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石头当上村支书已经好几年了,大家都觉得村子变了很多,尤其在科学种田,规模化种植方面直接给农民带来了好处,但是,石头还是不满足,只觉得产量增了一些,而人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多大的提高,甚至,有的家庭经济负担还相当重。他为此也苦恼过,怎样才能带领大家真正走上富裕路?地,还是这点地,怎么翻来覆去地种,收入总是有限的,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村子的落后面貌,不从别的方面入手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别的方面又能做些什么?现在干啥都得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天晚上,他打开电视,突然看到了央视农村频道上正播放沼气的生产与运用。不看不知道,一看启发不少。他从勤锋农场老战友那里也听说过沼气的好处,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详细地了解过,也没有见过沼气是咋个样子。通过电视介绍,他才真正知道了沼气对于农村的好处太多了,它不仅产生能源,解决了农村普遍缺乏的燃料问题,还有利环境卫生,加强环保。知道了这些之后,他几乎有些激动难捱。红沙窝村的燃料历来是一个大问题,祖祖辈辈,多少年了,都靠麦草桔、牲口粪便取暖和做饭。夏天也还勉强过得去,到了冬天,生不起火,房子就像个冰窖,每逢下雪天,房梁上就挂满了冰棱子,大人孩子都缩在了热炕头上。家里条件好的,才舍得买上一点煤,用来冬天取暖。现在虽说生活好多了,但是,大多数人家买不起煤,还是用麦秸草和牲口粪便来生火做饭。如果能在红沙窝村搞上沼气,解决了村里的燃料问题,这无疑给群众办了一件大好事。他决定要到老战友那里去看看,取些经,回来后试着推广一下。
勤锋农场原是国营的一个大农场,八十年代,随着农村土地承包的政策,也承包到了个人。由于这里聚集着山南海北的人,信息比较发达,接受新鲜事物快,所以好多新的生产理念,新的市场信息都从这里得以反馈。石头的老战友在分场当场长,石头沾了老战友的光,从这里得到了不少好的生产信息。这次,他来到了老战友家里,详细查看和问讯了沼气池的建修、气管安装和投资情况。老战友告诉他,其实沼气并不复杂,装个下水道,将人畜粪便汇到一个大粪池,进行发酵后,就成了沼气。然而再用一个管子通到伙房里,装个炉盘,就可以点火做饭了。一个家庭式的沼气池投入也不大,有两千多元就够了,主要是用来购买水泥、管道和炉盘。石头弄清了这些问题后,又亲自点燃了沼气灶,那感觉就跟城里人用的液化气没有什么两样。这真是个好东西,既干净,又省事。但是,一想起要两千多元,心里不由得抽紧了。这几年,虽然红沙窝村的吃粮问题解决了,但是,经济状况一直不太好,前几年修居民点,光盖新房子,就让好多家庭背上了债务,有的家庭房子盖起来了,屋里却没有家具,空空荡荡的,甚至,有的家庭还是毛墙土窗子,没有钱,该搞的搞不好,该买的买不起。如果现在要搞沼气工程,只有个别家庭可以安装,大多数人家还是装不上的。
在回来的路上,石头一想起这些,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如何改变村子的落后面貌,如何让村民们真正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做梦都在想的。可是,村子的底子薄,实在没有来钱的路子,这使他感到非常困扰。他打算动员几户经济条件好的,先搞个试点,做好了,大家认可了,再慢慢普及。
没想到他动员了几户,都不愿意搞,本以为杨二宝不会推辞的,没想到杨二宝也婉转谢绝了。杨二宝说,我家的煤都烧不完,做啥哩?太麻烦了,等以后再说吧。石头想想也是,有钱的,他们可以买煤,买不起煤的,也没有钱搞沼气。无奈之下,他决定自己先当一个吃螃蟹的人,做成功了,带个好头,做不成功了,也好死了心。
