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烛光总是幽幽暗暗的,小淘祭拜后,就带着小宝哥和小丑丫回自己的院子,而侯岳和五叔侯申礼留了下来,到了偏厅,几人刚坐下,下人上茶水点心。
自进府时下,侯申礼一直躲在人群的后面,只到这时候,才走出来,卟嗵的一声对着侯老爷子跪,毕竟已是深夜,烛光暗淡,再加上侯老爷子的心一直在侯岳等人的身上,自然没注意这个一直跟在侯岳身后的五弟。
如今见他突然对自己跪了下来,便撑了烛台到侯五叔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良久,才抖着手将侯五叔拉起,脸色有些激动,连声说:“好……好……活着就好……”
那侯申礼也显的很激动,下额的短须微微抖动着:“申礼每想起以前的行事,常常出一身冷汗,在外奔波数年,常被欺之诈之,因此每行一步都慎之又慎,如履薄冰,到此时,方知家人之重,以前申礼浮浪,好赌,气小,每每想来,深感大哥之宽容,申礼愧疚。”
侯老爷子摇摇头,也是一脸愧疚:“当年大哥每日奔波商计,从未曾同五弟细细谈心,亦不曾关心过五弟,是大哥错了。”
两人说着,却听边上侯岳传来轻轻的呼噜声,侯岳居然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老兄弟俩相视一笑。
侯老爷子直说自己糊涂,然后又唤了两个家人:“扶三公子回屋睡去。”又唤了平凡,让他带着侯五叔回家,侯五婶自那那年分家后,得了两间店面,其中一间租给别人,另一间自己拿来卖些粮油的,日子渐渐的也过得去,前几年,又在侯家的帮衬下,在粮油店的后面,起了一栋小楼,住的地方也宽敞,去年,侯路同县尉虞头家的三姑娘虞三妹订了亲,本来婚期就订在正月,只是因为侯家的大丧,现在已经往后推,日子另外在找那青羊道人算。
侯岳迷迷糊糊让人扶回自己的院子,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而小淘却是越累越睡不着,再加上她认生床,因此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只是因为没睡好,脑子显的有些昏沉,便仍躺在床上,这时庆嫂轻手轻脚的进来,端了屋里已经熄灭的火盘正要出去。
“庆嫂,辛苦了。”小淘起身道,这些年,三房的院子,一直是庆嫂庆叔夫妻在打理。
那庆嫂见小淘醒了,便又放在火盘,搓着手笑道:“三夫人太客气了,这本是庆嫂的本份,再说了,三公子和三夫人长年在外,这院子也没什么事,我夫妻倒是轻松享福了,哪里有什么辛苦之说。”庆嫂说着,又端了火盆出去,唤了正在打扫的蝶儿:“夫人醒了,你快端热水进去。”
小淘洗漱好,又去叫醒侯岳,小宝哥和小丑丫,这回家的第一天,礼不能废,请安问好的要赶早。
那庆嫂这几年一直看着三房的院子,做一些杂事,虽说清闲,但她夫妻二人,守着整栋院子也不免显的孤单,这会儿,见三公子和三夫人回来,又带着小公子和小姑娘,心里喜欢的不行,便使出浑身解数,作了各色点心,爽口小菜,再加上以前跟三夫人学过的营养粥。
两小家伙也十分的捧场,端上来的几盘点心,小菜和一沙锅的营养粥全都一扫而空,乐的庆嫂笑眯了眼。
吃过早点,侯岳和小淘带着两小就去给侯老爷子和玉夫人请安。一进门,就看到晴儿静静的坐在一边,一身粉绿镶白毛的胡领女装,看上去清新可人,如今的晴儿,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请了安坐下,那晴儿又起身拜见哥哥嫂嫂。刚坐下,大房一家也过来请安,侯岳一家又重新见礼,又拉了小宝哥小丑丫拜见大伯大伯母。
那王玉娇看到小丑丫,一阵惊叹说:“这小侄女可真是漂亮的惊人。”只是又见这小丑丫说话行动总要慢上许多,跟反应不过来似的,这才想起小丑丫的那一场病,嘴里叹了句:“可惜。”
侯老爷子有些不悦的看了她一眼,他上回到长安,就喜欢小丑丫喜欢的不行,又心疼小丑丫小小年纪就受那翻苦楚,因此,最见不得人说小丑丫一句不好,哪怕仅仅是可惜二字。
侯峰横了王玉娇一眼,那王玉娇一脸悻悻,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她不过是心直口快,老爷子就这么护着,何曾见老爷子这么护着远哥儿和宁哥儿,心下便觉侯老父子太过偏心。
那宁哥儿是王玉娇的二子跟小丑丫同年,月份上还较小丑丫小一个月。
