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会的大伙儿们本来打算将墨尔文老爷的宅邸还给她，毕竟她确实帮了大伙儿们不少忙。
    去做波尔该做的事情团结不了所有人，为八小时而战斗也不太行，但为共同遵守的宪法而战却足够他们扛起这杆义旗。
    艾丽莎心领了大伙儿们的善意，不过并没有收下，只是挑了一些喜欢的衣服、生活用品和充满回忆的东西带走。
    至于其他的，她拜托工友会拿去分给了和她身高差不多、没有漂亮衣服可以穿的姑娘们。
    “……父亲总会给我买一些漂亮的裙子，但很多我都只穿过一次便没再见过。虽然挂在衣柜里也挺赏心悦目，但如果能帮到其他有需要的人，我会更开心。”
    艾丽莎的眼眶有些红肿，不过还是勉强撑着那令人心碎的笑容。
    洛维特有些心疼。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知道她肯定在没人的时候哭了很久。
    包括他自己在内，不少工友会的大伙儿都在心里偷偷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可他们终究不是她的父母。
    “……你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我们说好了不搞形式主义那套，我们只拿走我们该拿的。”
    那些衣服是工友会的女工们在处理，她们大多是在纺织厂上班，也有一些是好味道食品加工厂的夜班工人。她们也是同样的意见，对这个小姑娘恨不起来。
    让洛维特心情复杂的是，波尔可没有抢劫史蒂芬老爷女儿和妻子的衣柜，收下那些东西总让他有种羞耻的感觉。
    艾丽莎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
    “我父亲的财产理应属于这座聚居地的全体居民，这没有什么好争议的，以后我或许会攒些钱把它买回来，但不是现在。如果我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巨石城便真的不过是换了一群老爷——”
    洛维特条件反射地开口道。
    “怎么会！我们已经有了宪法！”
    艾丽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遵守才能真正拥有，否则一定会有人说我们不过是换了一群老爷，我们的队伍里是有很多‘肯’的，对吧？”
    洛维特愣了下，张了张嘴，刚想说“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但忽然惊喜地发现了另一件更让他惊讶的事情。
    “你……也看过那本书了？！”
    他以为像她这样年龄、且受够文化熏陶的姑娘会更喜欢看一些关于爱情的诗歌。
    其实别说她了。
    民兵团团长乔伊就对波尔的故事一点不感兴趣，还特喜欢较真儿，说什么觉醒者绝不可能打赢动力装甲。
    洛维特心中猜测，那家伙其实偷偷看过一点，然后把自己带入到波尔的情敌——那个千夫长身上了。
    斯伯格确实不太喜欢民兵团的家伙，谁要当初是那个菲利斯把他抓进去的呢？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是伙伴。
    看着一脸惊讶的洛维特，艾丽莎莞尔一笑。
    “刚开始看，等把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我会认真地从头再看一遍。”
    “不可思议！”洛维特瞪大了眼睛，絮絮叨叨地继续说道，“你居然会喜欢看那种小说，不过……你说的对，我们的队伍里确实混进了一些投机分子，或许等一切过去，我们应该清理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艾丽莎打断了。
    “不可以！”
    看着神色认真的艾丽莎，洛维特愣了下，不禁皱眉。
    “为什么？”
    他到没打算真这么做，只是顺口一说。
    艾丽莎较真地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工友会的人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扩大的吗？”
    洛维特仔细回忆了下。
    “斯伯格被抓走的时候……”
    “是的，斯伯格被抓走的时候，而第二次是你们得知他牺牲了的时候。”
    艾丽莎认真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一个人的心里可能同时住着波尔、史蒂芬、肯……无数个角色，用有形的力量是消灭不了无形的力量的。史蒂芬老爷抓走了波尔，所以出现了无数个波尔。现在我们赢了，我们当然可以用史蒂芬老爷的方法让肯闭嘴，但他们不会消失，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繁殖，在未来的某一天取代我们，让赌场重新开门。”
    这是她今天早晨才明白的事情，从她的哥哥那里。
    他们一定得用制度化的方法让这个聚居地回到正轨上，而不是寄希望于只保留队伍里有崇高理想的人。
    思想是可以伪装的。
    豪斯就做得很好，他可以一口气不停地说十几年的谎，把自己都不信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他们赢了，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巨石城最好的好好先生。
    洛维特小声地念道。
