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是善于星象占卜之道，怎的当时没为自己卜一卦，就来了西山书院担任术数先生。对于修真者而言，凡间几载，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可就是这短短的时日，这位往年一直闭关看星象的孤僻散修却觉得过得比闭关百年还漫长。
    宋不语拱手一揖：“山长容禀，书院还有很多事情呢。自从妖皇被囚，那些乖顺的妖族新送来了许多妖族幼崽，这些幼崽的数量正在与日俱增，还要您定夺。还有那些凡人的孩子，有些没有修仙机缘，终究要在人间入仕途讨生活，得送他们去正经的书院。”
    在这位散修看来，西山书院顶多算是幼崽启蒙园。这里有了妖族幼崽之后，为了让这些连说话识字都不会的跟上教学进度，这里的启蒙教学很长。他还是觉得这些凡人的孩子还是得去凡间的书院，才能以后在凡间界过上好日子。
    “这么多事没定下来，您又要出门远行，还要把裴道友带走。”
    孟渡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时常出门远游，这些具体的事情都交给了书院的授课先生们。可这次，她还真是为了正事。
    裴雪青俊朗的脸庞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他看向一旁的孟渡，目光立刻变得温柔：“妖族的事情，可以送去三垣宗。”
    得到三垣宗剑尊的亲自承诺，宋不语的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望向孟渡：“山长，依您看呢？”
    孟渡想了想，说道：“三垣宗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能得到他们帮助，定能更加妥当。至于那些没有修炼入道机缘的孩子，我与洞庭书院有些旧日情谊。”
    她进屋寻了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你替我送信给洞庭书院的谢珪，看她如何回复。”
    宋不语对凡间有了很多的了解，洞庭书院文风鼎盛，有大儒谢珪当山长。那里的诸生虽是凡人，却能养出浩然之气，浩然宗来自凡间的弟子大多都在洞庭书院学习过。他钦佩地说道：“山长交游广阔，这下这些孩子都各自有了出路了。”
    裴雪青拱手抱拳：“我与山长这次有要紧事，只能让宋道友多辛劳。”
    说罢，裴雪青带着孟渡一起御剑飞行。
    宋不语看着他们远行，他念起缩地成寸的口诀，带上孟渡的亲笔信，前往凡间界江宁府的洞庭书院。
    在洞庭书院外，宋不语本可以直接穿墙术进去，想到这里毕竟是浩然宗眷顾的地方，要是被发现在凡间界私自用法术，少不得被送一封劝诫信，连带了山长的声誉。他学着凡人的样子拿着名帖，请见洞庭书院的山长，立刻被请了进去。
    谢珪见到宋不语，这位仪态端庄的大儒脸上是真切的欣喜。她还记得当时与弟子身处险境，命悬一线，仙人带着他们乘鹤离开。
    这是谢珪终生难忘之事，身为凡人，何其有幸，与仙人把臂同游，相谈甚欢。
    “您是仙人相识之人，也是仙人吧。希望您转达我的挂念，我年事已高，真希望有生之年再向仙人道谢。”
    云游天下，结交好友，结下善缘，果然是山长会做的事情。宋不语心中感慨，能与山长交好，即使是凡人，一定也有可敬之处。他对着身为凡人实话说道：“我只是一介修仙者，称不得仙人。我们收留了许多凡间贫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若无仙缘，还是得学凡间学问。我们山长遣我来此问策。洞庭书院若是和西山书院达成了合作，想见我们山长，只要缘分到了，并非不可能。”