小淘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起身行礼道:“媳妇儿带小宝哥和小丑丫去拜见二嫂。”
“去吧,也劝劝她,别太伤心,万事以腹中的胎儿为重。”侯老爷子挥挥手道。
“嗯。”小淘点点头,便带了小宝哥和小丑丫离开,那晴儿见机也告退,牵了小丑丫的手,冲着她甜甜一笑。她自己因生病变成哑巴,如今见小丑丫反应迟钝,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到了二房,那方柳儿见到小淘,又哭倒在她怀里,小淘唯有劝着,一路上,她已经听侯贵说起侯海战死的经过,那刘黑闼连同东突厥一起进犯,一路直进,将淮阳王李道玄围困于下搏,平阳公主带部去救,正中了刘黑闼围点打援之策,被困于下搏城外的一个山谷中,侯海带部拼死冲杀,终于将平阳公主救了出来,而自己却背中十箭而亡,平阳公主亦身后重伤,听说,至今仍没有脱离危险。
此战,李唐损失惨重,淮阳王李道玄战死,侯海战死,平阳公主生死不明,余将是望风而逃,不过短短数十日,刘黑闼同学就收复了所有失地。
李渊震怒,斩杀了几个叛逃的大将,随后,李建成请命,同齐王李元吉在魏州大败刘黑闼。算了算,到如今,刘黑闼再也蹦不起来了。
方柳儿哭了一阵子便断断续续的收了声,然后故笑脸道:“瞧我,你千里赶来,二嫂这么哭哭啼啼的失礼了。”
“这是人之常情,二嫂不必介怀,只是二嫂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要保重身体为重。”
“我知道的,这些日子二嫂也想开了,将军难免阵上亡,这都是命。”方柳儿说着就拿起一边矮几上的针线缝制小衣。小淘本想劝她少做事,多养养身体,又一想,人悲伤的时候,多做点事,反面能忘却一点悲伤,便由着她。
于是一个上午,小淘就陪着方柳儿聊天,尽挑些龙阳的风土人情说事,又拿侯岳当日跟侯小公子喝渴,喝的忘形,依红偎翠的,回来叫自己拿了木棰子棰的满屋子跑的事逗方柳儿。
方柳儿被小淘这么一说,脸色也轻松了些,微微笑道:“你呀,也就三弟能容得你这性子。”说着,又盯着手上的小衣,神情又恍恍忽忽的。
又聊了几句,才告辞离去,之前,晴儿已经带着小宝哥和小丑丫离开了。这一路上想,小淘总觉得二嫂并未真正把悲伤放下,反面压在了心底,不由的有些担心。
走到前院假山处,却听到小宝哥气乎乎的声音:“你让开,我们要过去。”
又听一个男声道:“屁大的小孩,脾气还挺大,你要过去,管你过去就是了,我跟晴儿姑娘说会儿话。”随后又听这男声道:“晴儿姑娘,这是我在下刚写的诗,请晴儿姑娘品鉴。”
那晴儿本是个哑巴,性子又内向,此刻只是猛摇着头,有心跑开,手里又牵着两个孩子,前面的路又叫这人死皮赖脸的拦到,便急的一脸通红。
那男子更带劲了,还当晴儿害羞,便自顾自的读了起来:“梅花香飘飘,晴儿衣带飘,梅花雪白白,晴儿美目白……我依梅树下,晴儿入梦来。”
小淘在一边听着,猛咳了起来,这诗,彪悍啊……美目白是什么,白目?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此人的脸皮之厚,绝对是小淘在这个时代仅见,就算那个乌中道皮厚一肚子坏水惹人厌,可人家说到底还是有那点才学的。
听这首诗,小淘便想起一首很有名的诗:远看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这两首诗虽然完全不一样,但在某种意义上绝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听到小淘的咳声,几个人都看了过来,那男子更是有些不悦的道:“你个妇人,躲在后面鬼祟祟的做什么?”这人居然倒打一耙。
小淘深吸一口气,忍下一脸不悦,此时正是丧期,这来往的必是客人,小淘还得维持一点待客之道,不过,面前这位公子倒也还是要敲打两句,便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是公子阻了我等去路,又怎能说妇人在后面鬼鬼祟祟,再说公子此诗,小妇虽啥也不懂,但也知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我家晴儿是一待嫁姑娘,公子做此诗,却是有辱一个女儿家的名节。”小淘说到最后一句时,声色是有些严厉的。
那公子便也一脸气愤:“你个妇人,胡搅蛮缠,本公子是晴儿的表哥,大舅亦有将晴儿许配给本公子的意思,又何来辱人名节之说。”
