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笑了一声,道:“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翟让和魏徵琢磨着“游戏”二字,若有所思。
不过他们再怎么若有所思,都想不到李玄霸真正的比喻。
李玄霸所说的游戏,是指后世有各种成就奖杯的电子游戏。
杨广就像是后世刷成就的游戏玩家一样,盯准了一个条件苛刻的成就使劲重开,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
只是后世玩家能重开游戏上百上千次,大隋却不是虚拟的国度,人死不能复生,粮食和军资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杨广这样的性格倒也说不上多罕见,世上有许多固执的人都这样,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特别是三观已经固定的中年人,一次一次地撞南墙,试图侥幸成功一次,好对外吹嘘自己果然没错,是别人眼瘸。
只是普通人有这样的性格,只祸害自己的身边人。杨广是皇帝,杀伤力就太大了。
“如杨广相信高丽王一定会真心投降,并要用大隋人的命不断打出这个结果一样,他不相信天下民乱真的不可遏止,所以他不会相信有民贼胆敢袭击大隋军队。他身边敢于直谏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逐,群臣也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历史中的义军首领杨公卿带了几千人抢劫走隋军四十多匹好马,狠狠抽了隋军一耳光,也没有被大隋派大军剿灭,就是没人敢告诉杨广这件事。
若把民贼胆敢抢御驾亲征的隋军的马的事上报,杨公卿能不能被抓住另说,但上报的人肯定会被恼羞成怒的杨广杀掉。然后杨广身边的近臣就劝慰杨广,“陛下,别相信他们,没有的事,一定是他们管理不力贪污,把马丢卖了”,帝信了,帝大悦,又处死了一批胆敢欺骗他的人。
李玄霸细细剖析杨广的性格,翟让和魏徵眼中怒火越来越盛。
翟让握紧拳头道:“狗皇帝,真该死!”
魏徵把羽扇摇晃得哗啦啦响:“大隋二世而亡,不冤。”
李智云递来温水,李玄霸润了嗓子和嘴唇后,温和地问道:“现在翟公可否想出兵抢夺隋军辎重了?”
翟让恭敬道:“李郎君所言,让翟某心中困惑一扫而空。翟某当立刻召集下属商议,遣人去与知世郎联合行事!”
现在他是半点不敢对李玄霸不敬了。
现在翟让麾下唯一能出谋划策的人只有出身豪族,刚及弱冠的徐世勣。但徐世勣作战勇猛,在“谋士”这一方面还较为平庸。翟让早就羡慕王薄有魏徵这样真正的谋主。
现在见识到李玄霸的本事,翟让再不敢因李玄霸年少而生出轻视之心。
魏徵道:“若三郎君身体稍好一些,可以乘船了,我也该和三郎君一同回齐郡了。”
翟让忙道:“虽然坐船不如坐车骑马颠簸,但李君身体需要静养,可以再留几月。”
魏徵瞥了翟让一眼:“你现在希望向三郎君问策了?”
翟让严肃道:“我一直都很敬仰李郎君!”
李玄霸打断魏徵又想阴阳怪气的话,道:“我现在吹不得寒风,玄成可先行一步。若此战能成,翟公肯定会愿意与知世郎有下一步合作。到时我就乘坐翟公的船只来齐郡。”
魏徵没好气道:“三郎君不走,我岂敢走?我若独自回齐郡,知世郎就要亲自过来了。”
李玄霸道:“知世郎那里缺不得你。我为你修书一封。”
魏徵漠然道:“我不走。”
李玄霸叹气:“玄成,大事为重!”
魏徵呼哧呼哧地扇着扇子,冷笑道:“有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大事?”
李智云插嘴:“就是!我也希望魏公能留下。当三兄不爱惜身体的时候,好好骂他一顿。我说的话,三兄根本不听。”
李玄霸伸手给了李智云一下,对魏徵皱眉道:“这是命令,请听令。”
魏徵一愣,气得把羽毛扇子丢在了地上:“李三郎!”
李智云乖乖把羽毛扇子捡起来递给魏徵,叹气道:“三兄是不是很讨厌?我懂,我太懂了。”
李玄霸:“……”
魏徵冷哼:“遵命。”
翟让见魏徵居然如此听话,大吃一惊。
就是王薄的命令,魏徵不想听的时候都捂耳朵,王薄对他无可奈何。
翟让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谋主嘛,心高气傲被哄着捧着才正常,自己若有谋主,定做得比王薄还好。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魏徵的倨傲只是因为主公另有他人,原来魏徵也有被强迫听命令的时候。
这件事知世郎知道吗?还是说知世郎也是……
翟让心头一动,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头一动,便将这激动藏了起来。
李玄霸下令后,又宽慰道:“翟公的品德,玄成难道不信任吗?不说翟公,就是徐世勣、单雄信等人,也都是心怀豪义之人,他们都会护我周全。”
翟让惊讶道:“李郎君还知道徐世勣和单雄信?”
李玄霸笑道:“我已经在瓦岗寨养病许久,怎么会不知道?”
翟让道:“他们二人若是知道李郎君如此夸赞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却摇头笑道:“徐世勣可能会有一点高兴,但单雄信……翟公,你确定他不会挠挠头,问你‘李玄霸是谁’吗?”
