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着后面进来的那位大人说道:“这人是兵仗局的主事长孙武,火器制造则全由他管辖,都是可信任之人。”
被点名的三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谢景行,这人到底什么来历?能让尚书大人这般温和地同此人介绍他们。
王恭厂和兵仗局在和平时期体现不出重要性,可在此时长公主与太后明争暗斗,边疆又且战火的情况下,说是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不为过,作为机要之地的话事人,他们自然也都是安淮闻的心腹。
谢景行对着他们点点头。
这时安淮闻才转头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六个人。
没有问这六人值不值得信任,他对自己手下的能力还是有所了解的,能被带到他面前的肯定是嘴严也守得住秘密的人,安淮闻直接吩咐道:“接下来这位谢公子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可千万要据实以告。”
六人惶恐点头,然后一双双眼都看向了谢景行。
谢景行也不拖拉,从怀里掏出刚才在会馆房间临时书写下的纸张,最上面的是□□。
谢景行记得的火药配方有两种,一种是制作鸟铳弹药的火药配方,现在对鸟铳的需求程度并没有红衣大炮那么大,不过他还是顺手写了下来,上面的便是:硝一两、硫一钱四分、炭一钱八分,是按照75.75%、10.6%、13.65%的组配比配置的。
紧随其后的才是红衣大炮所填充炮弹的火药配方:硝八十两、硫与木炭均为十六两。这个配比配出的火药威力几乎比得上现代的□□,只不过若要将火药最大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需要将配方当中的硝最高限度地提纯。
谢景行在后面也写上了硝石提纯的方法,选择了不太难的一种方式,将鸡蛋清、草木灰等东西加入硝石溶液中,然后反复熬煮、结晶、过滤,最后他还加上了一个简单增大火药威力的方法,即往火药中加白糖。
种种方法配合起来,可以使火药的稳定性增加的同时更容易被引燃,点燃的速度也会更加快速,作为红衣大炮炮弹时,急速升高的热量可以使火炮的膛压快速升高,这样就能将炮弹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出去,只有这样,才能将红衣大炮的最大威力发挥出来。
看着都不难。
边上被于文超叫来的王恭厂三位工匠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位一看到□□,眼睛便立刻亮了,几乎是抢地将谢景行手上的纸张拿了过去,这时他再也不见对尚书大人的畏惧,甚至完全忘记旁边还有几位高高在上的长官,边看嘴里边念叨,眼神也越来越狂热,他配了一辈子的火药,也一直在研制威力更大的火药配方,虽还没成功,可随着他对火药配方的改良,现阶段的火药已经有一定伤害性了。
研究了这么久,虽然还没按照这个火药配方将火药配置出来,可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这就是他一直在研究的杀伤性巨大的火药。
倒是站在一旁的于文超有些怀疑,只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怎么就能如此轻易拿出底下干了一辈子的工匠也研制不出的火药配方,可基于对尚书大人的信任,他按下了心中的怀疑,到底如何,等工匠配出来就见分晓。
火药本身就是谢景行有把握的配方,被人拿去看他也不在意,而是将下面更重要的红衣大炮的研制流程和构造图一张张铺平在面前的桌面上,然后叫过长孙武带过来的三位工匠。
除了沉迷于火药配方的三位工匠,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在提出其他问题前,谢景行先说了自己的看法,“我大概了解现在工部为边疆军士所提供的各种武器,都是冷兵器,虽说制作精良,可都是在近处搏斗时才有用处,而想要在远程攻击敌军,只能用到弓箭和弩。”
“可我认为弓箭和弩却不能完全弥补作战时远程攻击的缺失,若是加上这个就不一样了。”谢景行手指点了点纸上他画出的红衣大炮的完整构造图。
