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门楣上悬了一道红绸,代表着府中有喜事,却没有大肆张罗,连宴席都不曾摆,只请了几个平日里来往密切的朝臣,连同显王一同在府里简简单单用了饭便散了,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半点喜气。
金桂院正房里,吉娜对着送上来的茶汤果点怎么看都不顺意,砸了茶瓯,把端茶汤上来的婢女一巴掌扇倒在地,狠狠骂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
“你们以为越过我就能当王妃了?一个个都来算计我!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她骂到后来,气愤地吐着高昌话,叽里咕噜教伺候的婢女们听不明白,却也知道眼前这位王妃不是好惹的,都缩着头退到一旁不敢看她,听着她发着火。
骂了好一会,跟她从高昌来的婢女打了帘子进来,屈膝道:“王妃,马车已经从沅城大长公主府出来了,想来就快到府里了。”
吉娜一想到贤王府从此就要多个侧妃,心里的火气便是压也压不住,从牙根里挤出一句来:“她进这个门容易,想好好过可不容易!”
当初周楚楚来与她说话,分明是说顾明珠与贤王李裕有旧,李裕心中一直惦记着顾明珠,还为她出谋划策,要替她除掉顾明珠这个眼中钉。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在马车中被人拖出来的是周楚楚,还有贤王居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救了的也是周楚楚!
她可是听说了,当时贤王急得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一把将已经衣裳狼藉花钗遍地的周楚楚一把拥入怀里,全然不顾她已经被扯开了衣袍,露出雪白的肩膀,就那样在他怀里还小声的安慰着,还敢说他们没什么!
想到这里吉娜就觉得气得要吐血,自己那么信任周楚楚,最后却让她进了府里来,成了贤王侧妃!
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现在就拿鞭子抽烂周楚楚那张脸,面容扭曲着转回头等着婢女:“让你去打听的事可问清楚了?”
婢女忙道:“问清楚了,宫里来送赏赐的嬷嬷就是在甘露殿伺候的,说是长平郡主已经入宫伴读有些时候了,日日陪着安平公主殿下去东宫崇文馆听先生讲课,零陵郡主入宫之后,也是长平郡主说了,不用两位郡主一同前去伴读,就留了零陵郡主在内宫里打点,还是她陪着公主殿下去崇文馆的。”
果然!吉娜气得脸色铁青,她怎么会不知道,贤王当初也是在东宫崇文馆里学习课业,看来周楚楚是早就有心了,两人在崇文馆日日相对,怎么可能没有瓜葛!
怪不得当初她刚入宫,周楚楚便一脸亲热,想来是早就打了主意,要想尽办法嫁入贤王府里来,还故意让她注意顾明珠,却是掩饰自己的那点龌龊的心思!
她恨声道:“好,好个会打算的长平郡主!”
既然嫁进了贤王府,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当初她父王的几个妃嫔不也是不知好歹,敢跟她争抢东西,最后都被她活生生弄死了,却还没有人知道,周楚楚就是下一个!
她正气恼着,外边传来婢女的声音:“殿下来了。”
她脸上的凶狠之色忙敛了去,吩咐婢女替自己整了衣裙与发髻,这才带着人迎了出去。
李裕看着她,微微蹙了蹙眉,更是添了烦躁之意,当日若不是她动了那些歪心思,自己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与周楚楚扯上了关系,现在引来一身麻烦,更是教他郁闷不已。
“一会马车就要到府里了,可都安排妥当了?”李裕烦闷地别开头去,沉沉问道。
府里大小事都是管事嬷嬷打点的,只是这纳侧妃的事终究还是要吉娜这个王妃露面张罗,不得不教给她安排。
吉娜撇撇嘴,扯出一丝笑:“安排好了,我思量着玉桃院极好,那里有花有池,很是清幽,不如就让她住在那边去吧。”
李裕听得就有气,玉桃院是贤王府最偏僻的院子,窄小简陋,就是住一个寻常的通房都有些委屈,她却要把刚嫁进府里来的侧妃安顿在那里,可见是心胸狭窄至极。
他虽然瞧不上周楚楚,但终究还是要有所顾忌的,沅城大长公主府里虽然没有掌权,却有陶朱之富,日后说不得有用得着的时候,毕竟钱可通神,对他日后行事大有助益。
“那里不曾修葺,如何能够住人,将她安顿在翠柳院吧。”
吉娜气得倒仰,她就是不想让周楚楚靠近李裕,才安排她在玉桃院住着的,可现在要住在翠柳院,那是离李裕的前院最近的院子,分明是李裕有私心。
还敢说他们没有旧!
吉娜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李裕用不满的目光望向她时,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心里却是把这笔账都记在了周楚楚头上,等着她进了王府后再好好与她清算!
