着他说着故事,慢慢地睡了过去。
后头大婚,玉旻顾虑到明慎的身体,一切流程从简,免去了明慎去拜堂、祭祖等一系列的流程,对于明慎来说,就是把养胎的地方从家里换成了宫中,做个轿子从正南门进宫了事。但是对于外人来说,这是本朝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帝王大婚——
一个是据说明家小妹身体不好,故而婚期推迟,故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大婚的主角只有明慎而已。
单单是给皇后的聘礼,便有黄金二万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不计其数,送礼的长龙走了三个日夜,仍旧堵在长安街头,婚前六礼,每一重礼,都要换着花样重新送一道彩礼,这也是史无前例的。
帝后大婚当天,皇帝派内阁首辅卜瑜迎亲,自己则亲自等在正南门下。明家这边,亦由霍冰强撑着站起来,不要人扶着送自家弟弟出门。
大红的喜轿走过正南门,换与帝王的轿辇共乘,走过天安门、午门,最后直至后宫见隐殿。明慎下轿时,全程脚没沾地,是被玉旻抱着走进去的。
他入眼看见了他们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洞房门前吊着一盏红艳艳的双喜字长明宫灯,鎏金色红门贴着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墙边的深红长幅对联直落地面,上面写着百年好合,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那后面有百子帐,有朱红彩缎的锦被——有一柄玉如意,预备让玉旻用来撩开他的红盖头。
他这次也带了红盖头过来,这次他知道这是红盖头了。
*
半年后,明慎生下了一个宝宝,是个男孩。
因为他的情况特殊,故而生产的时候没叫太医,反而是之前那对代替卜瑜上任的人过来给他接生。一个叫桑意,一个叫谢缘,尽管他们再三保证了:“绝对不痛”“父子平安”“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们提头来见”,然而等他们抱出孩子,玉旻冲进去看见一脸苍白的明慎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明慎醒着,轻声告诉他:“不痛的,旻哥哥,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好像一下子就空了……旻哥哥,你看过宝宝了吗?”
玉旻道:“朕不看,朕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我们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他背过身去,怕被明慎看见流泪。可是明慎拉住了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堂堂君主,竟然就这样在他眼前泣不成声。
他同时怕他担心,还要努力作出笑容来,这样看起来是个又哭又笑的傻样子:“阿慎,你……别担心,孩子很好,朕就是……太高兴了。”
明慎试着动了动,发觉自己居然还能动,于是强撑着坐了起来,伸手抱住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丈夫在他怀里将泪水流干。
他隐约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软肋——正中最柔软的那一片地方,压着他年少时就有的最深切的恐惧,他怕失去他,他怕他离开他,尽管玉旻什么都不说,但他就是知道。
他又开始哄他:“不哭了,旻哥哥,宝宝的名字要叫什么呢?我们给宝宝起个名字好不好?”
结果这人跟自己的儿子赌上气来了:“朕不要,不起,一个豆丁要什么名字,你不准说话了,好好躺着,赶快休息,知道了吗?朕陪着你。”
最后还是给孩子定名为玉珏。
双玉为珏,叠起来叫的时候好像在叫“觉觉”,于是乳名也叫这个。
这个小崽子呱呱落地的第二天,玉旻就瞒着明慎,直接昭告天下,说是小皇子的生母肖贵妃不幸出血崩逝,转而将小皇子交给皇后抚养,从此这个孩子是宫中唯一的嫡子,也是长子——虽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明慎生孩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次朝中居然也没什么骂声了——按照卜瑜的解释,大家已经很疲惫了,听说皇太子被交给明慎抚养时,大家纷纷表示:“哦?就是这样而已么?有孩子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后那样仁厚的人,定然会视如己出……另外有没有其他新闻啊,都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了……这么多年,也没个新鲜事。”
明慎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按他和神官商量好的,他本来要扮演肖贵妃的角色,连以后皇后与贵妃不和、争宠的好戏都想了出来,只差写个剧本了。不仅如此,他们还畅想了各种不存在的妃子,逐一命名为甲乙丙丁妃,并为此给明慎设计了好几种易容造型和服装风格,也只能遗憾地终止。
玉旻知悉后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
自此,宫中因为无人可翻牌子,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翻牌方式,牌子上不再写妃嫔的封号品级,而是写着地方。
见隐殿——这代表玉旻要过去见隐殿找明慎过夜。
长宁殿——这代表明慎要主动跑过来和他一起睡觉。
东宫——这代表他要先去找明慎,然后和明慎一起去看孩子和小公主。
太庙——和明慎一起去散步。
长安——和明慎一起回长安街的家中住一晚。
还有一个景阳宫——这代表他要老老实实地写奏折做事,不许动什么歪心思。这块牌子是明慎强行加进来的。
*
玉旻随手一抽,皱起眉:“怎么又是景阳宫?重翻。”
直到翻出“见隐殿”的牌子之后,他才满意地放下手中的笔,告诉程一多:“准备去见皇后。”
老太监却笑着搓了搓手:“可是皇后已经带着太子殿下往这边过来了。”
人影还没看见,一个小团子已经飞快地奔进来了,清脆地叫了一声:“父皇!”