翟让苦笑:“或许真的会这样。”
魏徵又开始扇扇子:“哼。”
李玄霸继续劝慰道:“玄成,别生气了,明年正月我就来。”
魏徵没好气道:“等见到主公,我一定会将此事细细告知主公。”
李玄霸:“……行。”等见到你的主公,我就解脱了。
他相信魏徵一定会追着那位过分跳脱的主公天天进谏,把二哥撵得鸡飞狗跳。
见李玄霸虽然强硬下令,但又好声好气地哄魏徵,翟让又没来由地心头悸动了一下。
他虽然羡慕知世郎王薄有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当谋主,自己连寒门士子的门都进不去。
但他也知道,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在李玄霸这样的顶级勋贵面前也应该是没有丝毫地位。魏徵和李玄霸的身份,就像是他还是小吏时与官宦的地位一样天渊之别。何况李玄霸还是魏徵主公的双生弟弟,是魏徵主公的谋主,算是魏徵半个主公了。
李玄霸对魏徵这样平易近人,真是礼贤下士啊。
从李玄霸身上,翟让就能窥见那位年少主公一二风采。
垂髫之年就擒获吐谷浑可汗的少年英雄,怪不得让魏徵如此心折,心折到自己问他主公是不是唐国公都直喊“晦气”。
魏徵终于脸色好转,李玄霸松了口气,对走神的翟让道:“下一步追杀杨广的计划,就等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后,我再告知翟公。若这次没有太大危险的行动成功,我想翟公应当会听一听我下一步献策了。”
翟让拱手:“翟某愿意洗耳恭听,请李郎君继续说。”
魏徵也道:“三郎君稍等,我先找来笔墨记录,好带给知世郎。”
李智云非常体贴地把纸笔拿过来:“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已经准备好了。翟公要吗?”
翟让有点尴尬道:“我、我就……”
李智云道:“我帮翟公记录一份可好?”
翟让忙道:“谢过李小郎君。”
李智云在腿上铺开纸:“不谢。该是我谢翟公收留。”
李玄霸待他们准备好后,继续说起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就是历史中的“雁门之围”。
如之前所说,以杨广的性格,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杨广去雁门,就是如大隋还兴盛时一样,想要让万夷来朝。
他不蠢,知道东突厥已经离心,便想如以前那样亲自去边疆震慑东突厥,让东突厥可汗乖乖来赔罪。
但他完全没想到,或者是不愿意去想,现在的大隋已经日落西山,而东突厥正蒸蒸日上。
东突厥可汗确实来了,却是带着十万大军来的。
后世演员把隋炀帝演成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神经质暴君,就算乱世来临也丝毫不乱,只是癫狂地等待穷途末路。
历史中的杨广其实胆子没有影视剧中的杨广那么有魅力。
他在雁门郡之围中,每日都抱着自己儿子孙子嗷嗷大哭,半点帝王威严都没有。
他在大隋末年下江南,也是终于意识到天下大乱,然后鸵鸟思维不肯回西京坐镇平乱,反而在江都大兴土木,准备迁都江都,与中原乱世“划江而治”。
杨广的心态太容易崩了。
雁门之围后,杨广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为他将来逃到江南当鸵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杨广都凑不出来解围的兵,只能承诺厚赏,让天下人来救他。
最后因为这件事太丢脸,杨广被救之后就不想大张旗鼓奖励救他的人,所以这厚赏就被吞了。
大隋最后一丝政治信用破产。
哦,对了,其中救驾赏赐被吞的人中有他二哥李世民。
“根据我在张掖打探的消息,东突厥可汗一直对大隋虎视眈眈,想要复刻十六国时让中原称臣的‘辉煌’。东突厥可汗已经养了十万雄师,就等着入主中原。三征高丽后,杨广已经征不出兵来。他既然敢去雁门,东突厥可汗一定会出兵。”
李玄霸的话音刚落,翟让就惊诧道:“难道狗皇帝会死于突厥人之手?好事啊!”
李玄霸摇头:“大隋气数未尽,纵然征不出兵来,勋贵世家一人凑一点私兵,也能凑齐一支救援的军队。再者东突厥内部有义成公主为内应,外部有铁勒诸部和西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可汗也不是果敢之人,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退兵。”
翟让一拍大腿,神情十分遗憾。
李玄霸讥讽道:“为解围,杨广只能下令厚赏召集天下义士来救;但他好脸面,当解围之后,他定不愿意厚赏救他的人,所以这支临时凑齐的军队肯定会作鸟兽散。”
魏徵讥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接下来他应当会被劝说回西京重整天下,我们就需要在雁门郡到西京的沿路设防?”
李玄霸摇头:“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纵然再多人劝他回西京,他也一定会回东都。若他去雁门郡时,义军就在太原到洛阳这一路设下埋伏。当援军去救杨广时,风平浪静;待杨广回洛阳时,再掀起波涛……”
李玄霸做了一个翻手的姿势,笑道:“纵然杀不死杨广,也一定会吓得杨广睡不着觉吧。翟公,这样是不是稍稍解气一点了?”
……
李世民回到张掖时,高表仁、房乔、杜如晦和提前回来的长孙无忌提前得到消息,出城二十里迎接他。
几人看到马背上风尘满面的李世民,心头都很是苦涩。
他们得到李世民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得到了李玄霸生死不明的消息。
几人都辗转反侧,心中想了许多劝慰的话。但当到看到神色平静的李世民时,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支支吾吾的几位友人,李世民反倒露出劝慰的微笑:“先回城吧。这一路观音婢受了累,需要好好休息。”
长孙无忌忙探头看向李世民身后的马车。
李世民道:“就是这架马车。”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拱了一下手,钻进了马车看了一眼妹妹,又很快钻了出来:“睡得真香。”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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