李裕听她答应下来,才嗯了一声,又与她说着:“还有一件事,你这些时日多入宫给阿娘请安走动走动,与阿娘说说话,也能亲近一些。”
吉娜不满地低声道:“我还是不去了,娘娘不怎么与我说话,倒是与零陵郡主说个不停,我坐在那里像个不相干的人,又何必去丢那个脸。”
李裕气得直皱眉,恨铁不成钢地一字一句道:“你是贤王妃,阿娘就是与你再不亲近也会给你脸面,只是你是高昌人不通中原礼仪规矩,难免会有些冷落,所以才要你多入宫走动,走动多了阿娘也会待你更亲热些,有什么话也会与你说了。”
他如今是真的没有法子了,原本天后对他便有芥蒂,这一次更是娶了周楚楚,瞧着像是风光无限,娶了一位郡主为侧妃,又有了沅城大长公主府的支持,可知道究竟的人却是看得明白,周楚楚与沅城大长公主府是韩氏一党中人,虽然不曾获罪,但在天后心里却怕也是已经不会再用的了,如此以来让他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他不能随意出入内宫,只能盼着吉娜替他打听打听消息了。
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娶的王妃不成事,若是换了是顾明珠,又怎么会让他这样为难。
李裕的心里满是感慨和无奈,苦涩的感觉无人可说。
第389章 对策(第一更)
与李裕一般苦恼的还有陈留王李念,他坐在王府的水榭中,目光空洞地望着水榭下已经结了冰棱的池水。
已经是数九寒天,荷花池中只剩下几枝残枝枯叶,浮冰下连往日游动的锦鲤都不见,一片死寂。
水榭的窗户大敞着,呼啸的北风夹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李念却是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雕像。
这一次将他努力许久的心血都给浪费了,来长安之后他费了不少心思摆出礼贤下士,亲和近人的姿态,与朝中众臣结交,在天后的威压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谋士羽翼,却在这一次之间被尽数剪掉。
没有人愿意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再来陈留王府,也没有人愿意承认是他的人,昔日车水马龙的陈留王府顿时门口罗雀。
只是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圣人对他已经起了怀疑之心,甚至不再相信他,真的相信他与韩氏一族结党,他失去了唯一的依仗。
如今他被禁足王府,连入宫都不能,还有什么办法自救,大概只能在这里等着诏谕送他会陈留了。
水榭里伺候的随从看着李念的样子,很是不安:“殿下,这里风大太冷,不如还是回院子去吧。”
李念许久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声音道:“去取酒来。”
随从满脸为难:“天寒地冻,若是吃了冷酒是要伤身子的。”
李念猛然抬起头,清秀的脸上一片阴霾:“让你去,你就去!”
随从只得答应着,正要下去,却听水榭外有仆从急急来报:“殿下,崔家七郎君回府来了,求见殿下。”
恍如在洪流之中见到一根浮木,李念眼中顿时生出希冀来,一迭声吩咐:“快,快请七郎过来,不,我去书房见他。”
大步进了书房,就看见一身锦袍把玩着他的纸镇的崔奕,见他来了才笑了笑与他作礼:“殿下。”
李念顾不得与他多礼,上前一把扶起他:“七郎,你可是回来了,如今……”
他说着摇了摇头,一脸苦笑:“你与五郎怕是怪我了。”
崔奕看着他,心里却满是感叹,果然五兄说得对,他说自己若是回王府来,殿下必然会焦急不已,再不避讳自己所做的事,对他们的话再不会有半点异议。
“殿下不必如此,如今的情形五兄与我都已经清楚,这几日是在想法子帮着殿下应对眼前的困境。”
李念心里大喜过望,请了崔奕在榻席上坐下,又命人上酒菜,这才问道:“可有法子了?这些时日我真是一筹莫展,竟然没有半点主意,这个局实在是极其凶险。”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韩氏结盟不曾有纸上约定,不过是意会,便是韩氏真的出了事,也牵扯不到他头上,可是没想到韩彦竟然糊涂到写了密信与自己,还被圣人的监门卫拿了个正着。
不过思来想去,他终究觉得韩氏与韩彦也不是那么愚蠢的人,看来还是有人动了手布下这个局,至于那个幕后的人,不消说只能是甘露殿里的女人了。
崔奕看着他,点点头:“五兄也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有法子帮殿下破困了。”
李念再等不得了,忙道:“七郎请说,我必然言听计从。”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又是一阵动荡,不少朝臣上奏参陈留王李念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还有人参他好大喜功,昏庸无为怠慢差事,更有人参他纵容王府下人作恶胡为,奏章上更是明明白白写着陈留王府的仆从抢了哪一户百姓家的娘子,陈留王明知此事却还肆意包庇,求圣人严惩于他。
雪片一般的奏章送进了太极殿,陈留王也成了众矢之的,仿佛韩氏一家被流放发配,下一个倒下的就该是陈留王了。
圣人忍着头风之痛,翻看了几本奏章,愤愤地将那些奏章尽数扫到地上,狠狠道:“他们这才叫结党营私,分明是有预谋的,借着韩家之事要参到陈留王。”
“陈留王倒了,下一个该是谁?朕吗?”
