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王妃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二郎与宋家亲事没成。”
裴良玉心一沉,拢在袖中的手也收紧了,面上却摆出惊讶之色:“不是都大致说定,要请人上门说媒了?”
“是啊,”汾阳王妃动了动唇角,“谁能想得到呢。”
汾阳王妃说得意味深长,裴良玉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偏头,看着宫门上金黄的门钉:“我已归家,王妃不该与我说这些了。”
“可我心里,还是把你当亲儿媳看的,”汾阳王妃叹了一声,“你的户籍还在汾阳王府呢。”
裴良玉心中一凛,方才在太后面前说的这么好听,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
“多谢王妃提醒,”裴良玉拢了拢披风,挡去身上寒意,“我会记得求太后替我送信给家里,早些上汾阳王府,把事情办妥的。”
“不必了,我出宫后去你家中,也是要办此事的,”汾阳王妃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若我还想玉儿你做儿媳,玉儿你肯不肯?”
汾阳王妃一句话,听得裴良玉浑身毛骨悚然,这话一个回不好,汾阳王妃定会生疑。
想到那日去主院,忙前忙后的那个婆子,裴良玉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只怕汾阳王妃今日,本就是带着疑虑进宫的。
“王妃说的哪里话,”裴良玉幽幽叹了口气,“我与您既有一段婆媳缘,以后便不是一家人,却也是抹不去的。只是我已归本家,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啊,不一样的,”汾阳王妃盯着裴良玉看了许久,方笑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天冷,小姑娘家家的,别在雪地里久站,快回吧。”
汾阳王妃伸手时,裴良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此刻,她只含笑欠身一礼:“我送王妃,自然请王妃先行。”
汾阳王妃点点头,上了离宫的马车。
裴良玉脸上笑容不变,喊了云裳一同回去,等到了住处,才道:“大冬天的在雪地里走上两回,出了一身的汗,云裳你替我问问小厨房有热水没有,我要擦擦身。”
待云裳出门离开,留裴良玉自己在屋子里了,她方软在榻上。
什么继续做儿媳,她都回裴家了,若要继续做她儿媳,还有什么办法?
汾阳王府与宋氏结亲不成,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想起那日偷听到汾阳王妃拒绝的话,裴良玉反应没上回那么大,只是觉得讽刺,到底还是活着的亲儿子更重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裴良玉闭上眼,揉着有些抽痛的太阳穴,不成,我裴良玉一辈子的事,可不能靠着汾阳王府的良心。那一家子,做出什么都不会叫人惊讶。若再带累了家族名声……
等重新梳洗更衣,裴良玉换了身衣裳去了太后屋里。
“玉儿来了,”太后见裴良玉打散了头发,待了从前做姑娘时最爱的头饰,很是喜欢,转头吩咐李嬷嬷,“哀家记得前儿送了一匣子粉珍珠?过会儿你去找出来,让人送去司珍司,给玉儿打套新头面来。”
“我又要偏姑姥的好东西了,”裴良玉高高兴兴上来谢恩,被太后拉着就在身边坐了。
“司制司的新衣裳也做的差不离,本是今日就要送来,哪知事情杂乱,哀家便打发人让她们明日再来了,”太后说罢,才问,“方才你送汾阳王妃出门,可还顺利?”
裴良玉犹豫片刻,才小声道:“我想向姑姥借个人。”
太后闻言便说:“这事同你李嬷嬷说去。”
“可我想借人出宫替我传个话,”长乐宫中的事,李嬷嬷管得,但出宫的事,就得太后发话了。
见太后疑惑,裴良玉悄悄道:“方才我送王妃出宫,她同我说还要去我家将我的户籍之事办妥。”
太后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之色,裴良玉面上浮出几分羞意:“不是我不信王妃,可将户籍落回家这种事,还是得知道确切的结果,才能安心。”
“你说的是,”太后含笑看向李嬷嬷,“这汾阳王妃也是,两府改户籍之事,只要两家同意,照流程并不难办,怎么她还要亲自去。”
李嬷嬷听出太后话里的意思:“我去好生挑个能说会道的去。”
“去吧去吧,连着方才那事也一并问问,”太后又意味深长道,“要么还是你亲自走一趟,有些话,不是你去,只怕说不清。”
“怎敢劳动嬷嬷,”裴良玉没料想太后竟让李嬷嬷去。
“也不独你这一桩,我也有话要问的。”
太后这话出来,才叫裴良玉松口气,却也有些好奇,太后有什么话,是要李嬷嬷亲去才能问的?
