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白色水晶花瓣有两片已经有了裂纹,看得出被人小心修复过,但仍是收效甚微。
落在柳殊眼底,只觉得心头猛地被拽了一下。
一时有些恍惚。
第86章 跑路第八十三天
室内地龙的热气徐徐上涌, 充盈至四周,龙涎香的气息四散开来。
闻初尧端坐上首,随着动作, 朱红的墨在奏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而后止于某一点, 林顺侯在一旁,默默研着磨。
自陛下从江州回来后, 京城这些天便一直不大安生, 林顺跟在闻初尧身边伺候, 算是为数不多完完整整知晓内情的人之一, 也因此,他这几日更加谨言慎行。
开玩笑!俗话都说休要在老虎头上拔毛……
更何况, 这还是一只被赶回来的虎。
一来二去,林顺更加是大气不敢出, 生怕朝堂上再有些什么糊涂事儿波及到自个儿。
可他正苟着, 奈何上头的人最近使唤他使唤得越发得心应手, 没多一会儿, 就听见陛下有了新的吩咐——
“备马,朕要出去一趟。”男人的声音又冷又硬,光是隔着些距离听着就叫人牙齿直打颤。
林顺也不能免俗,脊背诡异地挺直了些, 面上恭敬地应了声, 可旋即,心里就犯了难。
倒也不是说上完朝不能出去, 可陛下这所谓的“出去一趟”……实在是。
哪家好人会从京城赶去江州, 跑死好几匹马就为了远远看一眼啊……
这不是有病吗?
林顺心里长叹一声,秉持着忧主子所忧的原则, 还是贴心地立刻去办了。
毕竟…陛下如今确实是听不得任何一个和“故去”那位有关的字眼。
寒风刺骨,这头,江州已是另一番嘈杂景象。
戌时,街道上的喧嚣劲儿比白日还要盛。
湖面倒映着对面的灯笼,寒风拂过,泛起一阵鳞片般的涟漪,到了元月,集市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几分,人群熙攘。
闻初尧立于一片暗调的阴影中,岸那头的光影与喧嚣仿佛也一道传递至这头,他久久凝望着对面,神情隐隐有些恍惚。
接着,目光聚焦至一馄饨铺摊处,小摊上炊烟升腾,与冬日下过雪的冷空气交汇,白蒙蒙的一片,细密的雾气有些遮住了柳殊的身形。
他离得远,只能瞧见她身边坐着两三人,彼此之间说说笑笑,融于周边人群,似乎是极其热闹的。
女子笑意盈盈,因着用食,白色的兔毛围脖被她取了下来,搁在腿间,下一刻,伸手理了理衣领。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动作,落在闻初尧眼底,他却觉得一帧一帧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一下又一下敲至他心头。
这是……在他身边所没有的热闹。
男人细长睫毛下映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影,手下意识想跟着小说漫画广播剧都在q群更新,搜索午2490八192抬起,很快,又像是在虚空中,只目光仍是近乎偏执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眨不眨。
下一瞬,商贩的吆喝声将他的思绪骤然拉回——
大约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顺序,柳殊脸上忽地扬起一抹笑,极其快速,闻初尧瞧着,却跟猛然被针扎了似的。
他眼皮子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微阖着眼,修长的手在袖中攥紧。待过了好几息,才终于试探性地再度抬眼,隔着明灭的光晕,熙闹的人群,再那么远远地望上一眼。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他竟像是有些狼狈一般。
远处,熟悉的人笑颜依旧,恍若一抹鲜艳姝色,点缀于皑皑白雪间,在一层似有似无的薄雾遮掩下,恍若隔世。
闻初尧看久了,眼睛不自觉有几分发红,被寒风这么一刮,眼眶微润,眼尾微微垂下去了点儿。
有些自虐性质地站在这一方小天地间,紧紧抿着唇,无端叫人觉得……像是下一瞬就要哭了似的。
但偏偏他整个人的气场又十分强大,哪怕刻意收敛,眉眼的冷肃仍是怖人,冷冰冰的神情,跟这深冬别无二致。
馄饨摊,葱花和香油的香气碰撞在一块儿,淋上醋汁,热腾腾的,一下子扑腾上来,冲散掉冬日的冷寒,一口下去,柳殊眉间的满足更盛。
恍然间,她像是似有所感,微微蹙眉,潜意识地环顾四周。
那股被人暗暗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可四周的人只是各自交谈着,偶有碰上熟悉的,笑着说上那么两句吉利话,一切,又似乎与她那一刹那的感受不同。
柳殊像是意识到什么,倏然抬眼朝岸对面的某处望去。
湖畔那头,零星行人,穿插着几个小贩身挑扁担静静走过。
天上皎月依旧,暗处,闻初尧躲在树后,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接着强硬着扭过头,一路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
京城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几日,宫中屋脊皆覆了层白雪,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冬夜生寒,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树枝发出轻微的折断声。
慈宁宫内,柳思韵正意兴阑珊地修剪着花房今早送来的花种。
自闻初尧登基,她也算是熬出了头,里里外外无不尊称一声“太皇太后”。
折损了家族里的一个女郎,便能得来这等荣华富贵,按理说,该是笔相当划算的买卖才是。
只是当下,她却开心不起来。
“这闻家的人真是奇怪…人活着不好好对待,人去了反倒来怨哀家了。”柳思韵冷笑了声,眉目间一派冷淡之色,“说什么国库空虚,不宜铺张,给哀家搬新宫殿的事儿就这么一拖再拖……这种借口也就是堵一堵那些朝臣的嘴,给外头的人看看过场罢了。”
她环顾殿内,疲惫地叹了口气,“若说国库空虚,那给柳殊招魂请来的众多术士,这些难不成花的就不是国库里的钱?!”
