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夏想得头疼欲裂,后半程都没怎么睡着。
飞机晚点了些,等到降落后再出机场,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娄夏父母一起来接的她,行李箱往后备箱一放,人被安置进了后座。
没有人先开口,直到一个岔路口,娄父靳玉很晚才注意到红灯,刹车踩得很急,娄夏没有防备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忽地一股子怨气就窜上了头,夹枪带棒道:
“不是爷爷生病了么,你们怎么没回老家?看起来还挺清闲,两个人还一起来接我。”
“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说话这么呛呢?!在美国玩疯了,让你回国你很不乐意是吧?”空气安静了一瞬,靳玉忽地暴跳如雷,他脚下还踩着油门,突然的爆发让车子一个踉跄,绿灯亮了,后面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那是你爷爷啊,我们会咒他得癌症吗?他生病了不值得你回来吗?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
“行了,行了。”周文静紧紧皱着眉,敷上他的手,“绿灯了,开车,到地方再说。”
爷爷是昨天运到a市的,因为家乡的医院束手无策,只能冒着风险租了救护车转移,进了最好的icu,但情况还是没能好转,肺部感染引起呼吸衰竭,也引发各个器官的衰竭,靠呼吸机撑着,连清醒一瞬都做不到。
娄夏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和爷爷正儿八经说过话,从视频仪器上看见他时心猛地一抽,面色如灰、骨瘦如柴、一眼可以望见的痛苦。他太憔悴了,与印象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相去甚远,他病得这么重,她非但没有担心,甚至还一度怀疑他的病是不是家人用来钓自己回国的饵。
“爷爷前段时间,还有意识的时候,说很想见你一面,但那时候还在老家的普通病房,医生说还能撑几年,没料到短短几日,恶化得这么快……”
人人都渴望奇迹,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他很少眷顾苍生。
苦苦支撑三天后,爷爷走了。
去世后的琐事很多,形式上的也好,流程上的也罢,净身穿衣、办死亡证明、运输到殡仪馆,娄夏都跟着办了,当天靳玉和伯伯靳祏跪在灵堂守了一夜哭了一夜,娄夏哭不出来,刚好帮着联系亲友,安排追悼会。
葬礼那天,靳玉多年没见过的妹妹靳兰也赶回了家,按照家里的习俗,娄夏穿着一身黑迎接宾客。作完遗体道别,看着盖棺,然后被推进火化炉,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骨架被推了出来,靳玉和靳祏哭着扑上去,娄夏就站在一边的台阶上,看着工作人员把骨头一块块敲碎、压成细碎的粉末,而后扫起来,装进骨灰盒。
钙化骨头很轻易就能被碾碎,看着工作人员利索的动作,娄夏回国一直以来空白的大脑突然就活络起来,儿时的回忆如同泛黄的电影胶卷一样舒展开来。
小时候,爷爷很宠她。
一放假,靳玉和周文静就把娄夏送去爷爷家,他们只来得及照顾娄尚,来不及照顾她。但是爷爷来得及,而且爷爷也不偏心。
加葱姜花椒炖的猪蹄,一斤怕是没有一两瘦肉,可娄夏偏偏就只爱吃那一点儿瘦的,爷爷硬是把一大锅全拆了,瘦肉在她面前堆成小山。
买了板栗回家,也也会把已经凉透了的小板栗藏在煤炉盖下烤到爆开一道缝,耐热的大手一个个剥开,把完整的挨个儿摆在她面前,说趁热吃。
暑假下暴雨,老家的电线被风刮得停了电,娄夏坐在楼梯上百无聊赖,爷爷就蹲在她面前陪着,黝黑的手拿着烧尽的红色蜡烛屁股,在墙上画娃娃脸逗她笑。
a市没有雪,寒假偏生放得不巧,连续两年回老家都碰不上白色的冬天。第三年回到家时也没下雪,爷爷拉着她的手到楼上石榴树下,打开陶缸盖子,慢慢一缸的雪,压的很实,据说是那年初雪他就给她存好了的。
爷爷话不多,娄夏却偏偏缠着要他讲故事来消磨冗长的假期,老革命清清嗓子就讲红军长征,娄夏不满意,摇头打断他要听蚂蚁搬家,他接下去讲蚂蚁长征,娄夏眨眨眼,便也听了下去。
她喜欢的玩具,玩坏了一次又一次,他就买了一个又一个;喜欢扭蛋机里的橡皮球,门后头挂了沉甸甸一包;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动声色就到了爷爷碗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娄夏丝毫想象不出他病重时食不下咽的情景。
渐渐地,他没有以前有趣了。
渐渐地,娄夏回去得越来越少,只有过年才会回家。
但是适逢回家爷爷依旧每次都来车站接她,只要她手里有包他是一定要接过去的,在家里住的每一晚他都要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渐渐地,娄夏不回老家了。
那天深夜,幺九破天荒地发了一条与营业无关的微/博:
“我许多年没有梦见他,前些日子他却忽地闯进我的梦里,那天我在发烧,异国他乡,睡得很沉,梦见空中游着红色锦鲤的大厅里,他坐在主座大手一挥对我说,爷爷来接你。”
“梦里他可以喝酒可以抽烟,说话也中气十足。”
“醒来后我不明所以,甚至忘记了梦见过他。”
“却在为他下葬的今天忽地想起,顿悟,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对我太好了,离开前还不远万里来让我看看他。”
“从前的宠爱犹如从前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
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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