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低笑。
“上来吧,我送你回家。”韩旭打开车门,用一只手覆着女人柔软的发顶。两位专家被他派来的司机接走了,这样能少绕一点路。
林淡弯腰坐进副驾驶座,长长吐出一口气。
韩旭把自己的手机连接到车载音响上,播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又帮林淡拆开一瓶牛奶,柔声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领导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会帮我们提交破产保护申请。有政府牵头,法院那边不会同意王律师的方案。”
“那你可以松口气了。”
“是啊,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林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韩旭转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睡了过去。只在几秒钟内,她就能把头抵住玻璃窗,陷入酣眠,由此可见这段时间她有多累。韩旭几乎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走过的。
她每天有开不完的会,查不完的账册,写不完的材料。有些股东只是开个会就差点疯掉,她却把所有会议都录了音,事后反复地去听,反复地去揣摩大家的意图,再逐个去做思想工作,寻求大家的支持。为了看懂账册,她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财会知识,还在网上申报了经济法方面的课程。
她像一个陀螺,每时每刻都在连轴转,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的工作强度,她却硬生生撑了过来。韩旭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却感觉不到半点欣慰。她原本可以不用担负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的偏见和汪骏的背叛,她现在大概已经踏上了去美国求学的道路。她会过得比现在轻松自在无数倍。
韩旭看着林淡疲惫不堪的睡颜,看着她即便三个多月却依旧瘦得不见隆起的肚子,目中满是愧疚和懊悔。他脱掉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轻轻捧住她的脑袋,将之挪到自己的肩头,然后尽量小心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把车平稳地开走。
林淡的脑袋在他肩窝处晃动,细软的头发摩挲着他的侧脸,恰似挠过了他的心尖。他每隔一会儿便垂下头看看她,眸色不断加深。原本半小时的路程,韩旭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而林淡还在安睡,没有醒转的迹象。把车停稳后,他举起手,目中满是挣扎,过了很久才轻轻抚了抚林淡苍白的脸颊。
林淡立刻苏醒,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
韩旭像是被炭火烫了一下,立刻收回手,哑声道:“到家了,我正准备叫你。”
林淡揉揉太阳穴,试图清醒一点,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盖着韩旭的西装外套。难怪她做了一个梦里,梦里的自己躺在满带阳光气息的温暖小窝中甜睡,却原来这股味道是从韩旭的衣服里散发出来的。
她立刻把西装外套还回去,真挚道:“谢谢你。”
韩旭又想叹气了,不厌其烦地提醒:“不要对我说谢谢,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先上去,我来搬东西。”他帮林淡解开安全带,然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送上电梯,这才转回去搬鸡蛋。
电梯里的一名住户不无羡慕地对林淡说道:“你老公真疼你,我天天看见他接你下班,每隔几天就给你大箱大箱地买鸡蛋、奶粉、蔬果和日用品。你在家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吧?”
林淡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向对方解释。她不愿意自己的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韩旭大包小包地回到家,走进厨房准备做饭,看见炖在炉灶上的鸡汤,不由拧眉:“你今天还要去医院探望薛姨和汪叔?”
“是的,吃完饭就去。”林淡换好居家服从卧室里走出来。这套公寓是韩旭重新给她租的,离医院和公司都很近,面积也更大,住起来很舒适。
“就不能休息一天吗,你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韩旭满脸都是不认同。林淡每天工作那么忙,却还坚持不懈地去医院探望薛姨和汪叔,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不能,快做饭吧。”林淡把围裙递给韩旭,自己穿上另一件。
韩旭无法,只能一边叹息一边洗菜切菜。两人默契十足地做完饭,又一块儿吃光,略收拾一下便去了医院。
汪兆坤住在市里的医院,与薛瑶的疗养院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他害怕妻子担心,所以生病了也没跟她说,只是每天脱掉病服穿上西装,给妻子打一个视讯电话。疗养院的收费太贵了,他住不起。
薛瑶知道公司破产很麻烦,倒也没怎么怀疑。
这可苦了林淡,每天晚上光是探望两位老人,她就得花费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两头来回跑,来回安抚,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韩旭担心她累到,每天晚上都会陪她去。
韩老爷子把汪家的一切看在眼里,时常对孙子感叹:“汪骏那小子是个有后福的,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即便死了,他爹妈也有靠。你找女朋友的时候就照着林淡这样的去找,包你一辈子活在福窝里。”
韩旭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特别难受。是啊,汪骏有福,于是所有的责任都由林淡帮他承担,可是谁又会去考虑林淡的感受?她累不累苦不苦,有人关心过吗?如果林淡是他的女朋友,他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在韩旭的胡思乱想中,疗养院到了,林淡把鸡汤一口一口喂给薛姨,不时帮她擦嘴,轻言细语地陪她说话。
薛瑶紧紧握着林淡的手,担忧道:“你怎么又瘦了?”