他征求了一下父母的意见,新疆三爷和三奶都很开通,说只要他想做就去做,他们不拦。
石头终于等了个农闲时节,备好了水泥,又请了几个人,不几天,就把厕所和猪圈羊圈进行了一番改造,安装了下水管道,接着,又挖了一个沼气池,把各种下水管道通进了池内,像地窖一样盖了起来。等过了一月多,沼气形成后,再把燃气灶装上,一试,果然就点着了。那火苗蓝旺旺的,却要比麦草火硬多了,放上一炉水,不到十分钟就烧开了。石头高兴坏了,连声说成功了,成功了。在场的新疆三爷由不得赞叹说,日怪得很,臭气也能当火烧了,真是太好了,以后再也用不着为烧的发愁了。三奶也笑了说,老鬼,不是臭气,是沼气,说得难听死了。新疆三爷也不理会,只知咧了嘴笑。村人听了,就都跑了来看。石头一边给他们做着示范,一边讲解。村人听完了,看完了,都说奇巧得很,不用烧材,也不点火,啪地打一下按钮,火苗就上来了。太奇巧了,真是太奇巧,科学技术就是好,不服不行。
自此以后,石头家做饭就用上了沼气,左右邻舍谁家来了客人要烧开水,就提了壶冷水过来,要三奶给烧一下,三奶也不推辞,打开炉灶开关,火焰就忽地一下上来了,不一会儿水烧开了,对方就高高兴兴地提了走。
石头的沼气池成功后,有人就后悔,当初没有跟上石头一块儿做,要做了,自家也早就用上沼气灶了。石头听了说,先别急,过一个阶段看看,究竟它的耐力与效果怎么样,要是真的好,再做也不迟。石头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在想,如果能在上面争取一点资金,让全村人都能用上沼气灶该多好呀。这样一想,他就觉得应该上城找一下红沙窝村的对口单位,说不上他们能给赞助一点。去年,县上将下属党政、企事业单位分解到了各村,叫着结对子,意思就是让这些单位帮助农村尽快走上富裕。县上的单位有限,全县的村子又很多,不一定每个村子都能结上对子的,因红沙窝村地处偏远,又在沙窝弯弯中,很独特,便被县上安排了一个对子单位来联系,这个单位就是县报社。报社是个小单位,也不富裕,报社的许总编曾带着办公室主任来过红沙窝村一趟,给红沙窝村送过两吨化肥,算是对红沙窝村的支持,别的忙他们想帮也帮不上。有的村对口单位很有权,有的很有钱,若对那个村的帮助自然很大。这就好像对亲戚一样,对上个富亲戚,稍为帮你一把,你也就跟着沾了光,对上个穷亲戚,他自己过得也艰难,想帮忙也帮不上。红沙窝村就是那种对上了穷亲戚的村子,比对上富亲戚的村差,但是,比没有联系单位的村又强。石头想去找找报社的许总编,他知道找了,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是,不找,又觉得有些遗憾。
来到县城,他抬腕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他就不想去打扰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去了会为难他们的,不招待他吧,他从远路上来了,礼节上说不过去,招待他吧,麻烦对方,自己也不好意思。这样想着,就拐进了一家牛肉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一块饼,狼吞虎咽地吃完,也吃出了一身的汗。出了门来,一摸口袋,才知没有烟了,便掏出一块二毛钱,买了一包红兰州烟,抽出一支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很是滋润。待吐烟时,猛然想起下午要见许总编,还得带包好些的烟,就又掏出十六块钱,买了一包硬盒子黑兰州,才塌下心来,坐到台阶上等时间。