“太皇太后您息怒。”孙嬷嬷在一旁劝道。
如今这宫里,明眼人谁不知,陛下如此行径,怕就是在给故去的太子妃出气呢……
但话是万万不能这么说的。
正踌躇着,门外一宫人快步走近,恭敬道:“禀太皇太后,虞姑娘来了。”
柳思韵闻言,这才堪堪回神,随意摆了摆手让人进来。
故而待虞夕月一进殿内,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宁朝最尊贵的女人神情疲倦,隐隐有几丝病容显露。
张家下诏狱那日,刑场的血腥气整整二三十个时辰都未完全消散。
当今新帝对其的恨,她也是设想到了的,但对于眼前这位……新帝的态度却很微妙。
说是尊敬吧,但偏偏连宫室都是原先的,连拨点银子修葺都不肯,很难不叫有心人由此联想到些什么。
但若说是因着柳殊而对这位,以及整个柳家有成见,也实在不必给予其太皇太后的尊称与排场。
心里诸多猜测,但虞夕月面上只是垂下眼,神色如旧行了一礼,“参见太皇太后。”按捺下那些腹诽,等待着对方的吩咐。
她自从被萧寒江发现后,日子便一直不大好过。
虽说萧世子不知为何临到最后突然放了她一马,但虞夕月自个儿是一直在躲躲藏藏的。
污蔑她们余氏一族的人已经被杀,这件事便十分突兀地被骤然画上了句号。连带着她曾经的那些对萧家,对萧寒江的恨意,也一道安错了地方,变得有几丝诡异的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对于这个人……
如今,恐怕不止是恨。
柳思韵的声音徐徐响起,想来是对她的耐心所剩无几,这回竟然连寒暄也省了,“皇帝自从江州回来之后,便有些神神叨叨的,想来定是有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事情。”
慈宁宫现在能传递出去的消息那都是新帝所希望传递出去的,今时不同以往,虞夕月似是料到了什么似的,了然地点头,“可是需要…臣女帮您去探查一番?”
离的远些,那个萧世子应当就不会还来目的不明地缠着她了吧。
果不其然,对方下一句便如她所想,“你倒是比哀家那个侄女聪明得多。”
“如今新帝眼瞧着手腕儿正硬,哀家也不方便安排人去探查,若是你……倒是能顺势搪塞个什么理由。”柳思韵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暗芒,声调听起来上扬了几分,“届时,你去江州好好替哀家探个究竟。”
“若此事能成,那往后…哀家倒也可以放你自由。”
“太皇太后…”虞夕月一愣,显然没想到上首的人会这么说,不过于她而言,这绝对是好事,哪怕是口头承诺,也好过不承诺。
莫不是……觉得自己一直躲躲藏藏的抗拒着,没了利用价值?
她心里陡然一惊,恍惚间,似乎有缕思绪一闪而过,但速度极快,一时叫她难以捕捉。
待虞夕月再想去分神回想时,已经了无踪迹。
“好孩子。”柳思韵见她只是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眉梢微挑道:“你只管放心去探查,此事……哀家说到做到。”
“必不会亏待你。”
这句话像是什么信号一般,一下子惹得她有几分心神不宁。
待又寒暄了几句,对方才放她离开。
殿外冷风瑟瑟,虞夕月回头望了半晌慈宁宫的方向,好几息,才收回目光。
……
江州,桥下的流水徐徐拍打着岸边的青石。
船娘摇着船桨,湖面之上,带出层层涟漪,因着是冬日,望来的船舶并不多,偶有船只卧在幽幽湖面上,一时看着颇有几分乍眼。
虞夕月堪堪下了船,换了身行头,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
等围着整个小城七拐八拐地饶了两圈才施施然地来到一间丹青铺子前,上前两步扣响了门。
屋内,柳殊正喝完安胎药,便听月荫来报,说有一姑娘慕名而来买画。
待在前厅见到了人,柳殊心底的那股似有似无的直觉无形中更重了几分,“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咱们铺子元月歇业,您来的实在不巧。”
“不过听意思,您大概是从外地来的,路途遥远,若是您实在喜欢不妨待会儿仔细瞧瞧…?”她笑了笑,“您贵姓?”
柳殊在观察着虞夕月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女子一身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用淡黄色的丝线在衣身上勾勒出半开的花蕊,从腰迹一直延伸至衣摆,衬着水绿色的腰带,小腹微微凸起,比之过去在东宫时,如今更添几丝为母的温婉与坚韧。
面纱遮挡下,那双眼盈盈动人,与她对望。
虞夕月收回目光,揭下了斗笠,“免贵姓虞。”
错开了柳殊的那些客套问题,像是有些急切,衣袖遮掩下的指节不自觉地微微蜷了蜷,“我今日来,实则还有一事。”
柳殊似有所感,唇边的笑不自觉一滞。
虞夕月见她再次望了过来,停顿片刻,突然不答反问,“……想来这里都是舒老板可以信任的人了?”她望了眼不远处的月荫,语气缓缓,“不知可否…允许咱们单独聊聊?”
太子妃苟命实录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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