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成这才面色淡淡的看着林嘉宜说道:“可我确实不是。我不过一个穷秀才,家徒四壁之时,林晓寒便嫁给了我,且爱我敬我。”
“而若我并非细雨斜风先生,还是之前那个一无所有,前程无望的穷秀才,你还会高看我一眼么?”
林嘉宜忽然被陆秋成问住了,呆在原地。
若是陆秋成真的不是细雨斜风先生……那自己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又想到了外面站着的那两个世家小姐!
今日在裴府他丢了这样的脸,不出几日,怕是就会传遍整个府城。
到了那时,别说陆秋成,便是连家境稍稍好些的商人之家都不会上门提亲了!
林嘉宜几乎能想到那时林二老爷与冯氏对待自己的嘴脸。
如他们那般功利之人,一个没有价值的哥儿,在林家的待遇恐怕会生不如死!
他面色惨白,双目放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
都怪这个白玉兰花玉牌!林嘉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将手中的玉牌狠狠往地上一贯!玉牌顿时碎成了几块。然后便头也不回,疯了一般的狂奔着逃离了此地!
独留下陆秋成看着一地的玉牌碎片,默默掏出手帕,弯下身子把玉牌碎片一块块的捡起来放在手帕里拼好。
这枚玉牌,方才陆秋成在检查的时候便已经发现,背面的林字右边一竖的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磕痕……
话说当年陆秋成怀疑林晓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便每日偷偷去村里看林晓寒施药。
看了几日以后,便见他搬药之时,因着一个动作不慎摔倒在地,身上的玉牌也磕出来一个浅浅的痕迹。
陆秋成那时对玉牌之事十分执着,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对林晓寒腰间的玉牌也格外关注。
他每日都混在领药的人群中偷偷观察,几乎把林晓寒与这块玉牌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在了脑中。
便是玉牌上哪里有小小的磕痕,哪里有极淡的色差都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认错!
因此今日他不过多看了两眼,便一下子确认了这就是林晓寒本人的玉牌!
然而方才当他远远看到这玉牌的第一眼时,并看不清这玉牌的细节,也无法立刻确认这玉牌到底是什么人的。
一瞬间,陆秋成心中也确实闪过好几个念头,觉得这玉牌的主人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直到此时,陆秋成才发现。原来自己心中对这玉牌的主人,除了感激之外并无其他任何念头。
而一想到林晓寒,对方生动的面孔却如跑马灯一般在他心中不断闪过,让他心中一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
陆秋成这时才真正确认,从始至终,自己爱得都只有一人。那个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鲜活生动的林晓寒!而不是所谓的玉牌的主人!
想到这里,陆秋成收好了手中的玉牌碎片。
这是林晓寒的玉牌,陆秋成还是舍不得扔掉,想留做纪念……
但他却也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林晓寒,免得那二房的哥儿又惹他心烦。
毕竟到了此时,那玉牌的主人到底是谁,也已经不重要了。
第59章
吃过午饭, 林嘉宜月也不赏了,他面色苍白的带了个丫鬟坐上了林府的马车,便匆匆离开了。
晚上, 格外宾客们吃过了晚饭, 又用了月饼茶点才陆续离开裴府。
直到回到了林家大房院中,关上了房门。陆秋成才忍不住对林晓寒道:“总算是结束了,这样的应酬, 还好每年次数不多。今日听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们高谈阔论做施粥做慈善之事,心中总觉得不太得劲。”
“去年府城周边乡县四处都是大丰收, 又快到秋收之际, 根本就不缺粮食。这个时候这些公子小姐们却根本就不清楚民生现状, 反而大办粥棚, 四处施粥,就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 难免让人感到有些伪善。”
林晓寒闻言笑笑道:“他们与你不同, 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哪里懂得农民们真正需要些什么?想要做慈善,又懒得去深入琢磨, 自然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那可不只有施粥一途了?”