想着要见许总编,自然就想起了许总编这个人来。自从上次他们来红沙窝村送化肥,到现在已经半年多再没有见面了。这对口单位也跟走亲戚一样,不能常见面,常见面就不亲了,但,也不能长时间不见面,长时间不见面,就会慢慢地疏远。上次许总编一行人来送化肥,他们杀了一只羊,做了一顿手抓羊肉,买来了一箱子“腾格里”白酒,好好把他们招待了一顿。那天,总编和办公室主任都喝大了,临别,许总编握着他的手说,你啥时候上城里来,我也要……把你灌大,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后来,他上过几次县城,来了也没有找许总编,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只想着把这人情先留下,等哪天村里有了什么急事,需要他帮忙时再找他。现在,他觉得解决村里的沼气就是急事,更是大事,如果报社能帮一点,然后让农户自己出一些,问题也就不大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上班,石头来到报社,见许总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便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许总编说了一声进来。他进去后,许总编从稿子中抬起头来,见是他,高兴地说,原来是你呀,坐,先坐一会儿,待我改完了这篇文章再说。他就急忙掏出烟来给总编敬,没想掏错了口袋,掏出了红兰州,急忙又装进去,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黑兰州,拆开封条,从中掏出一支敬给了许总编。许总编头也没有抬,接过烟,就放到了桌子一边。石头一看许总编没有时间注意他,他就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支红兰州,自己点着抽了起来。待一支烟抽完,许总编才阅完了稿子,点着烟说,村里还好么?石头说,好着哩,好是好着哩,也有一些实际困难,想请许总编能给帮忙解决一下。许总编就停下了吸烟,问他是哪方面的实际困难。石头就把村里燃料缺乏,想修沼气池的事说了一遍,希望报社能不能协调一点资金。许总编听完,停了半晌,才说,支书呀,你不知道,报社也是吃财政的,日子过得紧巴得很,哪里还有钱修建沼气池?石头一听这话,就知道没希望了,但是,话既然说出去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封了口。就急忙给许总编又敬了一支烟,并给他点着了火,才说,老总呀,没办法,谁让你对上了我们这个穷亲戚?你们的日子再困难,总比我们土里头刨食强一百倍。斤里不添两里添,多的没有,你就少给点也行,我们先搞上几家试点,以后再慢慢普及。许总听了,就皱着眉头抽起了烟,抽了一阵,眉头忽然一展说,你呀,我真服了你。我听说科委有一批资金,专门用于技术改造,你们修沼气池,也属于技术改造,我给你联系一下,看看行不行。说着就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在旁的石头就屏气凝神地听了起来,希望能听到好的消息。许总编先说着别的事,好像是报社前两天给科委发了一篇报道,社会反响很大,科委的领导又说了些什么,石头没有听到,但是,从许总编的笑声里,石头感到一定是非常感谢的话。他们说了一阵报道上的事,然后才说到了红沙窝村要搞沼气的事,希望科委能不能按技改投一点资金。末了,许总编又说,没办法了,谁让我们报社对了这么一个穷亲戚,他们找上门来了,我也没招儿,只好求你这位大主任了。石头听到这里,自是喜不自胜,希望能有好的结果。对方不知在说着什么,许总编就嗯嗯啊啊地应着,大概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说完。许总编放下电话,就高兴地对石头说,有希望了。石头赶紧就将烟递上说,太好了,真是谢谢许总编了。许总编说,情况是这样,他们不想让资金打了水漂,给上面不好交待。周主任的意思是说,可以在你们红沙窝村搞个试点,你们自己拿出一半资金,科委给你们出一半资金,但是,还有一个条件,要搞,必须是全村统一搞,要整体划一,搞一个样板工程。不能东一家搞,西一家不搞。石头高兴地说,许总编放心好了,这些条件我都能答应。许总编说,这样吧,我干脆带你上科委去一趟,让你与周主任接上头,以后的事,你就多与他联系。石头满脸笑容地说,好好好,听老总的。