小淘倒是有些愣了,这人口中的大舅难道就是指侯老爷,那就是说自己家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房姑母来。
这时,晴儿在一旁急的拼命摇头,两手也顾不得去牵两小,也拼命的摇了起来。急的眼泪水都快流下来了。看晴儿神情,这位所谓的表哥怕是一厢情愿。
便道:“我是晴儿的三嫂,你即是晴儿的表哥,那就该处处为她着想,其他的且不说,只你今日这番拦路行为,不是太过轻薄和无礼了吗?还不快让开。”
那公子一听小淘是晴儿的三嫂,再则小淘在长安管了一大家子,来往的又多是朝廷命妇,板起脸来教训人的时候自有一翻威势,那公子喃喃的几句,终没有说出声来,退到一边。
晴儿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跟在小淘后面,带着两小离开花园,回二房屋子。
进了屋,却看侯岳和平凡正在对着一张张的帖子,这是各地官员送来的吊唁贴,等丧事一结束,还得一家家的回礼。
小宝哥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说有人欺负晴儿姑姑,那平凡在边上听了,眉头一皱,然后悄悄的看了看晴儿,晴儿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眼,便又一脸通红的低下头,然后比划着带小宝哥和小丑丫下去休息,便低着头拉了小宝哥和不丑丫朝里屋走去,那步伐之快,鱼儿在后面一阵小跑才跟着。
这两人之间,看来是早有情愫了呀,小淘琢磨着。
侯岳便问怎么回事?
小淘便把路上碰到那公子的事说了说,尤其是那首诗,侯岳听了同平凡相视大笑,这人绝对算是一个活宝。
“你说,咱们家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房姑母来了?”小淘一脸疑惑。
侯岳摸了摸鼻子:“这个我刚才在爹那里倒听他说起过,是嫡宗那边的,二哥去逝后,她过来帮忙,如今府里的丧事主要都是她在主持。那公子应该是她的儿子,温如玉,她这次来,确实是有跟爹提亲的意思,只是爹还在考虑中。侯岳说着看了看一边平凡的脸,那平凡仍是专注的整理帖子,不过小淘从边上悄悄的看去,便一脸闷笑,帖子根本就是倒着的。
“对了,平凡你以后有何打算?”侯岳问道,平凡自开了侯氏学馆后,同那梁老学究越来越投机,最后居然被梁老学究收为义子,改名梁平凡,去年州试及第,便以乡贡士子的身份在吏部登记在册。
平凡沉吟了一会儿,便抬头望着侯岳道:“我只想知道,如果要娶晴儿,需要什么身份?”
侯岳和小淘没想有想到,平凡居然如此直接,不愧曾是一代帝王,该决断时有决断。
“其实,以你现在梁老学究义子,又是乡贡士子的身份,娶晴儿足够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后有何打算,毕竟养家糊口,说着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侯岳道,小淘在一边直暗笑,侯子这情形,倒象是一个父亲再女儿选婿似的。
平凡想了想,然后抬起头,两眼亮晶晶道:“做官。”
侯岳刚喝了一口茶到嘴里,这会儿差点叫平凡一句话给喷了出来,做官?曾经的杨侑,曾经的隋恭帝,他居然说要做官,这也太让人想不到了,小淘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有句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吗。”平凡说着,就告辞离开,对于能吓到这夫妻俩也算是报了腹中的一口怨气,这夫妻俩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总装出一副不知不想知的样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恼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隐隐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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