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又忍着膈应劲儿蹲下身,在白玉衡的鼻端、颈侧和腕处都探了探。
好像确实是死了。
也是,心脏被捅了个大窟窿,放了那么多血,又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坑里“曝尸”三天,换谁都得死得透透的了吧?
可明遥还记得两个月前的即墨城外,那时的白玉衡被扎得像个血葫芦似的,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一处好肉,那伤得不比现在重?不也活下来了?
他记得大凤凰说过,白玉衡的身体异于常人,只要那个什么“命魂”没伤着,人就怎么都死不了。
他哥当时也听见这句话了。他哥也一定知道普通的办法杀不死白玉衡。
那他哥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明遥觉得以自己的小脑瓜暂时是想不通了,便也懒得再想。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
如果白玉衡真的死了,那他哥一定也活不长了。
想想他哥两个月前即墨城外紧紧搂着浑身血肉模糊的白玉衡时那副疯魔的样子,再想想三日前他哥“手刃”白玉衡后自己却气血攻心到现在都没睁开眼睛……
明遥简直火冒三丈,俯身猛地拔出还插在白玉衡心窝的断鞭,照着那黑洞洞的伤口疯了似地猛踹好几脚。
踹完了,明遥又蹲下身来骑在白玉衡腰间,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把人半拉起来,另一只手“啪啪啪啪”地开始猛扇白玉衡耳光。
但打了几下之后,明遥愤懑地发现,对方已经被冻僵的身体硬得跟石头一样,会疼的只有他的手!
明遥用力一搡,把白玉衡推回地面,自己坐一边儿生闷气。
等寒风终于把火气吹灭了,明遥才满脸不情不愿地掏出那个装着紫金丹的瓶子,费力地捏开白玉衡的嘴,一股脑都倒了进去。
可现在的白玉衡是不可能自己把药丸咽下去的。
明遥气鼓鼓地捏着白玉衡的下颌倒腾半天,还是没能让白玉衡咽下去。
他知道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对嘴吹气。可是要他,去“亲”白玉衡?!明遥觉得不如杀了他。
撇着嘴想了半天,明遥又把人捞过来,一手捏着下颌,另一手的手指伸进去,动作粗暴地推着药丸往白玉衡嗓子眼儿里捅。
见药丸确实被捅进去了,明遥赶紧把人往旁边一扔,满是嫌弃地抓起一把雪,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药喂完了,明遥却没走,而是在白玉衡旁边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环膝望天的明遥突然说:“其实我和我哥,不是亲兄弟。”
第57章
十四年前。
稻城。
明家村。
腊月十七。
卯时。
东边的天已经隐隐有了一抹暖黄, 西边的天还是暗的,只在天际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
昏暗中,一个瘦小的、满是彷徨无措的身影缓慢地四处游荡,哭泣着, 颤抖着, 凄凉地一声声唤着:“爹?大伯?三婶?敏姑姑?景哥哥?瑶妹妹?……村长爷爷?……笑笑好怕……不要扔下笑笑一个人……”
他漫无目的地爬上一堵坍塌的石墙, 然后像是凝固了一般, 站成一樽小小的雕像。
天际渐明的亮光将他一寸寸照亮。
那是一个与寻常人长得不太一样,但却很漂亮, 漂亮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的孩子。绸缎般丝滑的雪发, 蜜糖般深色的肌肤, 还有一双红宝石般、映着朝阳闪闪发亮的赤色眸子。
哪怕身上只一件有些脏兮兮、还湿透了的粗布短褂, 也掩不住小孩儿那种异于常人的、近乎诡异的漂亮。
可是如此漂亮、漂亮到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宝贝,映衬他的背景, 却是一片大火焚烧后的黑色废墟。
小孩儿慢慢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身子却突然失去平衡。脚下一滑, 便从墙头叽里咕噜地滚落下去, 再爬起来时,已经成了一个满身黑灰的小泥人。
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跪在废墟中又满是哭腔地唤了几声, 似是终于接受现实地堆坐下来。
片刻后, 他开始疯狂抠挖自己面前的废墟。
挖到地面后他立刻站起身,跑到另一个地方, 继续疯狂抠挖。
如此十几次后, 十指指尖已经泥血一团的小孩儿终于按捺不住地嚎啕大哭:“爹——!爹你在哪啊?笑笑好怕!爹——!”
他只喊爹, 是因为他没有娘。
小孩儿的娘亲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就不在了。听爹说是染了病,没熬过去。
那时候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染了病, 很多人都病死了,活下来的人都留下了奇怪的后遗症:皮肤变黑、头发变白、眼睛变红,很多人的身上还留有烂疮。
爹说感谢上苍垂怜,没把笑笑跟他娘一起从他身边夺走。虽然肤色发色瞳色变得有些奇怪,不过没关系,他的笑笑还是这么漂亮、可爱。
那场大疫过后,幸存下来的明家村人继续他们相亲相爱的生活。小家庭的残缺,让他们这个大家庭之间的情感纽带变得更为牢固。即便染过病的人在染病初期会出现失智和暴力倾向,其他人也不会怀恨在心,更不会因为染病者容貌的异变而认为他们不再是自己同类。
那些世人眼中的“异端”、“魔族”,在明家村人的眼中,不过是生了病、留下点后遗症,完全不影响他们“亲人”、“家人”的身份。
可是只有明家村人这么想是不行的。
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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