来到科委,见了周主任,话还是那些话,意思还是那些意思,只是把事情夯实了。周主任说得很明确,一是要专款专用,绝不能打着修沼气的幌子,用于其他。二是前期工程由红沙窝村自己完成,等他们把池子修建好,管道挖好,科委验收合格后,负责投资购进设备款项。三是技术上一定要保证,开工时,科委派技术员下去,做专门指导。四是必须保证全村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农户修建沼气池,如果达不到这个数字,不予扶持。石头听得高兴,但是又考虑到将来农户发动起来了,前期工程也投进去了,如果科委变了卦,不是把人害了吗?为了保险其间,便提议双方能不能写个合同,以便操作。周主任说,得有一个合同,这样对双方都是个约束。完了我让办公室拟好,我们过些日子还要下去实地考察一下,顺便给你带上就是了。石头听完,就激动得说,好好好,我们随时欢迎周主任、许总编到我们红沙窝村来指导工作。许总编就笑着说,你石头比谁都精,还能用得着我们去指导?好了,周主任给你们红沙窝村办了大事了,感谢的话也别说了,等周主任下去后,不要慢待了周主任就行。石头笑着说,会的,会的,我慢待谁,也不能慢待我们的财神爷呀。说完,就要告辞而去,许总编也要走,就一起向周主任作了辞别。出得门来,许总编要挽留石头晚上喝两盅,石头感谢都还不及,哪里再敢让他破费?就说家里有事,要趁班车回去。两人又说了几句作别的话,才挥手而别。
回村第二天,石头就召集村委会班子的成员来开会。支委和村委会基本上还是这些人,两套班子,一套人马。不一会儿,人到了齐了。石头就把自己上城怎么争取资金修沼气,科委要给予支持的事儿向大家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都说是个好事儿,就怕执行起来有点难。因为前期投入除了人工之外,仅水泥、管道算下来也得一千元左右。对于相当一些家庭来说,不要说一千元,就是出一百元,怕也拿不出现钱来。石头听了就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昨天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了很多,能拿出来的,就拿,拿不出来的,村子出面给他们贷一点。总之,这是个机会,也是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的大事,我们不能因为极少数人思想有顾虑就放弃了科委的扶持。回去后,各村民小组组长要把这个精神传达下去,看看大家有什么的意见。没有意见固然好,要是有思想疙瘩的,一定要做好工作,统一行动。
不几天,意见反馈上来了。年轻人听说上面要支持,都很积极,个别上年纪的人思想有情绪,不想搞,有的是家里困难,实在拿不出钱,更多的是观念跟不上,认为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就凑合着过算了,贷下款,迟早还得自己还。意见集中上来后,有将近二十户不愿意搞,村委会成员分别都做了工作,还是做不通。这可是个问题,如果这二十户不参与,就意味着放弃了争取来资金。有人就气得骂,我们不能让几只老鼠害了一锅汤,他们不做也不行,我们统一给他贷上款,看他们怎么样。石头听了,心里固然急,但嘴上却说,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样做。再做做工作,最好是做通了一起修建。后来,石头也去做过几次工作,又做通了几家,还有十多家死活做不通。老奎听到了,就说,我去看看,看能不能说通。
老奎虽然不当支书了,但他一直还是支部委员,村子里的事还一直参与着。他知道,这次为改变村里的燃气问题,石头真的费尽了心,他这么跑来跑去的争取资金,跑来跑去地做工作,还不是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为了改变村里的落后面貌?要说他自己,早就装上了沼气,该享受的也享受了,要是换个别人,安安稳稳地躺着睡大觉去了,哪里去管别人的事?像石头这样的支书,真是难得呀。如今,我帮不了什么大忙,帮助他做做别人的思想工作还是可以的。