*
到了晚间,凤仪宫中处处点起灯火,皇帝驾临,自然非同一般。
等用过晚膳,皇帝见皇后遣退了一干宫人,便知皇后必然有事要说。
皇后已卸了头上钗环,身上气势便不如白日凌厉,又有灯火映衬,更添五分柔顺:“太子妃没了快一年,不知皇上可已定了人选?”
听到太子妃三字,皇帝心下一紧,也没了灯下看美人的心思。无他,只因赵国公府那道德败坏的姑娘,是他挑的。又因要用赵国公,碍于两家脸面,甚至这坏名声,都只能取其轻的落在太子身上,而不是赵国公府。
“尚未,皇后这是有了人选?”
“有是有一个,却也就是我自己看上了,”皇后转过身,“皇上替我参详参详?”
只要不是怨他,皇帝倒是很乐意搭话,三两句便把方才的尴尬去了:“你瞧上了谁?”
“是裴家三丫头,”皇后看到皇帝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昨儿三丫头进宫陪伴太后,我一见她,就觉得合适,回来再看旁人,就都觉得各种不足了。”
皇帝手指点了点桌子:“她可是二嫁,你不介意了?”
“瞧皇上说的,除了名声上,三丫头那算什么二嫁,”皇后手指在茶盏盖上转了转,“您今儿是没听见,汾阳王妃可把她夸出一朵花儿了。”
“当初汾阳王妃闹得多难看,您是知道的,就这,还能说三丫头的好,甚至说出日后不管三丫头嫁到谁家,都把她当亲女儿护着的话,足见三丫头品行高洁。日后两个皇孙养在她膝下,我也能放心。”
提起皇孙和小郡主,皇帝面上神色微暖,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三丫头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了。只是裴家那边,恐怕难应。”
皇后有些奇怪:“三丫头非嫡长女,又是二婚,裴家还能不乐意?”
“裴家到底是世家,”皇帝眸色微暗,“前朝末帝还想求娶裴家女为后呢,你看他可成了?”
见皇后沉默不语,皇帝又道:“你别看三丫头不是长房之女,二房又似不显。事实上,裴二在士林中颇有清名,她当初又是为了满族女儿名声才嫁进了汾阳王府,裴家焉能不护着她?”
“她母亲与太后是姑侄,同出自西南李氏,”皇帝越说越起劲,“姑姑嫁到了山东沈氏,几个同辈兄弟姐妹嫁娶,莫不是大族出身。”
见皇后听得目瞪口呆,皇帝才满意的收了:“若只裴家一家,不足为虑,朕直接下旨,谁敢不从,但世家之间,多为姻亲,如今朝中上下,与世家有关的官员,占八成以上。若她与冬郎真能成,于国于家倒都是好事。”
皇后并非世家出身,对此了解有限,只知道皇帝看重裴家,尊重太后,又兼裴良玉本人的确不错,方起了心思。却不想,世家这两个字,在皇帝心里分量颇重。
而皇帝方才说的世家之势,在皇后心里也烧起了一团火。好似能娶得世家之女,太子日后便能坐稳太子之位,再不必担心其他。
“可,”皇后犹豫片刻,“若裴家真这么好,她当初又是如何与汾阳王府说亲的?”
“汾阳王妃姓高,”皇帝饮了一口茶,却也还是压不住腹中酸气,“老汾阳王曾救过高家家主,和高家便有了往来,高氏出嫁前后,和裴氏几个夫人关系都好。”
世家之后,几个夫人又关系要好,裴良玉不是裴家嫡长女,求的也就是一个余生顺遂如意。如此,两家议亲,倒不算难想。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头好些事,我竟从不知道。”
“朕也是听太后说过,”提起太后,皇帝面上带了几分尊重之意,“世家有好有坏,便是一家之中,有高调的,也有谦虚若平民的,若非太后说过,朕有心梳理,怕也未必能发现。”
“前朝盛世,便多有世家子参与其中,若……”
若什么?皇帝没说完,可皇后却懂了皇帝的期待。
本朝传至今日,已有三代,虽有内忧外患,吏治尚且还算清明,少有天灾人祸。作为一名皇帝,他已称得上是明君,但谁不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在史书上有大文章可做?