“没瘦,您看错了。我今天早上称体重还重了两斤呢。”
“工作累不累?要是累了你就别去公司了。”
“不累,破产的事有管理人去处理,我在旁边学习一下。”
“那就好。哎,都怪我拖累了你们。”
“有您在,咱们这个家就在,怎么能算是拖累呢?您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
“好好好,我一定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争取早点把身体养好,然后回家帮你带孙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林淡把所有的辛苦都隐藏起来,丝毫不让薛姨担心。
看完薛姨,林淡拎着另一桶鸡汤去市区的医院探望汪兆坤。
“汪叔,金鼎的事情有转机了,这是资料,您看一看。”林淡把一沓资料递过去。
汪兆坤一页一页认真翻看,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一般轻松地笑了:“小淡,你做得很好。换做是我,我都不一定能从这团乱麻里找出唯一能解开死结的两个线头。”
“要不是汪叔您一直致力于新产品的研发,我也没有办法找到一线生机。企业的活力在于技术的革新,这句话还是您当年去b大做演讲的时候说的呢。”林淡谦虚道。
汪兆坤连连朗笑,遍布心头的阴云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儿子虽然走了,但是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儿媳妇,这是老天爷赐给汪家的礼物,也是他们二老的福分。
听见汪兆坤的笑声,韩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不舒服。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林淡;所有人都有或这或那的理由推卸责任,唯独林淡不可以。为什么?
韩旭起初还耐着性子听两人说话,到后面已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匆匆走到外面的楼梯间,极度烦闷地对着墙壁骂了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凭什么林淡要替汪骏承担这一切?这个世界怎么能如此不公平?
回到病房后,韩旭盯着林淡故作轻松愉悦的侧脸,再次默然长叹。
…………
翌日,王律师将破产方案递交给了法院,却被驳回了,随即他得到一连串不好的消息。金鼎已被法院列入破产保护的范畴,将拥有三个月的调整重组期,政府还向金鼎发放了两千万的破产援助金,力图让这家公司起死回生。林淡把金鼎的两条生产线租给了另外一家企业,获得了五千多万的租金,并变卖了一批机器,筹到了一千多万。
零零总总加起来,她竟筹集到了近一个亿的资金,足够金鼎支撑好一阵子。
王律师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噩耗,又从政府的某一位官员口中得知,即便金鼎没能重组成功,政府也会限制外资企业对金鼎的收购。也就是说,曾镇渊布好的局全都被林淡打破了。
王律师急得直冒冷汗,立刻给曾镇渊打了一个电话。
第315章 谁说我是拜金女15
曾镇渊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沉思。照片是记者在瑞丰总部门口抓拍的,一名身材纤瘦、容貌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坐进汽车里,老人虽然只露出一张侧脸,却不难看出他的表情非常凝重,几名中年男人从大楼里追出来,显得十分焦急。唯独女子眉目低垂,红唇轻抿,静谧而又淡雅,像是一株盛开在幽谷中的兰。
这张照片的基调是灰暗的,然而因为有了女子的存在,却又在转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在此之前,曾镇渊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成为他收购瑞丰和金鼎的拦路虎,她实实在在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不过这点小阻碍并不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他看中的猎物从来就没逃脱过,哪怕林淡切断了他所有的路,他照样有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弄过来。
曾毅轩,也就是曾镇渊的弟弟,见兄长总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随即感叹道:“哥,原来你看的是她啊!这女人蠢死了,明明被汪骏背叛,还愿意替他生孩子,又给汪家当牛做马,你说她图什么?我要是记者,我都想跑到她面前去采访采访她,真搞不懂这些傻子的脑回路。”
曾镇渊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把林淡看在眼里。
恰在此时,他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语气十分凝重:“曾总,您让我办的事没办成,那边不答应。”
“为什么,是嫌我薪水给的不够?”曾镇渊姿态闲散。
“负责人说林淡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又在危难之际一直没放弃他们的研究,眼看金鼎有了起色,他们想与公司共存亡,不愿意跳槽。”
“你开的价码是多少?”
“已经是您给的上限了。”
曾镇渊终于严肃起来,沉吟道:“那就暂且搁置这个计划吧,不要再与研发小组的人接触。”
“好的曾总。”
看着逐渐黑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曾镇渊眸光不停变幻。他完全没料到在金钱的诱惑下,金鼎的研发团队还能不为所动,看来林淡这一个多月没白做工。她收拢人心的能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发觉兄长表情不对,曾毅轩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怎么了?没挖到人?不能吧?”