老奎首先到了田富的家。田富是村名的啬皮,别人骂他是拉屎接笊篱,掏*唆指头的主儿,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瓣儿花。这种人的工作要是做通了,别人就好做了。老奎到了田富家,第一句话就说,我听你这老倒灶在拉大家的后腿,我想看看你怎么拉的?田富一看是老奎来了,就笑着说,老支书,不是我拉大伙的后腿,我是实在没有钱呀。再说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烧着麦草秆驴粪蛋过来的,做饭嘛,只要有好吃的,还怕做不熟?瞎花那钱做甚?老奎就抽出烟锅子,咝儿咝儿地抽起了烟。抽完了才说,你老倒灶说得对哩。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出力的事,咱就不说了,反正我们当农民的,有的是力气,出了就出了,出了还会生出来,可是,这出钱的事,就得慎重了。虽说石头争取来了资金,补到每家每户也是一千来块了,这是个不小的数字。光这些还不够,自己还得出将近一千块钱呀。这钱,出得让人心疼。田富一听,就高兴地说,对哩,老支书说得对哩。我也是这么想的,才不想搞。老奎又说,可是,你不想搞,我还是想要搞。为啥呢?我算了一个账,一年我们光烧掉的麦草就有一大垛,如果把那一大垛卖了,也能卖它几百块钱,冬天做饭还要烧煤,如果再省些煤出来,又是一二百块。这样算下来,还不如一次性搞上了沼气炉算了。别看一次性投入多,用上三年,本钱就回来了。三年之后,就等于白白使用。钱是人花的,账是人算的,这样一算,我也就想通了,装就装吧,钱不够了,村里负责给贷,怕什么怕?如果错过了这个店,怕就没有那个村了。田富听了,一时不语,嘴里就叨咕着算起了账,咕叨了一阵,才说,老支书说得对哩,账这个东西,就得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老奎说,我怕你这老倒灶太精了,不会算账,就来给你算算账。算明白了,该装就装吧,别过后了再后悔。田富说,我听你的,老支书要装,我也就跟上你装。
做完了田富的工作,老奎又做了第二家、第三家的工作,就这样,一家连着一家地做,终于都做通了。石头听了,既佩服,又感激,跑来感谢老奎说,奎叔,你给村里办了一件大好事,真是谢谢你了。老奎说,这算啥呀,比起你跑前跑后的为村里争取资金,我这算个啥?石头说,这十多户要是不同意,上面的扶持资金就到不了位。我们村委会的几个人轮流上阵,嘴皮子都磨烂了,还是做不通他们的工作,没想到你一去就做通了,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老奎就呵呵笑着说,咋做的?给他们算经济账呀,一算账,他们才算出,一年烧掉的费用也好几百,三年烧掉的就够装个沼气灶了。账算清楚了,他们也就乐意做了。石头听了,心里自是佩服,奎叔的工作方法的确好,真的值得他们好好学。
胡老大有了孙子了。胡老大有了孙子后,老腿颠上越发有了劲,村人见了就问,老倒灶,孙子的名字起好了没有?胡老大说,起好了,叫星星。村人说,星星好,多稀奇的名字。也有人开胡老大的玩笑。说胡老大抱着星星在玩耍,儿媳妇玉花来了,胡老大就将星星递给儿媳妇喂奶。星星不好好吃,胡老大就逗星星玩,说你吃不吃?你要不吃爷爷要吃哩!说着就在儿媳妇的*上吃了一口,咂咂嘴说,香得很,你不吃我还要吃哩。孙子被他一逗,这才好好吃了起来。这事儿后来被玉花告诉给了锁阳,锁阳就生气地对他爹说,爹,你活苕了,那奶是喂小孩的,不是你吃的,你吃个啥?
胡老大听了就气得骂,杂种狗日的,你小的时候,天天抱着我老婆的*吃,我咋没说过你?我在你老婆的*上吃一口,你就不高兴了。
老奎听到这笑话后,知道是有人专拿胡老大开玩笑,不相信是真的,但见了胡老大,还是当作真的一样玩笑他说,老倒灶,你是不是真的偷吃了儿媳妇的奶,让儿子把你说了一顿?胡老大就咧着掉了门牙的嘴大笑了起来,一笑就收不住了,等笑完,才说,这是代家湾代狗爷干下的事,他们为了取开心,非要按到我的头上来说笑,你说有啥办法?别人瞎说是别人瞎说,你老支书怎么也能相信呢?
