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莫德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因为您来的时候，四则星体表达出了喜悦的态度，它似乎很喜欢你。所以在得到暴君女士的同意后，我就斗胆请您留下，等尧神大人回来再商议。”
    增长天不由想起。
    自己来时，四则星体脸上露出的恐怖笑容。
    祂并没有感觉到被重视的喜悦，反而有些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被那种东西盯上……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现在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哪怕离开这里，回到须弥山，以四则星体的能力，随时都能找到自己。根本跑不了。
    倒不如暂留尧族这里，至少有尧神可以约束它。
    “那么就打扰了。”
    闲着也是闲着，增长天趁机想到：“早就听闻尧族的各世界发展奇妙，不知道能否让南瞻部洲与这里进行一些交流学习，互通有无？”
    “云中寺一直都有外界交流的职能，沙城非常欢迎南瞻部洲的人们到来。”
    斯莱莫德也投桃报李：“能与著名佛国进行交流，沙城的人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增长天心想。
    给南瞻部洲找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也不枉费自己等个十年。
    第936章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确认尧族这边的态度后，增长天开启了飞来峰与【南瞻部洲】的坐标连接。
    不过由于两地相距太远，需要跨过界区，超远程传送门也有不小风险，长期维系更是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和损坏。
    所以僧民们需要通过【西方极乐世界】中转再到这边，不过佛教诸神倒是不用交纳任何费用。
    日宫天子将按惯例代管佛国。
    增长天要做的就是维系好须弥山的关系，从药师佛那里得到支持，与外界神明们交涉。
    祂要设法寻找那些即将毁灭的文明，或是陷入战乱的世界。
    确认后增长天将去当地超度亡者，获取信仰之力，并将当地产生的【薜荔多】以及【鸠盘荼】皈依佛门，成为南瞻部洲的人口和佛兵。
    这就是南瞻部洲的分工，增长天主外，日宫天子主内。
    南瞻部洲是一个完整世界，体量远超普通神国，坐拥数亿人口，有着稳定的社会秩序和文化传统。要管好这一佛国，难度却一点不小。
    不久之后，第一批僧民从飞来峰之中出来，一路从沙漠徒步来到沙城，与尧族人第一次接触。
    增长天暗中观察。
    僧民们身上的僧衣，脚下独特的绑腿与布鞋，手中和脖子上挂的念珠，以及他们双手合十作揖、颂念佛偈的出家人姿态，都引起了当地人的模仿。
    沙城人很快开始流行佩念珠，他们大多缠在手中，有各类木珠，有玻璃和琉璃珠，也有宝石珠。他们玩起念珠后，又搭配上了僧袍。
    只是僧袍经沙城人改良，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宽大灰色僧袍，其领口和袖口都会被印上各种条纹刺绣装饰，渐渐大家就热衷于在僧袍上印花。
    沙城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身着僧袍外套的各族裔，他们后背印有「我佛慈悲」、「色即是空」或「诸法无我，寂灭为乐」这样的佛偈，或是各种形态的佛像，有的更是将经文印满僧袍。
    人们身着各式僧袍，有的还搭配水晶眼镜、花花绿绿的染发，这变成一种新文化的潮流符号，让沙城人乐此不疲。
    斯莱莫德感慨：“沙城居民很喜欢南瞻部洲的文化啊。”
    增长天应和了一句。
    他注意到，南瞻部洲也在被尧族文化持续影响。
    僧民原本过着平静而慢节奏的生活，但到这里之后，度过初期的好奇和讲经之后，他们对尧族文明的各种东西都很有兴趣地去学习和理解。
    他们最先感兴趣的是图书馆。
    沙城图书馆里有大量藏书，那些书籍免费向所有人公开，有历史、神话、神学、数学、技术、语言、生物学、元素学、魔符学……林林总总，种类繁多，大量珍贵知识向着每一个公民展开。
    不少衣衫褴褛的人都在里面，他们坐在地上看书，图书馆的管理员也并不驱逐他们。
    这一幕让增长天很吃惊：“尧神前辈真是气魄惊人。”
    通常而言，文明执掌者会对知识进行设限和封锁。
    这是为便于管理民众。
    知识越多，越是会理解整个世界运转的冷酷现实。大量平民都是神国运转的底部齿轮，他们一生都将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几乎没有改变的希望。
    就像是建筑师建造房屋一样，他会将地基夯实，不会允许地基里的石料或木头上移，变成墙壁甚至支柱，更不用说高高在上的屋顶。
    如果没有数量庞大而秩序稳定的平民，任何一个神国，一个文明都难以长治久安。
    神明们在世俗设下的晋升通道，就是知识。
    唯有掌握知识，人们才能通过这一切入点去理解世界运转的方式，从而去朝着可能的方向改变。
    如果没有知识，一个人哪怕生活得不好，但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命运。
    他只是会叹气说。能怎么办呢？这年头，没法子。
    知识能帮助平民理解个体命运和神国秩序的关系，有助于找到自己能前进的方向，竭力去改写命运，哪怕只是变得更好一点点。
    但即使如此，最终能得偿所愿的人依旧十不存一。
    大量掌握知识的失意者，就会有意或无意联合起来，通过各种方式去影响当前秩序。他们将会影响数目庞大的平民，从而造成整个神国的动荡和混乱。
    最麻烦的是，哪怕将这一批人安抚或处决，又会有后来者冒出来。
    增长天才接手【南瞻部洲】时也曾雄心壮志，想要跳出这个世俗周期规律。
    祂和日宫天子一起，鼓励大量发行书籍，在各地建造书院与僧学院。祂提倡全民提升以佛学为主的各种知识，以此推动整个南瞻部洲的文明进步，并且扩大外在影响力。