“红衣大炮的射程高达一公里,且威力巨大,一发炮弹就可以将几百号敌军歼灭,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是一大利器……”
谢景行依着图开始详细述说,若是他凭空讲解,其他人可能还会将信将疑,可他有着细致入微的图纸做证明,工匠们是研究火器的,当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图纸的可行性。
随着他的诉说,边上听着的人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激动,长孙虎更是双眼瞪大眼冒绿光,若是他们大炎朝有这等神兵利器,哪里还担心戎人和蛮夷不时侵扰他们的边境。
甚至他们可以反过去攻打西戎和蛮夷,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起心来犯大炎朝,甚至不敢生出有一丁点对大炎朝不利的心思。
没见先帝在时,各方边境可很是平和,周边小国每年都会来朝进贡,以求大炎朝不要对付他们,现在才短短二十来年,西戎都有胆子挑起战火,还不就是见大炎朝武将青黄不接,皇帝软弱。
可若是有了红衣大炮,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连工匠们也听得心荡神驰,若是这等神兵利器能经他们手制造出来,那可是多大的功绩呀?工匠们灼热的目光看着谢景行和桌面上的图纸,只恨不得将图纸立即拿去细细研究,现在就开始实验。
还有这位谢公子,也赶快留下来随着他们过去兵仗所指导他们,一定要让这神物尽早现世。
看他们激动,谢景行倒是稳得住,又将后面的制作步骤和图拿了出来,“现在还有些技术问题需要问询几位师傅,若是都没问题,这红衣大炮才能真正被制造出来,也能在战场上起到作用。”
为首的工匠连连点头,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无比炽热,“你问。”
“这里写着制造红衣大炮的步骤,其中场地和铸造铸铳台、炮口口径和模数比例这些都不用操心,主要是造炮材料和燃料问题,以及后续模、范、芯的铸造及其组合等等,而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个。”谢景行加他画得最详细的一张图点了出来。
“这是红衣大炮的芯,也就是红衣大炮内膛壁的主体部分,它的制作要求最高,必须笔直无任何一丝弯曲部分,且要做到无比光滑,只有这样才能在与火炮的外面部分烧铸成一体时做到严丝合缝,可以说是炮体稳固的极其关键的一步,若是芯制作不好,到时红衣大炮使用不好反会伤及本身。”谢景行神态严肃。
谢景行见过大炎朝的各种铁制品,虽然用肉眼看来是光滑且锋利的,可若是用手去触碰,就能发现各种铁器上都有一些微小的凸起,这种技术水平若是应用到红衣大炮身上,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这就是谢景行一直担心着的会影响红衣大炮制作成功率的关键点。
其他的步骤只要在制造时多加注意,应该都不会有问题,可若是这一步不能解决,那红衣大炮短时间是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的。
“怎么样?这能做到吗?”问完后,谢景行抬眼,紧张看着为首的工匠。
第160章
工匠被他问得一愣,紧接着却笑了出来,“谢公子未免也太过小瞧我们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弟子,“小二,你去取一个前几日我们用蜡模铸造法烧铸成的铁壶拿过来。”
兵仗局的工匠们平日里负责锻造火器,可锻造火器都离不开铁,而他们在用铁烧铸武器时,有些工匠也会顺手烧铸一些他们平常能用得着的东西,只要不耽搁正事,主事们并不会阻止他们。
看他这么笃定,谢景行心里有些期待,或许真是自己将大炎朝的工匠手艺看得太低了。
小二很快拿着一个足有谢景行两只手臂圈起来才抱得住的铁壶回来了,刚才工匠说铁壶时,谢景行还以为就是平日里放在炉子上烧火的那种水壶,没想到这么大。
他抬手接过,一上手顿时就觉出不一样,他家也是有水壶的,看着光滑,不过一上手,触感同样粗糙。
可他手里的这个铁壶却不一样,皮肤的触感很灵敏,他却感觉不到任何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谢景行眼神越来越惊喜。
工匠笑着问:“如何?可能满足谢公子的要求?”