皇后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先皇要亲去西南迎娶李氏女回宫。为何太后一生无有生育,却荣宠依旧,还特意取中了太后养子登基为帝。皇家根基尚浅,还需借世家之力。
皇后心思百转,面上却笑道:“既然皇上也觉得好,我明日一早就让人去探探裴家的意。”
比起皇帝,皇后心中更添几分笃定。太后并不反对,显然便是有意,早些时候还听说李嬷嬷亲自出宫往裴家去,这事成的把握,更该多上几分。
第8章 留宫小住第八天
“下雪了?”
裴良玉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云裳提着食盒进门,衣角还有没化尽的点点白,“我这里不用留人,你快回去换身衣裳。”
“多谢姑娘,”云裳笑笑,“我先给姑娘把膳摆好。今儿小厨房做了不少可口的点心,姑娘多用两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不必管我,”裴良玉先前因那个宫人之事,对云裳印象不好,这两日相处下来,觉着还算投性,行止间也随意了三分。
云裳回去换衣裳,裴良玉自己用饭过半,外头便有了响动。
“你可真快,”裴良玉还以为是云裳回来,正开口玩笑,哪知就瞧见李嬷嬷,眼前一亮,“嬷嬷回来了?”
“才回来不久,”李嬷嬷笑着进门,又让出身后之人。
“大伯母!”裴良玉有些惊讶的搁下筷子,起身迎了两步。
“玉儿,”裴大夫人笑着应了一声,才和李嬷嬷道谢,“多谢李尚仪亲自领我过来。”
裴良玉看得心里疑惑,却没做声,等李嬷嬷走了,才请裴大夫人到主位坐。
裴大夫人瞧见桌上用到一半的点心,便让裴良玉不必理她,先把饭用了,才让跟着自己进宫的仆妇出去守着。
裴良玉推不过,忙胡乱又吃了几口,便坐到了裴夫人身边。
“大伯母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裴大夫人是裴家宗妇,若是一般事,哪里会由她进宫。
裴大夫人点点头,半点不提昨日与汾阳王妃的交锋,轻描淡写道:“昨日家里已经把你的户籍重新上回来了。”
裴良玉听见这话,长舒一口气,面上露出笑意:“这样的事,让人带个话就成,怎么还劳动您了。”
“因为还有一桩事,让旁人来,是万不能放心的,”大伯母说完,看了门口一眼,问,“太后可与你说过,想给你说亲的话?”
“这倒没有,”裴良玉摇了摇头,心都提了几分,“难道李嬷嬷昨儿亲去,是说这事?”
“是也不是,”裴大夫人和裴良玉挨近了些,“只是皇后娘娘看上你了,有心聘你做太子继妃,和太后提起,太后便遣了人来家里递话,免得咱们慌乱。”
“那应当是昨儿了,皇后娘娘特意将我支出去,和太后说了好一阵,”裴良玉说完,剔透的眼睛看向裴大夫人,“大伯母可是来同我说家里的想法的?”
“因怕写信不能将家里的意思尽数传到,我才来了,”裴大夫人温和道,“家里的意思是,你若想嫁,届时便可应下,若不想,咱们就拒了,要是你想单过,我裴家也出得起那个花费。”
裴良玉听了,将话一一记在心里:“大伯母,我,我再想想。”
“不急,”裴大夫人满不在乎,“想不出来,推了就是。”
这一句,却是裴大夫人自己的想法了。
“还有汾阳王府,”裴大夫人一句话将裴良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回家之后,同家里说了那些事,母亲便给你姑姑写了信。”
给姑姑写信?裴良玉眨眨眼,对了,姑丈姓宋啊!汾阳王府二郎君议亲的人家也姓宋,所以,二郎君几乎说定的亲事飞了,还和她家有关?
“那宋家和姑姑家有亲?”
“你呀,”裴大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等你回家,罚你不将世家谱系背完,不许出门。”
“啊?大伯母别,那也太多了,”裴良玉比了个手势,“还每年都要添那么厚一本,我就是一时忘了,再看几遍就是。”
“这可不成,你得把世家谱都一一背完才成,”裴大夫人面色有些严肃,“不是大伯母不疼你,若你日后真嫁进皇家,这些对你,便都是用得上的。”
裴大夫人搂着裴良玉轻声道:“大伯母是不乐意你嫁进宫里的,一年三百六十日,连回娘家都由不得自己,天底下多少眼睛看着呢。”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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