    谢珪点头，说道：“有教无类，广开山门，是我洞庭书院的原则。更何况这些是这些孩子是凡人所生，我们这些凡人怎会弃他们于不顾？若是能过洞庭书院的考核，可入书院学习。过不了的，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他们寻一个合适的书院，或是学些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宋不语松了口气，他能看出来谢珪没有说谎。看来没有山长的这份交情和来自修仙者的威压，洞庭书院也会为这些孩子寻良师，寻出路。
    “还请洞庭书院这边放心，若是学安身立命的本事，西山书院会教他们的。这也是我们山长开西山书院的本意，让他们能依靠自己在这世道上活下去。他们如今所欠缺的是科举一道上的良师。”
    第60章 儒道的背叛
    北海龙宫。
    孟渡刚到了北海上空,就见到偌大的北海波涛汹涌，从中间分开了一条去往海底的通道。一条青龙从海底游上来，龙尾轻甩,浪花溅起，倏忽间，龙身化作人形。
    敖云看向孟渡,眸光明亮，神情尊敬,拱手一揖,说道：“您驾临北海,真是北海之幸，我父王在龙宫设下酒宴，还请尊驾赴宴。”
    孟渡说道：“这次的酒宴等我们回来再喝，可要随我们一同去归墟？”
    敖云的目光比刚才更亮了一些,他点头说道：“当然！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他回头看了一眼北海龙宫的方向，腾云驾雾离开：“再晚,我父王就要追出来了。”
    不多时，云层间传来北海龙王的声音：“孽子,你带着两位贵客要去哪儿啊？”
    敖云化作青龙，飞得更快了。到了渤海之东,敖云松了口气,看向孟渡：“这里的尽头就是归墟，看起来父王是不会追上来了。”
    孟渡看向渤海：“河伯和冯夫人就是来了这里。”
    渤海几亿万里的风浪展现在孟渡面前，一望无际就像是世界的尽头。敖云化作龙形穿梭在渤海之中,裴雪青御剑而起，抵御渤海的风浪。
    孟渡身姿轻盈若飞燕,就如轻飘飘的一片羽毛一样，冯虚御风，借助渤海的风浪，往极东尽头之地而去。
    几亿万里之外的渤海之东，有大壑焉，深不知几亿万丈，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孟渡站在大壑之外，点击使用技能卡。
    【余音绕梁·ssr】
    【主动效果：韩娥曼声哀哭，老幼愁悲，垂涕相对，三日不食。若曼声长歌。老幼喜跃忭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使用它，一里之内，老幼喜怒哀乐尽皆掌控在你的声音中。】
    【被动光环：你的声音会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并且，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孟渡呼唤河伯和冯夫人的声音，在几乎是作用于规则之力的技能卡下，在风浪极大的渤海大壑中，依然传到了河伯和冯夫人的耳中。
    正在抵御魔气的河伯和冯夫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又惊又喜。
    “我似乎听见了尊驾的声音，大壑可以吸收一切有形之物，没想到尊驾在这里还能用上传音之法。夫人，看来我们命不该绝于此啊。”
    冯夫人说道：“尊驾说她就在大壑外围，此行她还带上了敖云和三垣宗剑尊。龙族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敖云正在带着尊驾和三垣宗剑尊进入大壑。本以为我们要葬身此处，龙族久等我们消息不至，才会来归墟查看情况，这下可以提前通知到修真界了。”
    “夫人，这里有魔气侵袭，又有大壑归墟吸收一切的那股可怕能量，敖云这孩子还没有修成真龙之身，不可让他的前途断绝在这里。我这里还能勉励支撑一段时间，还请夫人去大壑之外直接找到尊驾，告知他们归墟情况，让敖云那孩子先回北海去吧。”
    冯夫人没有多加迟疑，点头道：“你再撑半炷香，我一定回来。”