“不过其实不管他们怎么想的, 最后还是要看他们的行动。君子论迹不论心, 且不论施粥这事今年对百姓们有没有帮助, 但既然他们愿意去做,并形成风气。那就是一件好事, 总有一天用得上的。我们虽然不参与其中, 但也用不着嘲讽他们, 总有一天,百姓们会真心感谢这些做慈善的人的。”
“你说得对!”陆秋成听的心中十分动容, 认真点了点头。
脑中又浮现出今日在裴家发生的事情,觉得林晓寒到底是与其他哥儿不同,讲道理的模样竟都这般好看。
他忍不住抱住他亲了一口说道:“晓寒!要说真心感谢,大晋的百姓们也应该好好感谢你。我今日听裴新竹说,如今京中连皇帝都在大力推荐《梦中游》。皇子公主与大臣的家眷们也都以模仿霍安做善事为风。”
“与府城不同,今年京周好几处地方都受了灾。有了这些人的捐赠,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京城接受难民的压力都减轻了不少,皇帝也甚为宽慰。”
“感谢我什么?钱也不是我出的。我不过就是动动笔杆子罢了,可不敢邀功。”林晓寒闻言皱起眉头,看着陆秋成说道。
陆秋成听了便笑道:“我又不傻,此话自是不会在外面说的。不过在我心中,你就是第一大功劳。你虽然是个哥儿,但论心胸才智,却远胜许多男子!我知道那《梦中游》是你特地写的,为了过年时冻死的孩子。”
林晓寒目光闪了闪,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陆秋成捏住林晓寒的下巴,落下一吻:“我自家的夫郎,我最了解。你虽嘴上不说,但你当时为什么施粥?又为什么开办村学?我自是全都知道的。”
……
京城里,宫中也举办了盛大的中秋家宴。
御花园中,晋文帝心中高兴,难免多饮了几杯酒。
酒劲上来,晋文帝面上一热,便把自己的胞弟晋晏王爷叫到身边,让他陪着自己去御花园里走走逛逛,散散酒气。
“晋晏,你上次送来的那本《梦中游》甚好。”晋文帝拍了拍晋晏的肩膀说道:“今年京周年景不好,我还担心京中会有流民之乱。哪里想到此事竟因着一本话本子圆满解决,如今我还能得闲在这宫里与你吃中秋宴。”
“陛下,你还得多注意龙体。”晋晏闻言说道:“朝中事务繁忙,每日都是批不完的折子,你虽贵为天子,但也是血肉之躯,切不可过于勉强。”
“你若是真的担心为兄的身体,可愿意接手各地盐务之事?”晋文帝狭长的眼睛目光流转,看了晋晏王爷一眼问道。
“算了吧!”晋晏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此等柴米油盐的俗物,最是无趣。陛下你要我去管?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我宁愿帮你去礼部监督那些侍郎们修订典籍!”
“你这性子!”晋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弟弟他最是了解,从小就是个闲散的性子,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其他事情是都不愿意做的。
“盐务可是肥差,我找不到可信之人,只能找你。你却偏偏不愿意接手,只愿意开那个劳什子的书店。也罢,既然你不喜这些,我也不勉强你了。”说到这里,晋文帝顿了顿道:“只是我见你开了那么久书店,却第一次向我推荐话本子。可是想要推举那个笔名细雨斜风的作者?”
晋晏王爷此时才莞尔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对晋文帝点点头道:“还是陛下了解我。臣弟还真的想过这一出。只是……”
“只是什么?”晋文帝此时酒劲已经散去了许多,挑眉问道:“这些写书之人,不都是想走行卷之路的么?”
“一般作者自是如此。”晋晏王爷闻言说道:“但这位细雨斜风先生却恰恰相反。臣弟找人去府城打听过他,发现他似乎并不想走行卷之路,在外从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竟有此事?”晋文帝听到这里,也被挑起了兴趣,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臣弟也不清楚。”晋晏摇了摇头道:“只是我听说他还是一名学子,明年便要正式参加春试,并非那等不愿入尘世的世外之人。又听说他在书院里,似乎成绩也十分优异。或许是有自信能不通过行卷之路就能考上举子,踏入金銮吧?”
晋文帝听到这里,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分析的倒也有理。这等才子,自诩才华出众,多少有些文人的清高之气在身上。这细雨斜风,既然如此自信,觉得一定能考得上举子,那倒也不必勉强将他提前招入宫中。”
“正好明年大考,他若是真有才华,自是能在一众考生之中脱颖而出。到了那时,金銮殿上,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能写出《梦中游》的细雨斜风到底是什么样子?”