老奎笑道,人是一疙瘩肉,估不透,这种事儿,也说不准。胡老大说,好我的支书哩,你就别拿我开心了,再估不透,我也不会干那种丢人败兴的事儿呀!说笑了几句,老奎的心里就渐渐地有点失落起来,想到胡老大已经抱上了孙子,就想着自己啥时候能抱上孙子就好了。
老奎想到这里,由不得羡慕起了胡老大,便说,你就好呀,不管咋的,孙子也抱上了,这就是福。胡老大说,孙子是抱上了,可借下的债还没有还清,又得想着酸胖的事了。一想起这事,把人愁肠的,真是活到老,愁到老,啥时候把这几个先人的事儿安顿顺当了,一辈子人也就活完了。老奎说,不管咋的,你总算把孙子抱上了,可我,不知还要等到啥时候。胡老大说,莫急头,开顺不是把电视上的洋娃娃给你领回来了吗?你还急啥呀!老奎就笑了说,洋娃娃倒是洋娃娃,啥时候娶到家才是真的。春节上,开顺回家过年来,带来了一个城里的洋丫头,那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很俊俏。老奎一看,好生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愣着,开顺给他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叫叶娜,在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老奎这才高兴地说,难怪这么面熟,原来是在电视上见过呀。这丫头虽是城里人,但是,待人却十分的随和。对他们老两口,一口一个大叔大婶,叫得心里暖洋洋的。村人知道了开顺领来个洋娃娃,都来看。叶娜也很大方,主动热情地同村人打招呼,村人见了她却反倒有点不自在。三天年还没有过完,他俩就走了,村人这才大大方方的议论了起来,说这一次,真正见到了电视中的人了,果然长得俊,就像从画儿中走出来的一样。老奎老两口听了既高兴,又担心,怕自己家里条件差,娶不起这样的洋丫头。
两人正说着,远远地,看到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就停下话。他知道,那车,肯定又是杨二宝的。
自从叶叶殁了后,老奎一看到杨二宝,一听到这个名字,一想起这个人,就像吞了只苍蝇,心里一阵龌龊。对这样的人,哪怕他有万贯家财,哪怕他开上飞机,他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没心了,心坏了,就是有多少钱,在人格上,就已经低了别人几等。有几次,他与杨二宝在村头巷尾相遇了,杨二宝好像有意要跟他搭话,他却高昂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不值得他去正视。一个人,没有了起码的良心和羞耻,没有了人的善良和道义,你还理他干甚?我张多奎就是穷死,也活得比他有骨气,也活得比他坦然。况且,再穷,也比过去富多了。我也不会穷死。
胡老大一看老奎的脸色陡然变青了,知道是老奎看到杨二宝的车,想到了不愉快的事。胡老大本想宽慰几句,但又不知道话从何说起,对于这位刚直不阿的铁汉子,他只是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同情,除此,他实在找不出适合的话来安慰他。想了半天,才嗫嚅着说,算了,就当没看到,想些开心的事。老奎说,眼不见心不烦啊,一看到他,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胡老大说,烦了,你就想想你的开顺吧,想想他给你领来的那个洋媳妇,像画儿上的人一样。多想想,你的心就会想开的。老奎被他这一说,就不由得笑了,果然也想开了。就说,你这老倒灶,我可以想儿子,怎能去想儿媳妇呀?那是儿子想的,不是我想的。你怕是烦了的时候,经常想你的儿媳妇,有了经验?胡老大就嘿嘿地笑了说,没有没有,我的儿媳妇是本乡本土的,没想头,不像你的,是电视上的人儿,像个洋娃娃。
正说间,一声刹车,随着一股热浪扑来,车就停在了他们的旁边。老奎正起身要走,没料车上下来的不是杨二宝,却是他的开顺。老奎惊愕地说了一声顺儿,马上又改口称了儿子的大名说,开顺,怎么是你?开顺就高兴地说,爹,就是我呀。我随罗市长下到我们镇番县来搞调研,想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来看看你。开顺说着又向胡老大打招呼说,胡大伯好。胡老大说,好好好!还是你们出门人好呀,小车都坐上了。老奎听了,高兴中带有责备的口吻说,你来不了了,就别来看,我和你妈都很好,你坐上市长的车,耍什么牌子?开顺就笑着说,爹,你放心好了,罗市长晚上没有活动,他非让我坐他的车来,我推不过,就来了。老奎这才高兴地说,来了好,好!快进家去吧,我随后就到。开顺说,爹,你上车吧,上车一块儿走。老奎说,从这里到家,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你们走吧,我随后就来了。开顺就让司机小吴先开了车朝前走,他向胡大伯打了一声招呼,便陪着老奎走了来。