谢景行点头,这么多日来,脸上难得露出一个一点没有负担的笑意,“当然没有问题。”
安淮闻本只在一边安静听着他们探讨,不论是火药还是火器,他都不甚了解,可现在听到谢景行的话也忍不住激动地站起了身,走到谢景行身旁,拍着他的手臂说道:“若是真能制造出来,在战场上起了作用,你当记首功。”
然后又看下屋子里的人,“当然,大家也一样。”
紧接着他严肃神色,看向屋子里的人,“在场诸位都是本官极为信任之人,不论是火药还是红衣大炮,都攸关大炎朝边境军士的生死,此次与西戎谁胜谁负,可就看这两样东西了。”
眼神一一划过在场的每一张人脸,“我与长公主的为人大家都清楚,若是制造出来,奖赏是少不了大家的,可若是消息透露出去,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所有人赶紧收紧心神,高声应是。
敲打了众人后,安淮闻就开始安排接下来锻造红衣大炮和制造炮弹的一系列准备工作,首先是吩咐长孙武立即去兵仗局腾出一处私密的位置,将于此相关的人员全部集于一处,另外工匠们也需要去寻能够帮助他们一起做事的人员,这么紧急的武器制造,不可能只靠六个工匠就能完成。
最后他又看向方普君,装着火药的炮弹是与红衣大炮配合着用的,为了红衣大炮的制造能更快一些,干脆将配置火药的工匠们也安排进兵仗局,相互配合着,争取早日将红衣大炮制造出来。
方普君和长孙武都是具有真才实干的人,办起事来很是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谢景行就已经和安淮闻一起站在了兵仗局最靠东北侧角落的一处院子。
这座院子虽然偏,可是位置却不小,院子里的工匠也远远不止六人,加起来快要近百人。都是老工匠,办起事来不需要谢景行不错眼地盯着,可是某些关键的地方还是需要谢景行去指导,越看重越担心,尤其是为首的负责锻造红衣大炮的工匠田云山,生怕出一点差错。
田云山自从到了他手里就一直不舍得放开的图纸跑到谢景行面前,“谢公子,你这上面写着铸炮的场地以及铸造台需要选择地势高而且宽敞的地方修建,我们选了一处位置,你随我去看一下是否合适吧?”
安淮闻站在谢景行身旁,听见这话便示意谢景行去忙,他则是同方普君和长孙武在一旁商量些什么。
他们这么大的阵仗是绝瞒不过工部中太后一党的眼线的,可是事出紧急,他们都不愿意再多耽搁一天时间。而且就算他们想去另寻一处地方,却还是需要工部的工匠,这么多号人突然消失,阵仗更大。
安淮闻昨晚就与长公主商量过,比起其他地方,工部虽有几个眼线,可那些人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反而去到其他地方更不好做防范。现在他们要商量的事就是要如何尽量久地保住这座院子的秘密,就算最后红衣大炮会在泰安帝、太后、孔起元、何怀仁等人的面前亮相,可制作机密却绝不可泄露分毫。
谢景行本也并不参与进他们的商谈中,随着工匠走去了院子西北角落。
这处地方说是院子,其实比一块普通大小的足球场都还大上不少,院子中间仍然是块露天平地,等穿过平地,才到了地方。
谢景行左右看看,院子大门就在他左手边约十丈距离,中间并无东西阻拦,若是制造出了红衣大炮还算是方便搬运,只是位置稍低了一些,铸铳台的位置最好需要高一些,才方便安装炮台。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铸铳台本身就需要用青砖和黄土堆砌,到时在下面砌一块平台抬高也成。
这般想着,谢景行便点了头,田云山喜笑颜开,正在这时,有人从院门外推进来了两大车黄土和青砖。
田云山舔着脸跟在谢景行身边,“谢公子,烦你再帮着指导下他们如何建造铸铳台。”他们身后围着许多人,田云山嫌弃地往身后围着的人群看了一眼,“他们笨手笨脚的,我担心铸铳台搭得不合适,到时会影响大炮的铸造。”
一直跟在田云山身后,刚才一起在王恭厂听了谢景行讲解的两位工匠连连点头,他们真是一点细节也不敢忽视,反倒是他们身后被选出来的徒子徒孙们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他们的手艺不是整个兵仗局最好的吗?就只是一个台子,需要什么注意的,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不过这话是师爷/师祖说的,他们也不敢反驳。
谢景行本就没有当甩手掌柜的意思,黄娘子所说他会时常出入工部监督整个红衣大炮的制造过程,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他想早日造出红衣大炮,将其尽快运到金匾城支援战场,心中有着不亚于安淮闻和长公主等人的迫切。
他一撸袖子,干脆跟着工匠们一起动起手来,长宽高都有要求,空间呈近似正方体的结构,还要有梯子方便锻造人员使用……
忙忙碌碌间,等将铸铳台搭好,已到了申时末。
已是初冬,白日日短,这时太阳已快落下山头,安淮闻将事情吩咐方普君和长孙武去办之后,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此时见他们终于停下动作,便走去了谢景行身侧,“景行,今日已晚,先回去吧。”
谢景行看着面前他与其他人一起搭建好的铸铳台,满心成就感,虽然他只是负责递递砖块,在其他人询问做得对不对时过去看看,可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拍了拍手上的灰,谢景行点头,反正其他的材料也要明日才到,而面前这个铸铳台今日也不能使用,再留下也没有事做。
两人正准备走,田云山又快步走了过来,心里的激动让他忽略了对安淮闻的敬畏,满脸堆笑,期期艾艾地说:“明日材料就送过来了,材料合不合谢公子的要求,还得麻烦谢公子亲自来看看。”
谢景行知道他的担心,“放心,我明日会再过来。”
工匠笑得脸上皱纹全部绽开,连连应声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便目送着他们离开了,这时他才在徒子徒孙的注视下走到了铸铳台面前,伸手过去动作轻柔地摸了一下,看着铸铳台的眼神满是专注和期待。
要是能将红衣大炮制造出来,说不定他这么一个小小工匠还能在史书中留下一笔,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他虽是兵仗局实力最强的工匠,地位却还是远远不及微末小官,古往今来,多少官员使尽手段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又有几人能做到?