“没挖到,金鼎的研发团队对林淡很忠心。这个女人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曾镇渊喟叹道:“我擅长迂回战术,这个女人却擅长打直球,我俩似乎有些相克。”
能让兄长接二连三吃瘪的人曾毅轩还是头一次见,对林淡不免更为好奇,挠着后脑勺说道:“哥,你越说我就越想跟她见一面了。”
“那就见一面吧。”曾镇渊轻笑着拨打了一个电话。
…………
林淡提前十分钟来到某会所的顶楼,却没料曾镇渊和曾毅轩比她来得还早。韩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
其实林淡一点儿也不紧张,曾镇渊再厉害也只是在商场上,断不会在现实中与她为难。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正准备落座,曾镇渊却先行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态度十分绅士。
他坐着的时候存在感已非常强烈,当他站起来,林淡才发现他竟然十分高大,比190公分的韩旭还高了那么一点,俊美的五官和尊贵的气度使他极具吸引力,然而更令人不敢逼视的却是他深海一般蔚蓝的眼睛。
人为什么会患上深海恐惧症?因为未知,而曾镇渊的眼睛具备与深海一般神秘的魔力。很少有女性愿意与他对视,即便是欧阳雪也从来不敢抬头挺胸地与他说话。但林淡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态度十分寻常,然后温声道谢。
曾镇渊忍不住挑了挑眉,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不免又高了两分。
韩旭坐在林淡身边,直言道:“曾先生请我们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久慕林小姐大名,想与林小姐见一面而已。”曾镇渊打了一个响指,让服务员上菜。他明知道林淡是孕妇,却没有让她自己点单,可见在生活中他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
林淡默默分析着对方的性格和目的,却听曾毅轩贸然开口:“林小姐,你知道汪骏是怎么死的吗?”
“报纸上已经写得很详细了,小曾先生何须多问?”林淡语气平静。
曾毅轩嗤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我所知,汪骏和欧阳雪在一起的时候林小姐还没跟他分手吧?你知道那天晚上他俩在干嘛吗?他俩在干这个。”
曾毅轩把手机摊放在桌面上,全裸的汪骏和欧阳雪在床上起起伏伏,然后被一群青年堵个正着,场面既混乱又不堪。
曾镇渊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不是让你把视频删除吗?你怎么还留着?”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面,他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杀人的欲望。
曾毅轩缩了缩脖子,连忙把手机拿回去,然后继续挑拨离间:“林小姐你看见了吧?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我真是搞不明白,汪骏那样对你,你还帮他生孩子,又帮他处理瑞丰的烂摊子,你图什么?爱情这玩意儿难道真的有那么伟大,能让你牺牲一切吗?如果你打掉孩子去美国读书,你知道你的未来会有多广阔吗?我告诉你,自由的空气才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东西,你还年轻,你应该有更多选择。”
林淡一眼就看穿了曾毅轩的伎俩,忍不住笑了笑。
韩旭却越听越动容。若非立场不同,他也想加入劝说林淡的行列。曾毅轩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难以启齿的问题,林淡如此坚持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那么爱汪骏,爱到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吗?这个猜测像毒液一般侵蚀着韩旭的心。
林淡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徐徐道:“小曾先生,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我永远不会背弃汪家。”
“为什么?”曾毅轩今天一定要搞明白林淡的想法。他头一次看见如此优秀却又如此愚蠢的女人,林淡简直就是一个矛盾体,打从一开始就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林淡思忖了一会儿,直言道:“我是一个孤儿,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吧?我和汪家的缘分早在十三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我刚满六岁,正准备上小学,我的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我由奶奶带回去抚养。我的叔叔婶婶不同意,想把我卖给人贩子。你们知道在华国,被拐卖的孩子会遭遇什么吗?”
曾毅轩嬉皮笑脸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曾镇渊看向林淡的目光变得更为深邃。
韩旭头一次听林淡提及童年往事,却是如此悲惨的一段经历,忍不住看向她,心脏一阵发紧。
林淡喝了一口热牛奶,继续道:“被拐卖的孩子大抵不过四种命运:第一,被卖去偏远的山村给人当孩子;第二,被打断四肢,扔在街上乞讨;第三,被犯罪者训练成小偷;第四,被摘掉脏器用以敛财。而女孩的命运又比男孩悲惨数倍。她们或是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的童养媳,或是被逼迫出卖身体,或是遭受难以想象的欺辱和践踏。而年仅六岁的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深渊面前,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与此同时我又很幸运,在最绝望的时刻得到了薛姨的帮助。若不是她每个月按时寄钱过来,我不会有机会上学读书,更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们谈话。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薛姨的帮助之上,所以我绝不会背弃她。她守护我成长,而我用几十年的光阴去守护她的余生,有什么值不值得?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林淡直勾勾地看向曾毅轩,目光坚定。
韩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完全干涩了。他从来不知道林淡心头竟压着如此沉重的一份责任和使命。她会同意与汪骏交往也是因为得知了对方是薛姨的儿子吧?她不是图汪骏的钱,她是报恩来了,可笑自己却用种种险恶的心思去揣度她的行为。
在这一刻,韩旭恨透了林淡的无私无畏,与此同时也恨透了自己的狭隘和浅薄,若不是他随意评判林淡,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宁愿林淡和汪骏继续在一起,也好过她被这些沉重的枷锁绑缚在绝境里。汪家的处境好起来了,薛姨和汪叔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但是林淡该怎么办?
有谁知道她的余生将在无尽的压抑中度过?有谁在乎她的感受……
女配不掺和(快穿) 第1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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