中秋过后,林嘉宜忽然对外称病不出。
府城中也传出了流言,说他在裴府的赏月宴上勾引细雨斜风先生,自请做妾不成,被当众下了面子,因此才坏了名声。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直接传到了林二老爷的耳朵里。
之前几个曾暗示他想迎娶林嘉宜为妾的世家老爷,也纷纷反口,再不曾在林二老爷面前提过此事了。
因为林嘉宜的传闻,林诗月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
之前对林诗月有意的张家公子,家中忽然定下了别人。
冯氏听说以后,差了熟识的夫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张夫人在外面逢人便说,林诗月与林嘉宜都是冯氏亲养,林嘉宜教养如此,恐怕林诗月也不怎么样。因此才断了与林家结亲的念头,而是从张夫人娘家挑了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定下了。
冯氏听说以后,气得差点吐血。林诗月听说了,更是哭的停不下来。
她们两人又不能去找张夫人理论,只能把气撒在了林嘉宜身上。冯氏匆匆忙忙给林嘉宜定下了一房婚事,便是之前曾经定给林晓寒的那个钱老头。
只是这一次,林嘉宜的聘礼却没有之前林晓寒的那么多,钱老头只愿意出三百两银子。但为了将林嘉宜早点打发出去免得坏了林诗月的名声,冯氏便也撺掇着林二老爷同意了。
林晓寒知道这个传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此时连关在家里的小周氏都听到了风声,特地拉了林晓寒去说。
林晓寒一开始有些怀疑,后面又找了个二房的丫鬟打听,才听说了林嘉宜被林二老爷定给了钱老头的事情。
林晓寒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外面关于林嘉宜的那些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大概率是真的。
林晓寒知道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问了陆秋成。
陆秋成这时才将那日在裴府一事向林晓寒和盘托出。
他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日我便狠狠拒绝了二房那哥儿,与他绝无半分瓜葛!此事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生气。我对天发誓,此生心中只有你林晓寒一人!”
林晓寒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对陆秋成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为人。只是林嘉宜到底是个哥儿,此事闹成这样,以后他怕是活不下去。”
“其实我之前便打听过那钱老爷,他已经年过花甲,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色心不死。听闻他就是好玩弄年轻的哥儿,家中娶过去的哥儿,免不了受他折磨,许多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损。”
“我虽然讨厌林嘉宜,但他却罪不致死。若说有错,林二老爷与冯氏的罪孽才更深。”
“此事既然已经如此,那便还得由我来收场,让二叔不要把林嘉宜许给那钱老爷,给他寻一条活路。”
“你不会真的要让我娶他为妾室吧?我可不干!”陆秋成闻言脸色一变,一脸惶恐的对林晓寒说道。
林晓寒:“……”
他有些无语的说道:“怎么可能?我倒也不至于如此圣母……”
翌日,林晓寒特地去二房院子里找了林嘉宜。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林嘉宜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他此时只穿着一身亵衣枯坐在窗边,屋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丫鬟。
床边的香炉里染着浓厚的檀香,看到林晓寒推门进来,林嘉宜也不过抬头瞟了一眼。
之后他便迅速垂下双目,整个人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林嘉宜,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你怎么穿得这般少?”林晓寒见他如此,皱眉问道。随手从他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厚点的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林嘉宜此时才抓住身上的外袍扔在地上,恶狠狠的瞪向林晓寒,眼神中有了些神彩:“不需要你假好心!你特地过来,便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
“你对着我倒是有劲。”林晓寒见状冷笑一声,在林嘉宜面前翘着二郎腿坐下来说道:“你既然有这样的精神,怎么不去对着冯氏与林二老爷发泄?把你嫁给钱老头,也是他们二人做的决定,怎么反倒拿我这个无辜之人出气?”
林嘉宜闻言无力反驳,许久之后,才似乎想通了一般,放下戒备。
对着林晓寒苦笑一声说道:“是啊,你是无辜。事已至此,也是我林嘉宜异想天开,还以为努力一把,便能与你一般过上好日子。只是我没你那么好的命!结果便是如此,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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