    冯夫人化作一条黑龙，离开了大壑深处，朝着那处微弱的光亮游去。
    敖云正化作青龙用龙族的血脉之力寻找河伯和冯夫人，就见前面一条巨大的黑龙正游过来。
    “冯夫人！”孟渡迎上前去：“你和河伯可还好吗？”
    归墟之中，冯夫人的黑龙真身晃动着龙尾，龙目含泪：“未曾想尊驾竟会来归墟，归墟的封印果然有了裂缝，我与夫君不得不留下来，以自身修为试图补上裂缝。老身要继续回去修补封印了，这件事还请尊驾和三垣宗剑尊快些告知修真界，魔气从归墟封印中跑出来，这必然会引发三界的动荡。”
    敖云化作的青龙按耐不住，直接要往大壑深处去：“我也要去修补封印。”
    冯夫人龙尾轻甩，就把敖云拦住：“我们两个都已经是活了上千岁的老龙了，风烛残年，能以修为补上封印，算是我们的大功德。你一条年纪轻轻的小龙急着补什么封印，真要补封印，龙族的长辈多得是，还用不着你这样的小辈。尊驾，敖云最听您的话，请您让这个孩子回北海吧。龙族子嗣艰难，有天赋的小辈本就不多。而且，敖云的母亲就在归墟的封印里，这孩子命运多舛，实在不该再和归墟封印扯上关系了。”
    孟渡点头：“敖云，你化作龙形，飞得极快，去修真界传信，不要耽搁时间。只有快些把归墟的消息传出去，才是最好的抉择。”
    裴雪青也同样承诺：“冯夫人放心，三垣宗绝不会坐视不理，归墟封印不会要龙族以命相填。”
    “归墟封印若能得到尊驾和三垣宗剑尊相助，说不准能有转机。”冯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敖云：“快走吧，孩子。”
    说罢，冯夫人游了回去，黑色的龙尾在昏暗的大壑中宛若一点浓重的墨水。
    孟渡和裴雪青跟在冯夫人身后，敖云咬了咬牙，作为修为最低的那个人，他深知自己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尽力地往回游，他一定要快些把消息告诉修真界。
    半炷香的时间刚到，黑色巨龙回到了归墟深处，白色的巨龙在封印附近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黑龙游到白龙身边，依偎在一起，抵御着归墟之外的魔气。
    修真界，三垣宗的仙宫内。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白云缭绕宫宇，仙鹤往来其间。
    一条年轻的龙穿过云层，闯过三垣宗的结界，径直向紫微垣的宫殿飞去。
    身穿青色道袍的丹阳仙尊站在最高处，从云端眺望远方，看见云层中的青龙，一挥袍袖，敖云就化作人形站在了她的面前。
    俊朗高傲的龙族向着丹阳仙尊拱手，神情焦急：“敖云见过紫微主，归墟生变，还请您立刻召集各位仙尊，前往归墟加强封印。”
    丹阳仙尊微微颔首：“我已传下紫微令。”
    修真界各大宗门见到三垣宗拿出紫微令，就知道事关重大。无论是修行释道的禅宗，还是修行儒道的浩然宗，还有些修行奇门八卦的宗门，全都派了长老来三垣宗。
    “魔气入侵，浩然宗就没有探查到一点意外？”以乐入道的妙音仙宗琴圣抚弄了发髻，冷笑一声，提出了质疑：“如此重要之事，怎么不是你们儒道的圣者陆玄明前来？”
    浩然宗此番前来的是宗主谢华元的亲传弟子东兰仪，在辈分上就差了一点，面对着各宗门的圣者，他的修为也不够压得住场子。
    东兰仪礼数周全，站起身来，解释道：“师尊正是前些日子查到了些许魔气踪迹，又有些不确定，故而留下书信后，亲自前去查明此事。师尊离开宗门之前，请圣者留在宗门内照看好宗门。我身为师尊亲传弟子，前来代替师尊商议归墟封印之事。”
    “令师尊既然早已发现不对劲，为何不遣人来告诉我们？难道是信不过我们诸位吗？”妙音仙宗的琴圣目光扫了一遍全部人：“来说说看，你们浩然宗信不过的是哪位仙尊？”
    东兰仪也不知为何师尊要悄然前去追查，只给他留了一封信。事已至此，他不能说师尊的不是，只是转移话题道：“归墟封印一事，还请丹阳仙尊示下。”
