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惶恐不安地闭上了嘴,不敢碰他的手,只敢抓住他的袖子,如果他的鬼纹没有铺满整个山洞挡住江顾所有去路的话,看起来就更可信了。
“我说过我有办法。”江顾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蹙眉道:“再敢擅作主张——”
“我不会了师父。”卫风仓促间抓住他的手。
滚烫的触感让江顾感觉有些陌生。
“没有下次。”他冷淡道。
卫风和他神交已是事实,也的确比他的办法更有效果,而且归根结底是他意志不够坚定才会被卫风影响,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浪费时间。
尚未消解的怒意被强行压下,包括心底涌上来的那股莫名的不自在。
卫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惊喜道:“师父,你原谅我了?师父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
“回去吧。”江顾收起了天池,化作一道流光出了山洞。
卫风赶忙跟上,他没想到自己干了这种事情江顾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甚至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地平静,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师父是不是……对他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
胸腔中的喜悦呼啸而过,他几乎压不住眼底的狂喜,加快速度追着江顾回到了萧府。
然后就被现实泼了盆冷水。
紧闭的房门禁制重重,彻底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卫风想要推门进去,而后便听见了江顾冷淡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去隔壁疗伤。”
卫风不想去,他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再继续缠下去,他没被赶走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在师父气消之前他还是不要再去碍眼了。
他这般想着,垂头丧气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陌生的房间一片空荡,没有江顾的半分气息,卫风吸了吸鼻子,眼睛一阵酸涩。
师父消气了就好,他默默说服自己。
但江顾疗起伤来便不知日夜,一连七八天隔壁的房间都没有动静,期间卫风想故技重施化作普通雾气混进去,无一例外都被重新更换的法阵挡了回来。
日照当空,鸟语花香。
正躺在房顶晒太阳的江向云看着院子里来的不速之客,稀奇地挑了挑眉,“哟,这不是我卫师侄吗?”
卫风脸色一黑,“谁是你师侄?”
“你师父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你可不就是我师侄嘛。”江向云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坐起来,“有事儿?”
卫风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
这厮冷下脸来简直和江顾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看得江向云一阵牙疼,他懒洋洋道:“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我很好奇,你怎么不自己去看?”
“不用你管。”卫风翻手,掌中多出来了足小鼎,“陆离雨还没有解开与八阁的主仆契,你若帮忙,我就帮他解开。”
江向云缓缓敛起了嘴边的笑意,坐直了身子,“你真能解开?”
“那些叛徒只要再次通过十重境试炼便能反向解契,我再了解不过。”卫风将手中的小鼎扔给了他,“把这个给我师父。”
江向云接过那小鼎,“什么时候?”
“现在。”
——
禁制出现波动,属于江家的符文显露,正在入定的江顾缓缓睁开了眼睛。
门扇打开,露出了江向云那张笑眯眯的脸,“七弟,好久不见啊。”
江顾看了他一眼,“有事?”
“这不是给你送东西来了嘛。”江向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精致的小鼎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鼎看着小巧,但里面却装了不少东西,全都是些温养元神的灵药与法器,江顾用神识粗略一扫,便察觉到了属于卫风的气息。
江向云东西送到,却不着急走,放了个隔音罩在两人周围,看向江顾的目光中饱含深意,“你那徒弟——”
“慢走不送。”江顾道。
“……”江向云挑眉。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最终还是江向云败下阵来,啧啧了两声,转身便走,只是走之前还不忘多句嘴,“七弟啊,少生气,看把孩子给吓得都不敢往你跟前凑了。”
江向云离开,院落中又恢复了寂静。
江顾看了一眼面前的小鼎,从鼎内冒出了一团黑漆漆的小元神,看到他激动地扑棱着翅膀,彪着两行眼泪就扑了上来。
它一直被卫风困在这小鼎里不见天日,委屈得要命,但它又不会说话,只能气急败坏地冲江顾比划,最后哭唧唧地去蹭他的脸。
江顾将它抓了下来,它便乖乖地坐在江顾的掌心,穿着身鲜艳的小衣裳对江顾摇头晃脑扇翅膀。
江顾扫了一眼空荡的院落,带着它同那小鼎一道进了门。
片刻后,卫风从角落里显出了身形,神情落寞地走到了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又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江顾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内传了出来:“进来。”
卫风眼睛顿时一亮。
门扇开合,有人小心谨慎地走进来,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江顾抬眼看向他,“你想对陆离雨做什么?”
卫风愣了一下,“啊?”
江顾神情冷淡地望着他,没说话。
卫风见糊弄不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没想做什么,只是师父你现在不打算动陆离雨,我便想着顺水推舟卖江向云一个人情,帮他把陆离雨的八阁主仆契约给解了。”
江顾眉梢微动,“只有这些?”