而他,作为工部的匠人,比之普通百姓也算过得好了,银钱也不缺,可却是想也不敢想在史书上留名的,没想到都快要到入土的年龄了,还有这么一份良机摆到了面前,谢公子可真是他的贵人啊。
又哪里只有他才这么想,一旁负责火药的工匠领头的路杜若早就蓄势待发,他们没有这么多的准备工作,材料也是现成的,配方也不难,只是每样材料的配比不同罢了。
唯独有些难处的就是硝石的提纯,谢公子写的这个硝石提纯方法可比他们原来使用的方法高明了许多,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这个方子配出来的火药的威力了。
所有人都干劲满满,一时之间整个院子忙得热火朝天。
而这时谢景行已经跟着安淮闻离开了工部,民间有句话,常说“丈母娘看哥或女婿,越看越满意”,现在安淮闻却是“岳父看哥婿,越看越满意”。
两人在马车上时,安淮闻对待谢景行的态度可比早晨初见时亲善了不少,可以对敌军造成巨大伤害,还能让自己小哥儿和二儿子早日回京的武器制造有望,他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容。
连说话声都柔和了些,“你在会馆住的习惯吗?要不要另寻一处宅院,住着也安静些。”此时马车正行驶在回安平会馆的路上,安淮闻自然就开始考虑起谢景行在京城的住处问题了。
谢景行仍然正襟危坐,毕竟对面是他未来的岳父,态度还是要摆好,“不用麻烦,会馆也挺好的。”
除了伙食,其他方面谢景行还都挺满意,就是伙食问题,等到了冬天,若是食物太凉,去外面饭馆定了每日伙食,让送到会馆也是可行的。
昨日在被车夫送去安平会馆的路上,谢景行在会馆大街不远的一条街上看见许多客栈、酒楼,还有些小餐馆,有的甚至就开在会馆大街外,出去吃也很是方便。
安淮闻现在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孩子一样了,他对待自家的三个孩子就是慈父型的,什么都听孩子的,此时自然也不反驳谢景行的意思,“也好,等安平省的其他举子们过来,你们还可以多多交流。”
听他说起,谢景行才回想起自己离开时并没有给几位友人捎口信,他们若是知道自己突然一个人先来了京城,怕是少不了惊讶,等他们来了京城,有孟冠白和丘逸晨在,一段时间内,自己的耳朵怕又是得不了清静。
与此同时,通州府,谢家。
孟冠白惊讶的大嗓门响起,“当真?”谢兄早已离开半个多月了?他不就是因为考了个举人兴奋了些,被自家爷奶,阿父阿娘、大哥大嫂带着出去同其他人炫耀了一段时间嘛,怎么等他再过来寻谢景行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不是说好了要一同去京城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丘逸晨、吕高轩、寇准规也同谢景行预料的一般,满脸遮掩不住的讶异。
谢若和谢景君刚好从外面玩了进来,本来脸上还带着高兴,听他们提到离开的哥哥,脸上的笑又垮了下来,郁闷地说:“对呀,说走就走了。”
周宁宠溺地看了谢若一眼,又看回孟冠白几人,他也没瞒着,“是因为屿哥儿是京城的人,家中来信说家里出了些事,他便急着回了京城,景行担心他,想着本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便先一步进京了,也能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孟冠白几人瞬间便不觉得奇怪了,若是与屿哥儿有关,他们都觉得谢景行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也不奇怪。
他们现在站在谢家汤圆铺子里,方才他们去敲谢家院门时,许久都没人应门,就拐来了旁边的门脸。
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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