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贼蹑手蹑脚的进了内间,宋谏之躺在床榻外侧,阖着眼养神。
她小心翼翼的脱了鞋子,脱了外袍,顺着床尾一点点的往里蹭,生怕惊动他,杂耍行当的顶碗大约也就这么小心了。
她毛毛虫似的,好容易挪到内侧,却连眼睛都不敢睁,两手麻利的抖开被子,往身上一盖,再往后头一躺,全程闭着眼,动作行云流水。
全然不知宋谏之正掀着眼打量她这个怂包。
撄宁本来就困,哪怕舌尖还在隐隐发麻,也架不住周公想邀,忧心忡忡的入睡了。
这份忧心忡忡倒不是为别的,而是怕宋谏之明日心情还不好,连她出去吃驴打滚的机会都剥夺掉。
窗边烛火晃了晃,在床幔上映出圈模糊的光影。
宋谏之睡眠浅,平素也未曾与人共眠过。撄宁中蛊的这些时日,缠着闹着要和他一起睡,这么阴差阳错的共眠了十来天,倒也习惯了身边有个黏人精。
清醒的撄宁睡觉老实多了,整个人严严密密的包在被子里,手端正的搁在肚子上。
只是睡熟之后,那圆脑袋一点一点滑过来,落在了他臂膀边,是身体下意识的寻找热源。
撄宁懒到连簪子都没拆,那只玉雕的辛夷花,就扎在宋谏之肩头。
他面色冷淡的看着这小蠢货,抬手将她头顶的玉簪抽出来,放到枕边,末了不忘揪一把脸,等人在睡梦中都拧起两根眉毛,才不急不慢的收回手。
而后搂着睡得跟猪一样的撄宁,难得安稳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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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中蛊时睡得太足,导致撄宁虽然困得快,但睡得短,日头还没升起来就懵懵懂懂的醒了。
一睁眼,隔着她鼻尖不过寸许的地方,赫然是一小片裸/露的肌肤。
撄宁吓了一跳,人都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抬起头,结果脑袋顶一疼,正好磕在晋王金贵的下巴上,这便算了,偏偏还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一声闷哼憋在嗓子眼儿里没敢出声,脑筋飞快的转着,想怎么把事情圆过去。
撄宁挑了个最笨但最省事的法子,眼一闭心一横,装作没睡醒,迷迷瞪瞪、动作缓慢的坚定的转过身去,留给晋王殿下一个虾米似蜷缩的后背。
装睡是门技术活儿,但撄宁是个老实头儿,装不长久不说,还被身后威压的目光刺穿了。
露出袖口的半截藕臂,细小的浅色绒毛都竖了起来。
她虽闭着眼,眼皮子底下却安稳不得。最后实在受不了,一骨碌爬起来,果不其然对上了宋谏之好整以待的目光。
撄宁打了个磕巴,十分老实的认错:“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落了,眼前人没有动静。
她垂着头,只差把脑袋埋到胸前,底气不足的补充道:“我不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忤窝子。”宋谏之睨她一眼,懒得搭理这怂包,撂下这句,便起身穿衣了。
“什么窝子?”撄宁呆愣愣的抬起头,她自幼长在南方,说话习惯不一样,没听明白。
听见个‘窝’,还当是能吃的,傻不愣登的盯着人看。
宋谏之少见的噎了一下,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敞开的领口上,少女肩窝一片粉,还缀着个明晃晃的牙印。
他刚披好外衣,眸色暗了一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高高抬起,撄宁凭借着以往被作弄的经验,以为自己聪明的脑袋瓜要遭殃,紧张的闭起了眼。
结果那只手轻轻放下,指腹摁在她唇上,撬开牙关,捉住了那条不大灵活的小舌头。
撄宁歪坐在塌上,两只手一齐掰住少年的手腕,奈何力气太小,半点挡不住。她慌乱的咽着口水,不服输的想咬人。
宋谏之却好似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冷不丁的开口:“你大可试试。”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见不到一线光亮,像暴风雨前平静的云层,暗暗蕴着能吞噬人的愉悦恶意。
撄宁那点拇指盖大小的胆子,只够逞一时英雄,稍微清醒点便怂了起来,眼睁睁看着这恶人慢斯条理的收回手,两根泛着水光的长指在她脸上蹭了两下。
这是拿她脸当帕子使呢!
怂包本人觉得有点委屈,他怎么就能理所当然的欺负她折磨她。
撄宁知道他又坏又讨厌,不过到底认识了这些时日,正事上这恶人又十分靠谱,叫她平白生出点依赖来。
但是只有一点点,樱宁在心里掐着一点指头肚比划。
想着,她又暗自在记仇本上添了一笔。
她撄小宁虽然宽厚大度,但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这次一定要好好记着仇,不能再记吃不记打了。
眼看宋谏之推开房门出去了,樱宁在床幔遮掩下探出圆脑袋端详一会儿,确定人走远了,才坐回原位,气势汹汹的盯着他那个软枕,胡乱把头拱了上去,恨不得将软枕当成宋谏之,给他钻个窟窿出来。
撄宁的决心,长久的维持了半刻钟,宋谏之回房时,她还颇有骨气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专心致志的捧着碗,好像碗里的不是白粥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明笙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她还是老神在在的没有反应。
十一跟在晋王身后,和明笙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俩人眼里都写着恪尽职守四个大字,随即旁若无事的移开了视线。
十一还有任务在身,在自家王爷坐下的同时,将手里提的油纸包放到了案上。
红封纸上“十里铺”的墨色大字格外显眼。
他一大早就得令去给王妃买驴打滚,紧赶慢赶在早膳时候回来了。
方才还在心中默默记账的撄宁,看到油纸包的那一刻,眼睛蹭一下亮了,点灯都没有这么快。
她的骨气在吃食面前,委实是最不打紧的东西了。
“驴打滚?”撄宁眼巴巴看着十一,但十一秉承着近卫的职业操守,安安分分垂眼当着哑巴。
撄宁期期艾艾的目光又瞟到宋谏之身上。
“不是白吃的。”宋谏之没有正面答。
撄宁瞄他一眼,再瞄油纸包一眼,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子,内心艰难地做着挣扎。
可是,这不是一般的驴打滚,这是十里铺子的驴打滚。
她无声的咽了下口水,一脚踏进陷阱里:“要我干什么?”
