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至此,他察觉到柳柒的肚子平坦空荡,伸手摸了摸,颤声问道,“孩、孩子呢?”
“棠儿已经满月,师父带着他出去了。”柳柒抬头,视线凝在那头银发上,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何要去跪长阶?我明明给了暗示,你怎就不明白呢……”
云时卿微怔,一边替他擦拭眼泪一边笑问道:“是卫敛告诉你的?”
柳柒没有说话。
云时卿哑声道,“你可知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有多绝望吗?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的脑中空白虚无,我以为你恨我,恨我欺你瞒你、恨我曾经说过‘逢场作戏’,所以才会借我的手服下毒药,让我抱憾终生,带着痛苦与愧疚活下去。”
柳柒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断摇头,嘴里重复道:“我没有恨你,没有恨你。”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云时卿低头亲吻他的眼眸、面颊和嘴唇,每一次触碰都格外温柔。须臾,他又问道,“棠儿不是这个月才出生吗,为何会早产?”
柳柒道:“当初蛊毒复发,我让孟大夫替我施针封住筋脉以防蛊气扩散,后来遭遇海寇追杀强行运功动了胎气,不得已之下便艾灸催产。”
云时卿想起韩瑾秋曾说过的话,孩子出生时蛊虫会撕裂宿主的腹部与胎儿一同破体而出,顿觉心头苦涩,粗粝指腹抚过他的眉梢,哑声问道:“很疼对不对?”
那些苦痛历历在目,柳柒却摇了摇头,一双凤目水润含情,端的惹人怜惜。
云时卿再度拥他入怀,两人久久未言。
临近午时,司不忧带着棠儿返回客栈,云时卿叩拜了他,旋即从师父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尽管动作生疏笨拙,可眼底的温柔却是掩不住的。柳柒耐心地教他如何搂抱孩子,两人凑在一处说个不停,司不忧挪开视线,旋即掩上房门默默离去。
除了朱岩和夕妃慈之外,柳逢也在此行之列,他从扬州带了许多糕点吃食,全是出自柳夫人之手,因天气寒冷之故,大部分都保存得宜,仅有少数变了味儿,可弃之不食。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柳柒吃过药便入睡了,云时卿静静陪了他半晌,转而前往司不忧的房间,直到亥时方才折回。
灯花轻轻跳跃,在沉寂的寒夜里炸出一声清脆的油脂响,云时卿在门口伫立良久方才举步来到床前,视线凝在沉睡之人的身上,眼眶逐渐变得红润。
方才师父说了柳柒产子时所遭受的罪,他和棠儿俱都趟过鬼门关,最后能活下来,实属神明庇佑。
云时卿翻开柳柒的行李,皮影、狐狸和木偶全部被完好地保存着,然而其中那只酷肖柳柒的木偶上面却留了几个深深的牙印,正是他生子时所咬。
云时卿强忍酸涩握紧木偶,半晌后适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了回去。
铜炉内的炭火似乎快要燃尽了,温度略降,柳柒于睡梦中拧紧眉梢,轻轻咳嗽了几声。
云时卿立刻往炉中添进几块木炭,旋即脱鞋上床,钻入被中把人搂在怀里。
“晚章。”
他听见柳柒呢喃了一声,立即应道:“嗯,我在。”
柳柒把脸埋进他的颈侧,很快便安静下来。云时卿收紧手臂,轻轻抚摸他瘦削的后背,“吵醒你了?”
柳柒摇了摇头,瓮声道:“你离开之后我就醒了。”
云时卿心头一紧,柔声哄道:“我不走了,你安心睡吧。”
柳柒贪恋他身上的热意,不由环住他的腰,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些:“你去师父那里看棠儿了?”
“嗯。”云时卿道,“师父说他要去执天教给你寻解药,让我们暂且安定下来,柒郎想在何处落脚?”
柳柒道:“离京越远,赵律白就越是找不到我。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都无法尽孝双亲了。”
云时卿抚摸他的脸,温声道:“叔翁和叔母都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我爹娘亦是如此。你若想尽孝,等以后风头过了,咱们再带着棠儿回来便是。”
思索片刻,柳柒抬头看向他,询问道:“我想去塞外,你意下如何?”
云时卿笑道:“柒郎决定就好。”
柳柒很快又皱紧了眉:“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北边的雪山很难翻越,况且棠儿还小,我怕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恶劣天气,不如等来年春暖之后再北上罢。”
云时卿低头索要了一个吻:“一切听从娘子的安排。”
柳柒红着脸推开他的脑袋,说道:“那就先在这里落脚,看看城郊是否有合适的空宅,暂且住上几月。”
接下来这几日里,柳逢和朱岩四处奔波看选空宅,几经盘比,最终在南郊挑了一所三进院,待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云时卿遂携柳柒、司不忧和孟大夫等人前往,如此也算安定下来了。
傍晚,柳柒将新购的几册话本搬去书房,见书桌上摆放着几支画卷,不由好奇走近。
观摩半晌后,他偷偷拆开其中一支,画卷展开时,一道湖色的身影跃然纸上,只见那画中人手握一柄乌木折扇,正静坐在柳树之下。
纵然只有一道背影,柳柒也认出了画上的人是谁。
愣怔几息后,他又将另外几幅画卷展开,其上所画,无一不是他。
云时卿的丹青也曾名动汴京,年少气盛时,他的画几乎成了各路文豪争相效仿的上上之作,更有传言称中书令师旦曾豪掷三百颗东海珍珠换他的一幅牡丹图。
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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