到了街门前,老奎就直冲院里喊,老婆子,你看谁来了?老伴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是开顺,一下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开顺上去握住妈的手说,妈,你好吗?妈说,好着哩!我和你爹都好着哩。只要你好,我们就好!司机小吴见他们一家很亲切的样子,便想回避一下,就对开顺说,张科长,趁天还没黑,我要田野去看看风光,过一会就回来。开顺说,你不要走丢了。小吴说,丢不了的。老奎对小吴说,你先进屋,喝上点茶,吃上点馍,等吃过饭再去呀。小吴说,大伯,你别客气了,我们刚刚吃过饭来的。小吴说着,就招了一下手,走了。老奎就埋怨开顺说,你应该让客人进屋坐坐嘛。开顺说,没关系,让他去吧。老奎突然想起刚才小吴叫开顺是张科长,就问起开顺说,刚才他叫你什么来着?我听是科长,他没有叫错吧?开顺就笑了说,我不是科长,是副科长,当上已经快一年了。老奎说,副科长也不错,也不错。你当上了,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呀?开顺说,这有啥好说的。妈说,咋不好说,这是光荣的事,说了,让你爹早点高兴高兴。老奎就笑着对老伴儿说,光我高兴,你不高兴?开顺妈说,咋不高兴?好像只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开顺就高兴地说,爹、妈,因为要急着分房子,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们说,我和叶娜领了结婚登记证,房子也刚刚分到手,是新盖的楼房。老奎老两口听了,脸上就笑开了花。老奎说,领了好,领了好!领了,我和你妈的心也就落到实处了。房子分到了,好得很,结婚就不愁没住处了。老奎说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早就笑开了,一笑,眼睛立马成了个鸽圈儿屎。在开顺的记忆里,爹还从来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爹这样一笑,他的心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爹这一辈子,真是太苦了,太累了。苦得,累得,还没有这么开开心心地笑过一次。老奎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张存折,交给开顺说,这里有三千块钱,你取了先用。爹知道不够,缺下的,你不要有压力,好好工作,爹会给你想办法的。开顺不敢看爹的目光了。一看,他就怕他的泪珠被碰得掉了下来。他要交房款,又要结婚,再节约,凭他现在的工资,还是远远不够。但是,他宁可向同事们借,也不想给爹妈带来压力。他上大学,就已经给家里添了不少负担,现在工作了,末图回报,又要索取,他真的于心不忍。这存折中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爹妈口里省出来的,都是爹妈一滴汗珠一滴汗珠换回来的。他真的不能再接受了。就说,爹、妈,你们别再有压力了,我跟叶娜说好了,我们新事新办,不请客,也不办席,到元旦上放假了,我们到兰州去旅行上一次就行了。再说啦,叶娜家里条件也很好,她爸妈都是干部,很开通,不收咱们一分钱的彩礼。这钱,你就留着花吧。说着,把存折又放到了爹的手里。那存折,仿佛在烫手,老奎的手一阵阵地颤了起来。老奎说,开顺,你别说宽心的话了。爹知道,知道你在为家里考虑。这是我和你妈,专门为你存下的,你不带上,我和你妈扯心得睡都睡不着,你带上吧。说着,硬把存折塞到了开顺的手里。开顺一回头,泪珠就滴了下来,恰巧看到小吴进了街门,就说,爹、妈,小吴来了,我走了。老奎说,不让小吴在家坐坐了?开顺说,我们走吧,看看市长还有什么事没有。老奎这才说,那你们走吧。说着就跟了开顺,一直来到街门外,等儿子上了车,老两口还不肯离开,一直站着,看着车出了村子,上了公路。
就在车出村子的时候,老奎看到了另一辆小车开进了村子,那辆车当然不能与市长的车相比。那辆车才是杨二宝的车。开顺坐的车与那辆车在村口相遇了,车速慢了一下,错开了位置,然后,忽地一下才开快走了。