    “他们已经成了我们的幽灵……原来是这个意思。”
    艾丽莎愣了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做波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把大家团结起来。”
    她忽然觉得他们真的很了不起。
    他们的文化素养并不高，其实并不理解波尔的一言一行，但他们居然靠着朴素的信念做到了。
    波尔的故事就像一根飘在水面上的稻草，被扔到船外的他们都握着它，没有人松手，他们的胳膊便成了桥……
    送走了洛维特，艾丽莎回到办公室中，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她答应洛维特早点休息，但在入睡之前她还要替大伙儿们给联盟的管理者写一封信，感谢他在危难之中伸出援手。
    奇迹的火苗很微弱，微弱到一阵风就能吹灭，但他并没有视而不见，印在雪地上川流不息的足迹见证了新联盟与新巨石城的友谊。
    回想起觉醒者波尔的故事，艾丽莎心中便有些遗憾。
    听说斯伯格正在写大革命的草稿，工友会与内城居民的矛盾激化到了针锋相对的节骨眼上，觉醒者波尔被贵族们投入了大牢中，以亵渎黑卡这条不存在的罪名……毕竟一个半世纪来从未有人把那张卡片掰了。
    故事即将进入大结局前的最后高朝，看样子波尔是不会和那个贵族小姐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
    大伙儿们似乎都认定两个人没戏了，但她觉得身份和感情完全是两码事。
    大家明明都认同没有人生来高贵，也没有人生来低贱，但却会本能地去考虑两个人的出生是否般配。
    也是有废土客和避难所居民喜结连理走到一起的吧？即便他们的观念可能差了两个世纪。
    她觉得抛开事实不谈，就给人贴上标签是不公平的。
    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和斯伯格抗议。
    用个人感情去绑架作者是一件幼稚且没礼貌的事情，哪怕洒着砂糖的童话故事也不可能只哄一个孩子入睡，更何况是一段波澜起伏的故事。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倒不如说已经是大人了。
    【……感谢您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巨石城的幸存者会永远记住这份友谊，往后我们将为共同的理想并肩战斗！】
    笔帽停在唇边犹豫片刻，艾丽莎在信的最后一行，用笔尖勾勒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_^】
    落款处的最后一笔，她的嘴角也不禁轻轻向上一翘。
    信写完了。
    如果能收到回信就好了。
    小声地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艾丽莎认认真真地将它塞进了信封。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她长出一口气，大功告成地伸了个懒腰，推开椅子跳下来，被愈来越浓的困意带去了床边。
    这儿的床比家里小太多了，不过对她来说仍然很宽敞。
    换上最喜欢的睡衣，她将信封随手塞到了枕头底下，随后便打着哈欠钻进了被窝。
    被窝又硬又冷，既没有薰衣草的香气，也没有日光的芬芳，却比平时更容易入睡。
    而且这里其实也不算很冷。
    市政厅装了壁暖，窗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这儿可比外面暖和太多了。
    脸颊贴着被褥的边缘蹭了蹭，又冷又硬的被窝很快便被她的体温暖和了起来。
    失去“一切”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此刻她的心中无比踏实安稳。
    带着梦想入睡。
    好梦又香又甜……
    ……
    翌日的朝阳升起，巨石城的幸存者们和联盟的救援人员一起，度过了漫漫长夜之后的第一天。
    聚集在城门口的大锅，分散到了聚居地的各个社区，天还没亮就飘起了奶白色的雾。
    统计完城中居民的姓名和居住地址之后，流民之家会把救灾物资直接送到设立在各个用餐点的流动厨房。
    这样一来能减少人们的排队时间，二来能防止传染病的流行，三来也能减少管理难度。
    在安顿流民这件事情上，曙光城的城主卢卡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还没有联盟的时候他就在帮楚光干这个活儿了。
    而他的经验也无非一句话。
    即，让有力气的人有活儿干，没力气的不乱窜。
    当一群人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儿，什么时间又去了哪里，一问就清楚了。
    配合上民兵团和无人机的巡逻，以及安装在巨壁上的监控，能将治安的隐患降到最低。
    目前整个巨石城的生产活动停滞，大量有力气的人闲着没事儿干。
    光让他们吃饱不够，还得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把多余的力气给用在正确的地方。
    新当局承诺，虽然参与施工没有薪水，但会优先分配新住房，并且施工队的伙食待遇会比一般救助站的流动厨房更高。
    干活儿的人，肯定要比不干活儿的人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