“吃完跟本王一道去趟聚香坊。”
宋谏之约了盐行三大总商见面,撄宁昨晚便听到了,但这种场合满是算计不说,还不够自在,她还不如诓自家兄长请客。
面对宋扒皮,撄宁富贵不能淫的摆起了谱。
颇有架势的讨价还价:“那这酬劳,恐怕不太够。”
她要是有条尾巴现在估计都翘起来了。
宋谏之可不惯她的嚣张气焰,淡淡的睨她一眼:“你还记得自己欠了多少债吗?”
“去就去。”
小小声的嘀咕。
提到这个撄宁就蔫巴了,她抽抽鼻子,开始拆眼前的油纸包。
十里铺的驴打滚,黄豆粉又糯又绵,甜的恰到好处,还有微微一点弹牙。
撄宁两年没吃上这一口,话也顾不上说,哼哧哼哧往肚子里塞,不一会儿就没了小半。
她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将剩下的大半包收起来交给明笙。
用完膳,宋谏之没耽搁,早早的出了门,他身后这根小尾巴长了双观光眼,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三里路得走一个时辰。
正好早些出门,市井之间消息最好打听。
撄宁囊中羞涩,碰到想吃的只能可怜兮兮的扯债主袖子,这样的情况,宋谏之十次里有九次是懒得理的。
糖人不给买,杂耍不停下看,路边热腾腾的小馄饨开了锅,撄宁脚粘在地上拔不动,他还是连句话都不给。
等到小蠢货蔫头蔫脑的没了精神,他才慢斯条理的抛给她块银锭子。
撄宁发了财,也顾不上旁的,喜滋滋的往酥饼摊子里凑。
正等着酥饼出锅,她后脑冷不丁的一疼,一回头,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块小石子,远处一堆半大孩子盯着她嬉笑,为首的两个穿的富贵,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哥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势汹汹的往孩子堆那边走。
撄宁脚力好,但架不住那群孩子人多,瞧着她来了东一个西一个的蹿了,泸州大街小巷交错,便是再熟悉路的也难把人逮住。
只留下个跛着脚跑不快的小孩儿,也是拿弹弓弹撄宁的罪魁祸首,被她堵在了胡同里。
“你是老实交代,还是我揍到你老实交代?选吧。”
第51章 五十一
撄宁叉着腰颇有气势的逼近, 那孩子还要再跑,但左脚跛着不大利索,一扭身摔了个趔趄, 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
他瞧上去也就八九岁, 穿着洗到翻角的外袄, 裤脚连腿都盖不全, 伶仃的一截脚踝露在外面, 被风吹的泛着青, 和方才笑的最嚣张的两个公子哥儿对比,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撄宁脑海里有了个大概齐的念头, 瞧他挣扎两下还没爬起来,略一犹豫, 伸手拽了把。
没成想这小子过河拆桥使得比她还熟练, 刚站起身倚到墙上, 就梗着脖子瞪她:“不要你假好心。”
“你要有骨气就再摔一次好了,这次我不扶。”撄宁才不惯孩子毛病, 自己被石子弹了脑袋还没跟他计较呢,好心拽了他把还要被反咬一口。
话音刚落,街上走来个人影。
宋谏之今日穿了身黛色衣袍, 逆着光站在巷口, 稀薄的日光在他鼻梁和长睫处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一双眼闪着微光, 通身写不完的矜贵,就这么一站, 便将春日雨后的寒气尽数带到了长巷中。
他脸微微偏向撄宁, 没有说话。
撄宁倒顾不上管他,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酥饼摊前的人十几个,偏偏打中了自己,不审个一二三出来,她这个地头蛇当得也忒没脸了。
这么想着,她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较上了劲儿,气呼呼的说:“你摔呀。”
李岁将下唇咬的发白,垂下眼犹不放弃的反驳:“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那你老实交代,刚才为什么弹我?”撄宁扯着他头顶的发髻,没用什么劲儿,但李岁却急了,颧骨上飞了一抹不忿的红,急得两手都用上了,也没掰开她的手。
他瞪着眼前人,急道:“我不说,你想打便打回来吧。”
眼看俩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拌上了嘴,宋谏之眼中浮出一点不耐,搭在剑柄上的指节轻扣了下。
撄宁却在此时松开了手,蹲的跟李岁一般高,沉思一瞬,开口道:“他们指明要你弹我吗?给了你什么酬劳?”
这孩子的拧巴性子,实在不像会为了讨好有钱少爷动手伤人。但她扪心自问,今日为了和晋王一道赴宴,穿的很是体面,随便是个长脑子的,找乐子也不会找到她头上。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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