看到这一幕,他不觉想起了多年前的秋日,在许家柴湾的沙墙头那里,他送开顺上学去的情景。他套着毛驴车,与他的东风大卡车相遇了,他被扬起的沙尘罩住了,还吃了不少灰。几年后的今天,天,还是一样的天,地,还是一样的地,我的开顺,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毛驴车上的顺娃了,他大了,真正成了个大人了。儿子是他苦难的慰藉,是他心灵的依托。一想起儿子,他什么都想开了,什么都看淡了。此刻,当他再看到杨二宝的车时,再没有先前的那种气恨与不平了。
开顺上了车,就一直朝后看着,看着他的爹妈。夏日里,黄昏中的那一抹晚霞,散落在了爹妈的身上,一阵轻风拂来,撩起爹的衣角,撩起妈的白发,看去,是那么的孤独,苍凉。含在他眼里的泪水,禁不住飘洒了下来。作为儿子,他为他一味的索取而无力回报感到惭愧,父母把关爱加倍地给予了他,而他留给他们的,却是孤独和生活的无奈。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随着父母的影子越来越远,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父亲那只伤残的手,还在他的眼前哆嗦着。那是历史留给父亲的印记,那是一段让人无法回首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如果说,哥哥的死,让父亲强忍住了巨大的悲痛,奉献出了自己的崇高,那么,姐姐的死,却让父亲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从父亲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缩影,看到了整整一代农民的精神苦难和理想的追求,也看到了潜藏于心的无私奉献和善良崇高,以及对这片土地的挚诚与热爱。也正因为这种苦难的岁月,才给了他比同龄人更为坚强的性格。他凭着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毅力,在大学里,以他善良的品格和优异的学习成绩,当上了班干部,又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分到凉州市人民政府后,又以他的聪明好学,勤奋工作,换来了上上下下对他的一致好评,也得到了叶娜的芳心。叶娜的爸爸是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他自是对他的乘龙快婿有一种标准与尺度,但是,当叶娜选择了他以后,阅人无数的叶副部长并没有嫌弃他是农村来的,他透过一些表象的东西,看到了这个青年人内在的,还未被人发现的可贵素质。他就像伯乐发现千里马一样,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潜质和超乎寻常的东西。他同意了女儿的选择。
当叶娜问及他的父母时,他几乎不加掩饰地讲了他家的苦难,讲了他的哥哥,讲了他的姐姐,讲了他父亲如何说服他和姐姐,放弃了县上给予他家的招工指标,讲了又是怎么用自残的方式,剁伤了自己的手,以此来惩罚他的过错。他虽然没有与他的父亲认真交谈过一次,但是,他却完全读懂了他。这个在大集体时代成长起来的基层干部,内心单纯透明得如一张纸。他根本不像某些胡编乱造的影视作品中所反映的那个时代的基层干部,是多么多么的坏,多么多么的复杂,他只是坚守着社会主义的理想,坚定地走在大集体道路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当他的梦想被现实粉碎之后,个人的悲剧,也成了那个时代的悲剧,将永远地随风飘散。叶娜听了他的故事,深深地被吸引了,也被感动了。这个一直生长在城市的女孩,非要跟他来看看他的父母,他只好答应了她。来过之后,叶娜由衷地说,看了你的家乡,看了你的父母,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沧桑,也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善良与勤劳,以及他们生活的艰辛与苦难。他们太辛苦了,等我们分了房,结了婚,就把他们接到凉州来,让他们享享清福。这其实也是他早想好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有能力把父母接到城里来,那将是他最大的心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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