    这样试行了三十年后，反而造成了南瞻部洲的持续混乱和各地起义暴乱。
    僧民们痛诉各寺庙僧院对每一个人的压迫和掠夺，欺上瞒下，对于天灾人祸的不作为和野蛮暴力。各寺庙花费了大量资源和精力在镇压频繁的叛乱和反抗上。
    世俗矛盾越来越尖锐，各方对抗和彼此敌视，佛国秩序进一步倾向于混乱。
    增长天为此费心费力，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由感到迷茫和失落。
    祂问日宫天子：“僧民追寻更好的生活和地位，揭露不公和欺压，这不是错。各地寺庙要维持世俗秩序，贯彻的是我的命令与意志，也没有错……”
    “我这样做错了吗？”
    日宫天子轻声说：“天王尊大人您无错。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毕竟天下人管天下事，但说简单也简单，就看您站在哪一边而已。只要确定立场，那么就根据立场执行即可，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法。”
    最终，增长天没有继续改变的勇气。祂退回了之前的传统，恢复此前设立的寺庙全权管辖各地区的佛国制度，又动荡了几年后，南瞻部洲渐渐恢复了宁静。
    知识再次被封锁，僧民们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
    增长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定期降临，向他们讲佛，阐述自己的部分见闻。
    虽然祂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是什么。
    是愧疚的补偿，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祂不知道。
    ……
    尧族的社会现状，让增长天想起自己惨败的过去。
    自己是南瞻部洲的主人，却也有做不到的事。
    祂忍不住问：“斯莱莫德先生，尧神前辈不怕这样会导致世俗不好管辖吗？还是说，有什么特殊方法？”
    尧族属神双手拄着手杖，看向前方的图书馆：“我也曾为此而担忧，人一旦掌握了知识就会开始质疑，从统治者角度来说管理起来就很困难。当时我也想不到，要怎么解决这种无法缓解的矛盾。”
    “不过，尧神大人从不在意这些，祂只想要尧族人民能过得更好。”
    斯莱莫德笑了一声：“尧神大人告诉我们这些属神一件事，好好对待每一个尧族人，不用想太多。他们都是尧族的孩子，不论留在家里坐吃山空，还是离经叛道，或者是觊觎家里财产，还是离家出走，都是正常的事，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的想法。”
    “不怕您笑话，尧族人里不仅有试图找到和跟踪尧神大人的人，有坚定的无神论者，还有质疑尧神大人不存在的神学学者，他们数量还不少……”
    增长天惊了：“离谱……”
    “这就是尧族。”对方双肩微微抖动，也有些忍俊不禁：“尧神大人倒是鼓励他们，认为神明领域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研究方向……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而到现在，我才慢慢明白了过来。”
    斯莱莫德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尧神大人要走的是另一个方向，让所有人都接受足够良好的教育，获得物质上基本保障，让他们知道自己生存的基础和位置，将这一切都明明确确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会轻易被迷惑和欺骗，也不再容易被怂恿和蛊惑，不会再沦为一部分野心者争权夺利的牺牲者。”
    “过去已经证明，如果平民们保持愚蠢，就能更好地被统治。现在尧神大人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足够聪明和掌握知识，那么他们就不需要被统治和管辖，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就是尧族在做的尝试。当然这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但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我深感荣幸。”
    增长天听得心神激荡：“这……真是了不起。”
    祂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羞愧。
    原来这条路上，早就有尧神这样的前辈在开山架桥。
    自己还是太软弱。
    “您已经很厉害了。”
    斯莱莫德轻声说：“原本我以为，佛国应该是趋向于保守的，难以接受外界对佛学文化的任何改造和挪用。”
    “可南瞻部洲的僧民们，却表现出了一种极为开放包容的态度。他们或许知识面不如尧族，但对于佛学的理解很深，并能将其与生活中朴素的经验融为一体，那种随遇而安、怡然自得的生活态度，真是很奇妙。”
    “没有一位开放包容的佛教神明，不可能有这样的信徒。”
    “这次能与南瞻部洲进行世俗层面的往来，真是沙城幸事。”对方颔首。
    增长天单手托剑，另一只手摆了摆：“老实说，我也没有做很多，是日宫天子经营得好。”
    “您谦虚了。”
    斯莱莫德认真道：“神国文明就是一位神明气质和性格的体现，就如尧族的多样包容和冒险精神，源自于尧神大人，南瞻部洲人的乐观和接受能力，也来自您的影响。”
    得到尧族神明发自真心的夸赞，增长天不由抬头挺胸，抗在肩上的慧剑都仿佛更加锐利了。
    事实上，南瞻部洲受到尧族的影响极大。
    图书馆只是开了个头。里面书籍以尧族各族裔文字书写，但也有考虑到不识字或者外来文明的借阅者，所以还有专门的绘图版本。虽然信息量要少不少，但足以理解那些核心的关键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