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于袁崇焕的舆论,在约莫四五天的时间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汪汝淳紧急雇佣一批雕版刻手,把天启年间袁崇焕的各本奏疏,以及袁崇焕和王之臣、阎鸣泰等人争辩事项的相关奏疏都集中起来。
又请熟悉辽东军事的东海鹤放道人写文评点,刻印出来。
名为《急选报.袁崇焕专刊》,先印出一万份
雇佣一批报童各处贩卖。
这自然是他向崇祯皇帝朱由检请示过的。
其实即便汪汝淳不向朱由检请示,他刻印这袁崇焕专刊,也没什么事情。
晚明时期,商人私自刻印贩卖邸报,以此谋利,已经很常见。
万历时期的于慎行就曾经说报房商人为了盈利,刻印贩卖记载军国机密的邸报,抱怨朝廷为什么不禁止?
“报房贾儿博锱铢之利,不顾缓急。当事大臣,利害所关,何不力禁?”
这《急选报》又是明代邸报一种类似于增刊的形式。
朱由检曾读过现代学者尹韵公写的考据文章。
知道明代印刷的《急选报》的原件实物都留存到现代,图书馆里有收藏。
按尹韵公的考证,这《急选报》是民间私人报房选取朝廷公文里有销路的内容,雕版印刷的邸报增刊。
如今袁崇焕刚刚被抓,这事情是朝野上下关注的热点话题。
汪汝淳抓住这个热点,发行袁崇焕专刊,不仅可以纠正舆论。
从商业谋利的角度来说,也是完全合算的。
他给这份专刊定价纹银两钱。
定这个价格不是他黑心,故意抬高价格。
按抄写邸报的价格,地方派人抄写一本邸报,需银七钱。
这份专刊内容比通常邸报只多不少,又请了高人编选点评,定价只要两钱,已经算得上良心价了。
果然这一万份《急选报.袁崇焕专刊》印出来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
不仅京城里的文官武臣,人人争阅。
就连外地官员、乡绅也纷纷托人购买。
好在是雕版印刷,加印份数,只是多费一些纸张油墨。
汪汝淳又多雇了一些印工,短时间内就加印了两万份,送往各地销售。
总共三万份急选报专刊,销售额有六千两银子。
扣除成本一千两,获利五千两。
这份专刊里把袁崇焕的奏疏收集起来,前后对照。
在重点的地方,浓墨加粗,黑点加圈。
把袁崇焕空言吹嘘、前后矛盾、低能寡谋的原形暴露无遗。
汪汝淳生怕下层平民读不懂奏疏,不能了解。
又请了一批说书先生,在大小茶馆酒楼,详加解说。
这一日汪汝淳经过一个四面敞开的简易酒棚,听到里面正在讨论袁崇焕之事,便进去听了一下。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袍少年正哭丧着脸道:
“照你们这么说,这袁崇焕就是一个只会吹牛的草包了?”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筋肉虬结,却头戴阳明巾,文士打扮的壮汉冷笑道:
“要说他是草包,未免也有辱草包两字。若草包而能自知,害处有限。草包而不自知,那就贻害无穷了。这袁崇焕说他是毒包,或者近之。”
布袍少年似乎过去对袁崇焕颇为崇拜,听见壮汉这么说,脸愈发哭丧,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就要掉下来。
“照你这么说,难道守城还守错了不成?宁远、锦州就不该守么?”
壮汉眼睛一瞪,一拍桌子道:
“对!就是守错了!幸亏陛下及时把袁崇焕这厮拿下,否则再让他这么守下去,我大明也要被这厮葬送。”
旁边桌子上一个穿着灰色襕衫的清癯老者看向壮汉,笑眯眯道:
“说得有理,陛下当真英明。”
布袍少年头一扭,撇着嘴道:“我不服!”
清癯老者依旧笑眯眯,从怀内掏出一本书册。
正是《急选报.袁崇焕专刊》,翻了开来
走到布袍少年身边,脸色温和,语重心长道:
“这位小兄弟,你不服也不行。你看看袁崇焕奏疏里自己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着某处,说道:
“这是袁崇焕这厮天启六年鼓吹修城的时候,自己说的话:
‘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
少年一脸疑惑不解:
“这又如何,这不是很好么?”
壮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这很好?这不过是说得很好!就是骗人!”
清癯老者连忙阻止壮汉:
“不要心急,小兄弟年纪小,有些糊涂也不奇怪。小兄弟你再看袁崇焕这厮在天启七年时锦州被围的时候说的话。”
他又把急选报往后翻了几页,又点在一个地方念到:
“今仅能办一守字。责之赴战,力所未能。”
然后点评道
“前面袁崇焕说得好听,一城援一城,后面锦州被围,他又变成宁远绝不能去援助锦州。”
壮汉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大声道:
“现在明白了么?
清癯老者点点头:
“小兄弟,你只要完整看一下天启七年宁锦之役,袁崇焕给朝廷的奏疏。他在后面完全就是惊慌失措,毫无办法,坐以待毙”
“这都是他奏疏里的原话,你自己听听:‘我兵战不可透,则锦为必破’,‘又以困锦者困宁,虽城守素备,而食乏援绝。’”
“幸亏建虏当时一个月就撤走了,要是围困上两个月,甚至半年,采取围城打援之策,那是什么结果?”
少年脸上出些了动摇的神色,他从老者手里接过《急选报》,翻到后面奏疏,仔细阅读。
脸上的神色由沮丧变为气恼。
但眼眸里却还残留着一些疑惑,终于嗫嚅道:
“那按你们说的,难道真的应该弃守关外,放弃宁远、锦州,把军队都撤回来不成?”
老者捻着胡须,沉吟着,尚未及回答。
汪汝淳走了过来,说道:
“正是如此。小兄弟,两军对垒,胜负有时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少年把惊异的目光转向他。
汪汝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小兄弟可知道,建奴攻下广宁之后,却并未长久占据,而是很快放火烧毁广宁城池,撤出广宁。”
少年嗫嚅道:
“好像听说过!”
汪汝淳一拍手道:
“建州鞑子尚且明白的道理,为何我大明聪明人这么多,还不明白?”
“鞑子唯恐驻守地方过多,兵力分散,后方空虚。唯恐兵力分散后,建奴老巢被东江毛帅袭击,保不住。我大明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广宁如此大城,鞑子尚且不要。宁远、锦州送给建奴,建奴都不会要,为何我大明却非要死守?”
“胜负之势,在于谁能保存更多有生力量。”
“所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汪汝淳和朱由检会面时,朱由检对他说的。
这道理汪汝淳自然一听就明白,便也在这里说了出来。
布袍少年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
那个壮汉和老者已经喝彩道:“说得好!”“精辟!”
“敢问丈人高姓大名?”那壮汉眸子里满是敬佩的光芒,站起来恭敬问道。
汪汝淳微微一笑,一拱手道:
“鄙人姓名何足挂齿,告辞了!”
一拂袍袖,便转身,飘然而出酒棚。
他心中满意地想到:
“陛下交代自己的任务看来完成的不错,这等酒棚之中,都有人阅读《急选报》,明白袁贼可恶了。”
第43章 《急选报.袁崇焕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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