龙颜大怒,太极殿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都不敢开口。
圣人捂着头靠在凭几上,呼呼直喘粗气。
刘安小心地上前:“圣人,陈留王殿下又在宫外等候觐见。”
他说着,又轻声补了一句:“殿下跪在雪地里,谁劝都不肯起来,说是求圣人治他的罪。”
圣人气得又坐起身子来,铁青着脸:“他们一个个都在逼朕!”
刘安也吓得不敢出声,低着头不言不语。
好一会,圣人才道:“罢了,你让他入宫来,朕来问他!”
陈留王入了太极殿后,圣人便遣退了一干伺候的人,父子二人独自留在殿中密探。
刘安也没有留下,他带着几名小宦去了偏殿候着,只是让御前伺候的宫婢留在门外,吩咐她们若是圣人唤他就即刻来报。
偏殿里虽然不比正殿烧了地龙,却也摆了好几盆炭盆,都是银丝炭,烧的旺旺的,暖意融融。
几名小宦殷勤地给刘安捧了茶汤果点,伺候得体贴周到,他们也都知道眼前这位是圣人最为信任的贴身伺候的大监,若是能够得他看重,在这宫里也就能平步青云了。
只是刘安这会子却是紧皱着眉头,用铜拨子扒拉了一下炭火,面露犹豫之色,好一会才唤了一个小宦近前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宦愣了愣,忙应承着退了出去,却是悄无声息从太极殿偏门出了殿去,穿过数重殿阁甬道,去了甘露殿。
天后听了小宦的话,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很快又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你去吧,转告刘安,他有心了。”
小宦心里一轻,忙行礼退下,心里却是清楚,刘安冒着被圣人发现的危险,也要让他来传了话给天后,为的就是卖个好给天后,让她知道自己是有心向天后效忠的。
只是刘安在宫中几十年,贵为御前大监,早已经是人精了,他如此卖力讨好天后,莫非是嗅到什么风声了?
小宦心里一紧,机敏地想了个来回,打定主意日后还是要想法子多来甘露殿这边走动走动。
第390章 聪明之人(第二更)
陈留王李念从太极殿出来时,圣人的诏谕也送来了甘露殿,让天后替陈留王和岑六娘子打点亲迎大礼,照着先前订下的日子,大礼就在二月里,出了正月就要成礼。
天后笑了笑,接了诏谕,吩咐了尚宫局打点。
徐司言看着那道明黄诏书,却是叹了口气:“想不到布置这许久,好不容易让圣人动了怒,最后却轻易被破解了。”
天后倒是不在意,将那诏书扔在案几上:“圣人对陈留王很是中意,不是简简单单就会死心的,原本也没打算这一次就能送他回陈留,如今倒也不出意料之外。”
她慵懒地偎在炭盆边,打了个呵欠,慢慢道:“只是这一回他倒是教我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他只能困在陈留王府里等着圣人心软,他却是用上了心思了。”
徐司言轻声道:“娘娘是说那些奏章……”
天后冷笑一声:“韩家已经没了,陈留王又被禁足在王府,谁都看得出他失势了,我还未有任何表露,谁又有兴致这样追打落水之犬,若不是他自己安排得,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参奏一个可能随时被送回封地的藩王。”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顾明珠:“明珠可看出用意来了?”
顾明珠微微蹙眉,低声道:“陈留王殿下是想以此让圣人觉得有人结党,故意参奏要除掉陈留王殿下,圣人疑心之下自然不会轻易对陈留王殿下动手。”
“不错。”天后看着她满意地笑了,“结党营私乃是上位者的大忌也。”
“只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不会是李念那样急于求成之人能够想出来的,想来又是崔家那小子替他出的主意。”
天后感慨一声,却没有看见顾明珠脸色一闪即过的变化,倒是笑笑继续道:“崔家五郎果然名不虚传,少年多智,当得上世家诸葛的称号。”
徐司言轻声道:“只是这样的人是世家中人,未必是好事。”
毕竟世家一心支持陈留王,与天后一党终究是对立的。
顾明珠的心这时候也提了起来,她始终不能回避这个现实,世家与天后一党始终不睦,矛盾日渐突显,入喉难保不会有正面交手之日,她若真的答应了崔临,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明珠娘子 第1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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