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人都在最里头,大人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里走便到了!今日一下子猛地关进这么些人,个个都有些神志不清好发疯。大人走的时候,莫要靠那牢门太近,省得被那不长眼睛的人给冲撞了。”
顾甚微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微微颔首。
这地牢越是往里头,气味越是难闻。
那一股子暗无天日的潮气与霉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钻进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里。
“顾甚微,你还是不是人!你也是姓顾的!为何要对顾家赶尽杀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顾甚微闻言朝着前方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长房尚未出嫁的幺女顾清。
她拔在牢门边,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听到她的嘶吼声,顾家那些下了大狱的人全都围拢了过来。
“你当年为什么不死在乱葬岗上!你要是不回汴京城,我哥哥还是状元郎,我能带着大把嫁妆嫁到伯爵府去,我们顾家一家子原本活得好好的,我们越来越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什么要回来!”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我便是做鬼下了地狱,那都不会放过你!”
顾甚微听着,啧啧了两声,“你且放心,鬼怕凶人,便是你侥幸下了刀山淌过了火海,那也是打不过我的。”
顾甚微说着,抬起了手指,一二三四五五六的点起数来……
大牢里头的顾家人,看着她犹如数鸡崽子一般的动作,一个个的愤怒地红了眼睛。
那四房的顾桓瑛瞧着,一把将顾清推了开来,指着顾甚微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你阿爹自己谋逆找死,同我们有何干系?等到了地底下,我看他顾右年有何脸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摇了摇头,“四伯不是以一个雅字闻名天下么?怎么现在连没脑子的疯狗都算得上雅了!”
她说着,低下头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好笑至极!你们犯了国法,同我有何干系?”
“是我握着顾玉城的手,让他给我阿娘还有小弟下毒的么?是我按着顾老二的头,让他杀女结阴亲?在汴河上开赌坊做尽枉法之事?是我让顾桓瑛去伪造《远山图》给顾均安买个状元当?”
“在你们听从顾言之的话,将自己当柴火烧了,将自己杀了下锅煮了给顾均安助兴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这么一日了啊!”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顾老二顾长庚,“你卖了自己的女儿,替顾家做着杀人放火的事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起眼的小官,毫无存在感的儿子,天天吃糠咽菜不敢用脏钱!”
顾甚微每说一句,顾长庚的眼睛便红了一分,“即便是在顾言之画的未来大饼里头,你都在给顾均安做嫁衣!若非他科举舞弊,到现在他怕不是还躺在顾家的宅院里乐呵呵的说,又倒了一房,公主府能再扩大一些了……”
“说不定还能让那藏在密室里的李东阳再写一篇断亲书,骂你们二房是如何敛财,你顾长庚就应该断子绝孙!”
顾甚微看着顾长庚颤抖的手,几乎要从眼睛中迸发出来的怒火,啧啧了两声。
她伸出手来,冲着顾长庚的方向挥了挥,“你这样不行啊!你应该笑才对啊!让顾均安踏着你和你儿女的尸骨上位,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啊!”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顾家的盛世么?真好啊!这五福寺的大佛应该换你去坐!”
顾长庚听着,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一口老血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他那木头一般的儿子慌忙围拢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喊起父亲来。
顾甚微眼中带上了冷意,“别气啊!不是觉得我们五房不识大体,我顾甚微活该被杀死来彰显家族大义么?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你就不乐意了?”
顾长庚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有些茫然地朝着那大牢最里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顾言之压根儿就没有想办法救他,完全没有。
父亲在舍弃五弟顾右年,用他的尸体去诱杀顾甚微的时候,他觉得为家族牺牲是应该的;在舍弃顾玉城保全顾均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再英明不过的决策……
现在到舍弃他的时候了,他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冷情冷性的人,却是已经晚了。
他想着,看向了还趴在牢门口痛骂顾甚微的顾桓瑛,有气无力的说道,“四弟,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已经没有救了……父亲想保全的永远都不是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犹如废物的儿子……”
顾桓瑛听着,瞬间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猛地转过身去,指着顾长庚的鼻子骂了起来。
“谁是废物?谁是废物!老大,老三还有你才是废物!我书画双绝,我是前途无量的文雅君子,我不是废物!你们才是废物!”
“哈哈,顾家除了我都是废物!最没用的就是顾均安了,他娘的狗屁状元,老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换来了考题,他娘的废物点心还要找旁人代写!”
“这个狗崽子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有脸在我们面前装天才,那么趾高气扬的啊!”
顾桓瑛说着,又癫狂无比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一屁股蹲了下去,“我他娘的才是废物啊!我若不是废物,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出顾均安他娘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乱成了一锅粥的牢房,她扫视了一圈里头的每一个人。
三年前,在乱葬岗上,顾家的这群所谓的长辈们,就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她,辱骂着她的父亲辱骂着她的。
她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平日瞧着和善的祖父伯父们,是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群虎豹财狼。
她蛰伏三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第175章 她的疑问
“顾桓瑛,别装疯卖傻了。”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顾桓瑛的背影,“陈潮,尤升,沈望山……你可还记得这几个名字?”
顾桓瑛抓着自己脑袋的手一僵,他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一脸都是暴戾与阴郁。
“顾甚微,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赢了吧?”