    丹阳仙尊坐在上首，“事态紧急，本座已经让明恒和扶叶先行前往渤海，诸位道友在此时也不宜互相揣测怀疑，该同心协力才是。”
    妙音仙宗的琴圣不再针对浩然宗的东兰仪，面色冷淡地点头：“紫微主说得是。”
    东兰仪也松了口气，他心里想，也不知师尊有没有收到他的浮云传信。归墟封印真要是出了问题，魔气侵袭修真界，诸位同道中只有儒修的浩然正气最为克制魔气。
    师尊以宗主之令让圣者必须留在宗门内，不准圣者外出，少了圣者，师尊又不在，这也怪不得刚才琴圣对浩然宗不满。
    “事不宜迟，还请诸位随我前往归墟，莫要让其他人久等了。三界安危，在此一举。”
    修真界众人见丹阳仙尊发话了，全都起身，整肃衣冠，收敛神情，郑重地说道：“是。三界安危，在此一举！”
    这些穿着道袍的人族修士上了云舟，即使知道此行前去，定然生路渺茫，很可能要像千年前的那些大能前辈一样，用自己的灵力修为乃至于寿命去加固归墟封印，但是各大宗门的宗主和长老怡然不惧。在这些宗门长老之间，唯一略显突兀的正是修为只有元婴期的浩然宗修士东兰仪。
    东兰仪看着周围都是令宗门中最出色的人才，心中不由得苦笑，若是师尊给不出一个缘由，这次之后他们浩然宗的名声要大受影响啊。
    他内心也有些疑惑，到底师尊是去忙何等要紧的事情，竟连归墟封印这样的事都要他来代劳。
    几百年的相处，东兰仪深知自己师尊的秉性，她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此番他代表浩然宗前去加固归墟封印，其实师尊给了他一个法宝，在加固封印力有不逮时，可以抽取师尊的生命力。
    他前来和师尊前来是一样的，只是，其他人怕是不信。他也已经做好准备牺牲自己，万不得已，他不想让师尊受到伤害。
    东兰仪的心中依然有些困惑，究竟是什么牵绊了师尊的脚步呢？他垂下目光，在心中祈祷师尊一切安好。
    万里之外，谢华元也垂下目光，她站在凡间界一处府邸外边，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
    谢华元一身布衣，气度出众，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街上就有热情的妇人过来问道：“这位夫人不是咱们雍州府的本地人吧，您来这儿是要找什么人吗？”
    谢华元问道：“此间小院住的是何人？也许，我与她有共同的旧识。”
    那妇人恍然：“怪不得您气度出众，原来也是京城里出来的。住在这处小院儿的就是宫里头被放出来的宫女，天子登基后，就把先帝身边的宫女内侍都放了一批出来，开恩叫他们家人团聚呢。”
    “京城，先帝身边的人。”谢华元微微叹气：“看来真是有旧。”
    她对陆玄明这位儒道圣者向来尊重，也知道陆玄明之前去过京城，只是先前就算是京城那里有魔气出现，也从不曾想过要调查这位圣者。
    如今看来，她还真是一叶障目，差点铸下大错。
    浩然正气对魔气最为敏锐，谢华元又直接站在了小院外边，她可以确定这处小院的主人必然接触过魔气。
    陆玄明身为儒道圣者，在儒道上的修行比她还要更进一步，深受诸多弟子的尊崇。他若是在京城见过这位先帝跟前的宫女，怎会认不出魔气？
    她感受到的凡间界魔气稍纵即逝，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想来，也是这位圣者以更高深的修行，提前一步发现了魔气，为此遮掩。
    浩然正气向来与魔气不共戴天，谁能想到儒道圣者竟然会成为那个背叛者？
    谢华元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61章 神仙眷侣（2400字）
    大壑归墟,深不见底。
    孟渡仰头望着，海水昏暗，距离海面越远,那些光亮越是缥缈难寻，只有浓重的黑色。
    在这样的深海中，很容易生出一种天地虚无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