“顺便给他重新种个契。”卫风眼底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恶意,冷声道:“若不是他,我们也不必分开这么长时间。”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烟雨台恐怕早就知道你劫玉的身份。”江顾道:“先别动他。”
卫风眼底闪过一抹不忿,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正在啃灵力球玩的那团小元神,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帮萧清焰坐上天地阁阁主的位子。”江顾抬眼看向他,“找到你的元丹和心脏。”
卫风愣了一下,“其实有没有对我影响也不大,不必非要寻回来。”
“元丹乃是修士修炼之根本,心脏是躯体之主,没有这两样东西,谈何飞升?”江顾蹙眉。
“可……我是劫玉。”卫风看向他的目光发沉,心绪复杂。
“劫玉和玉阶不过是烟雨台所定,若按他们的规则来,你我都不必活在这世间。”江顾冷声道:“你在血海这几年是将脑子也一起炼成水了么?”
卫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因为他提了劫玉之事,江顾的心情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恶劣。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大着胆子走到了江顾身边,“师父,我只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顾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渡劫时不准出现。”
卫风一噎,下意识便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反倒是那团小元神明目张胆地坐在了江顾肩膀上,嚣张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卫风咬着牙挤出了丝微笑,“好。”
第176章 烟雨八阁(四)
烟雨台。
空旷的大殿中, 悬浮着十八面高耸至大殿顶端的水镜,这十八面水镜颜色各异,底部生长出根系深埋入地底,如同从土壤中长出来的巨大果实, 而在大殿中央, 则是一把石头铸成的座椅,密密麻麻的利剑像是被融化了般稳稳凝铸在石椅上, 聚集起了浓郁的神力。
十八面水镜黑了两面, 其他水镜中的法相神色各异, 在低声交谈。
“试炼之境不见了?他们到底干什么吃的!”
“温自衡陨落了, 阴阳楼现在乱成了一团。”
“楚观山修为已经到大罗境初期,怎么也会在试炼之境这种地方陨落?”
“试炼之境不见,那劫玉呢?”
“……有人发现了洛小园等八阁叛徒进去的踪迹。”
“笑话,就算是十个洛小园加起来也不可能杀了楚观山……”
石椅上,坐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穿了身朴素的灰色衣裳, 容貌俊秀端方,但若是对上他那双眼睛, 便不会以为他真如外貌表现出的那般年轻, 那是一双经历过岁月沉淀和腥风血雨的眼睛, 透着年长者的沉静与平和,他修炼至今已有五千七百余岁,没有因为这些小小的波折而动声色,安静地听着水镜中各个楼主阁主的交谈, 不发一言。
大殿中香炉中的篆烟缓缓飘动, 一道清亮透彻的光芒忽然自虚空笼罩而来,坐在石椅上的人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水镜中的交谈声瞬间戛然而止,齐齐恭声问好:“台主。”
平日里只有萧澹的一抹分神在,通常不会对他们的决策有所干涉,而现在则是真正的萧澹现身,众人瞬间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萧澹点了点粗糙的石椅扶手,“清凡,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字的水阁阁主正是萧澹第六子萧清凡,他不是萧澹子女中最为出色的那一批,但也资质非凡,在八阁中资历颇老,仅次于楚观山,闻言便现出了真身,将事情一一道来。
“试炼之境异动,楚阁主和温楼主先后进入试炼之境探查情况,接连陨落,试炼之境消失不见,境内元神全部被弹出回归真身,因为试炼之境消失,故而也无法进行回溯探查,只据幸存的试炼弟子道,曾看见洛小园白栾等八阁叛逃者现身,我们推测应当是楚、温二位同叛变者斗法失败陨落,试炼之境大概率已经落入了焚台殿手中。”萧清凡抬头看了萧澹一眼。
“可是单凭焚台殿那群乌合之众如何杀得了楚观山和温自衡?”水镜中有人仓促出声:“还望台主明察。”
萧清凡回头看了一眼,是生死楼楼主阎淮安,他还想再开口,萧清凡便出声打断了他,“儿子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除天地阁外,剩余七阁已组织人手前往阴阳楼调查。”
阎淮安被他一堵,只能闭上了嘴。
“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找回试炼之境。”萧澹道。
“是。”萧清凡应声。
萧澹的目光扫过其余几人,缓缓开口道:“望月尚未探索的古神殿遗址数量颇多,不必将人手全都浪费在这一件事情上面,近来星图不稳,应是有新的天阶神器现世,金、火二阁当尤为注意。”
“是。”金火二阁阁主顿时难掩喜色。
“□□风三阁,各点一千人来沉曜相助。”萧澹说完这些,本体元神便悄无声息地撤去。
“恭送台主。”众人齐声行礼,大殿中的水镜也逐个暗去。
萧清焰进门的时候,与往外走的萧清凡擦肩而过,他恭敬地退至一侧行礼,“六哥。”
萧清凡像是才认出他来,笑着扶了他一下,“你来得正好,方才父亲本神降临,估计知道你来,应该还没走,快去吧。”
萧清焰笑着点头,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殿门在他身后合上,萧清焰雀跃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父亲,我回来了!”
石椅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阿浊,过来。”
萧清焰笑着跑了上去,半跪在他面前,“父亲,您好久没有本体回来过了。”
萧澹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听说你领了乾坤楼护送平泽修士一职,做得不错。”
闲与仙人扫落花 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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