顾甚微挑了挑眉,“你该不会以为,还有人会救你吧?”
“陈潮,尤升还有沈望山都是被你害死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你,他们的传家宝哪里去了?”
“陈潮的《雪日》,尤升的《江陵春》,沈望山的《寒梅图》……他们发现出门时还是真图,到了你手中转了一圈儿,回来便变成了假图。你当时是怎么气急败坏杀人灭口的?”
“顾均安听了都生气,屎是你们一起偷吃的,这嘴上还沾了呢,怎么好意思全怪他呢!”
顾桓瑛瞧着顾甚微的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平静的眼眸底下酝酿着巨大的狂风暴雨。
不过顾甚微丝毫不惧,她摆了摆手,继续朝着大牢里头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且放心,我既然能说出这三个名字来,自然是掌握了证据,我会大发慈悲将它们交给开封府的。”
“也算是等四伯你下油锅的时候,给你加了点盐调味了,不必多谢我!”
她说着,不理会身后顾桓瑛的叫骂声,挑着灯笼朝前走去。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所以这是你原本准备好要来对付顾桓瑛的。”
顾甚微点了点头,“嗯。我也不是白长了三岁。”
换任何一个人,三年都围绕着一件事而活,那也能够查出个一二三来,更何况她还有平旦楼的那一群江湖人。
倘若不是知晓了《远山图》和顾均安密室的事情,她原本是想要通过这三条人命让顾桓瑛万劫不复的。
顾家当真是没有一个好人。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着来路看了过去,在那大牢当中三房的那几个酒囊饭袋都不在其中,顾十五娘的母亲卢氏也不在,她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继续朝着里头走去。
比起外头的杂乱,里头的两间牢房显得格外的安静。
顾言之同顾老夫人被关在了左边那一间,而顾均安则是在右手边被单独关押着。
听到了脚步声,顾言之缓缓地抬起头来,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他整个人陡然显出了老态。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韩时宴身上,然后方才缓缓移开看向了顾甚微。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耀武扬威了么?”
顾甚微迎着他的眼睛看了过去,“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阿爹呢?他很敬重你。”
虽然她知晓顾言之冷情冷性,任何一个儿子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棋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替她自己问的,而是替她的父亲顾右年问的。
顾言之眯了眯眼睛,他瞧上去格外的冷静,“书香门第不需要江湖草莽,自甘堕落的人我应该如何对他?”
“明明有三甲之才,却不肯出仕,这种忤逆的不孝的人,死了倒也干净。”
“飞雀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我不过是权衡了利弊,做了一个对于顾家兴盛最有利的选择。事实证明,如果不是出了你这个变数,我的选择十分的正确。”
“成王败寇,每一个站上顶峰的家族都是刀尖淌血,踩着同族的尸体过来的。我以为你死过一回了能够长进一些,没有想到你还是同你父亲一样,成不了大业。”
“至于你阿娘,一个粗鄙的打铁匠的女儿,如何配进我顾家大门?”
顾甚微听着,握紧了拳头。
她朝着顾言之看了过去,“我父亲进宫去做御带,是你借着断械案逼迫他去的?为的就是飞雀案?”
顾甚微说着,观察着顾言之的一举一动。
却见他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模棱两可的轻哼了一声。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这么看来,她的父亲顾右年进宫去当御带未必就是顾言之通过幕后之人的手安排的。很有可能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那批军械。
顺带着顾言之想要铲除掉出云剑庄,换掉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儿媳妇左棠。
顾言之瞧着顾甚微的样子,一阵懊恼涌上心头,他主动的挪开了视线,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同你说的,先前你故意挑拨离间,想要长庚同我离心离德,继而将他当做是突破口,我都听到了。”
“我劝你无须白费力气,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顾言之说着,余光扫了一眼韩时宴。
顾甚微瞧着,冷笑出声,“你想说那幕后之人姓韩么?你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也太过低劣了些。”
顾言之挑了挑眉,却是不看顾甚微,也没有接话。
“他已经不会出手救顾家,福顺公主也不会救顾均安,因为她已经知晓阿泽的来历了,你猜她现在是不是比我更恨顾均安。”
顾言之神色微变,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你在这外头藏着的顾家人,不光是顾均宝一个,所以你在顾家走到绝路的时候,也不肯透露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你觉得顾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记在那个顾家人身上。”
“只要有他在,便是你们都死了,顾家也还有再出头之日。”
“这么说来,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那人身边了……论年纪比顾均宝要年长一些……”
顾甚微观察着顾言之的神色,见他明显不淡定起来,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顾言之能够将顾均宝养在外头,作为家族倾覆之后的希望;又能够在即将要翻船的时候果断将三房的人过继出去,这说明了他对于这种狡兔三窟的做法十分认同。
可是顾均宝已经暴露在人前,顾家三房都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堪重托……顾甚微轻松可以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在这种情形之下,顾言之还决口不言,不敢透露半分。
要么就是他在怕,怕那人手段毒辣。可顾家牵涉到了科举舞弊案,一旦定案那就是死路一条,任谁过来都翻不了案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怕什么?
要么他就是留有后手,他还给顾家留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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