这个小豆丁才三岁,但是已经很有些样子了,穿着款款的太子衣装,先是特别严肃地给他行了礼,而后才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玉旻把他顺手一抱,问他:“你娘亲呢?”
玉觉觉在他腿上乱动弹了一会儿,而后才说:“母后在后面,让觉觉先过来找父皇。”
玉旻道:“那父皇先陪你去找他好不好?你想不想他?”
玉觉觉有点心动。他的老师教他,皇家人首先要自立,第一便是不可太过依赖父母,可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两个人,离开一小会儿就抓心抓肺地想。
他托着他的小脑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勉强答应:“好的,父皇,可是你要先听我背诗,然后才能去找母后。”
玉旻就耐着性子听他背完了一篇三字经,然后奖励性地往他脸上画了一朵红色的小花:“觉觉真不错。”
玉觉觉从他膝上跳下来,又一本正经地谢恩:“谢谢父皇。我们可以去找娘亲了。”
说完迈着小短腿就往外面跑,拦都拦不住。
时是冬天。明慎停在御花园,贪看盛放的梅花,顺便透透气。
还没透到一半,便被身后人一把抱住了。
玉旻搂着他,低声问:“你都不去看朕,却在这里看梅花。”
明慎瞥了一眼立在他腿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玉觉觉,耐心地推开玉旻,转而把这个小家伙抱起来。小家伙被抱起来后反而不好意思了,又扭动着要下来给他请安,被明慎轻轻松松地拿住,不准他动。
明慎弯起眼睛笑:“我就是在这里,等着旻哥哥和觉觉过来呀。”
一句话说得玉旻立刻没了脾气。
他过来摸了摸明慎的手,发觉还算温暖;摸了摸玉觉觉的手,发觉很冰,于是把这小崽子抢了过来,不怎么细致地放在自己怀里,给他塞了个手炉,要他抱紧:“不许冻你的娘亲了,把这个抱好,手要是热的,知道了吗”
他总是太凶,吓得玉觉觉赶紧抱紧了手炉,窝在他怀里还很委屈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明慎。
明慎假装没看见,也哄他:“父皇是为了你好,知道吗?手不热,冬天觉觉就要喝药了,那个很苦的,是不是?”
玉觉觉就把眼泪憋了回去,再看了一眼他的父皇,觉得这个凶巴巴的男人还是很顺眼的,他还是很喜欢他,于是乖了。
两个大人手牵手,慢慢走在雪地里。明慎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伸出舌尖舔了舔,玉旻顺势就过去吻了一口,而后默不作声地退回来。
玉觉觉很敏锐,他虽然背对两人,但也听见了声音,于是大声告状:“母后,父皇偷吃东西!他讨厌!”
明慎总是在孩子面前放不开,很快就红了脸,假装没听见。可是玉觉觉不干了,一定要扒着父皇问话,并且向明慎大声控诉。
玉旻却认真告诉他:“是的,父皇刚刚吃的是人间最美味的珍馐……但是你没有。”
玉觉觉张大嘴巴。
玉旻接着逗他:“你的母后是人间最好的母后……但是他也是朕的,你只能有一半。”
玉觉觉立刻眼泪汪汪。
玉旻最后给了他一记重击:“还有你,玉珏,你也是朕的孩子。”
玉觉觉快哭出声了:“您太霸道了,不能把我分给母后一点吗?”
玉旻神色郑重:“不行。”
……
玉觉觉最后放大悲声,在他肩头哭得睡着了。
晚间,明慎看着玉觉觉被抱上床睡觉,回头又被玉旻一把扛起来往里头带,抱怨道:“旻哥哥,没有你这样带孩子的。”
玉旻把他压在床头,亲昵地咬着他的耳廓,低声道:“……朕以前就是这么带你的,还记得吗?”
“那时候朕偏好逗你,你经常哭,朕那个时候很坏,你又很好哄,所以总是忍不住。觉觉跟你一样可爱,是个小嗲精。”他重重地顶进他的身体里,引发了明慎的一声闷哼。他低喘着道,“你是朕的小嗲精。”
他把他圈进怀里,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在清寂的冷宫中裹着一条被子互相取暖,他们一同躺在小凉榻上仰望星辰。
再往前,他被人带进来,怯生生地:“你的名字是那个万民拥君的民,还是群山巍峨的岷?”
那个气息冷得吓人的少年带着一身的孤绝,立在庭院中看他,嗓音嘶哑,眼神却很温柔:“是秋天的那个旻。”
他听别人说,那是废太子来冷宫之后,第一次开口跟人说话。
就好像他在被抄家时被吓得失了声,也一直闭口不言,直到遇见了他一般。他没有任何一刻比那时要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他想要永远在陪在他身边。
这是他原有的人生之外的东西,但这种愿望在那一刹那,乃至以后的所有时光中胜了过一切,胜过紫禁城巍峨的宫殿,胜过踏出囚笼的自由,胜过一切尘世已有的欢喜,胜过了他的生命。
他叫他:“旻哥哥。”
他说:“朕在。”
——全文完——
奉旨撒娇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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