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心布好的局,毁了。
顾逸亭不去荣王府,他赴宴有何用?
抬望枝桠下的斑驳月色,他竭力平定心气,重新思考下一步该当如何。
隐瞒身份、放慢脚步与她同行?
他和手下既可保护顾家人,也可借这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掩护行踪。
一想到,来日神不知鬼不觉把顾逸亭带到御前,宋显维唇畔噙笑,无端有种“暗搓搓拐骗小媳妇见家长”的得意。
*****
当顾家人忙中有序筹备,宋显维秘密作了部署。
他信不过岭南当地官员,干脆飞鸽传书至京城,请姐夫派人接应。
他将外形彪悍的狄昆留下,负责与荣王府接洽,等他离开数日,再散布“宁王因突发事件改道西行”的消息。
至于轻功一流的江泓,则另带几名部下,扮作北行,跟随在顾家人之后,以暗中保护。
一切就绪后,宋显维装作不经意对顾逸亭道,“恰巧我得去一趟京城,不如沿路作伴?”
顾逸亭闻言,摆出一副嫌弃状,念叨一句“又想着蹭吃蹭喝”。
但宋显维分明捕捉到,她杏眸有刹那的亮光,宛如璀璨星辰,动人心魄。
这一日,顾逸亭姐弟携同陆望春、苏莞绫,以及十余名丫鬟仆役前往二叔公家,与顾仲连的人马汇合。
宋显维目睹二叔公的随行物品时,堆叠两日的小得意轰然倒塌。
二叔公计划把整个花园都扛去京城吗?
大大小小的花木,大至两三尺的大花盆,小至可托在掌心的小盆景,竟装了整整三车!
余人啼笑皆非。
宋显维心中大吼:“放下!到京城后,本王给你买就是!”
但转念一想,老人家耗尽半生伺候的心爱之物,的确是千金不换,只得换个说法,提醒他,不少品种在北方难以越冬,建议交由穗州同好打理。
二叔公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蹙眉端详他半晌:“你谁啊?”
宋显维一愣,遂笑嘻嘻回答:“老爷子,我是阿维啊!”
二叔公一脸茫然。
宋显维挠头:“就是上回,摘了您相思豆的阿维。”
“喔!”二叔公恍然大悟,“老夫想起来了!你康佑九年出生,家中从政,父亲离世,剩母亲、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
“正是!老爷子记性真好,分毫不差!”
顾逸亭姐弟等人听他夸二叔公“记性好”,忍不住噗嗤而笑。
二叔公打量宋显维一身洁净灰白袍子,乐呵呵问:“你今日是来向我们家亭亭提亲的?为何如此朴素?”
顾家人顿时如被雷劈中一般,全傻眼了。
宋显维忍笑道:“是朴素了些。”
“二叔公,您赶紧看哪些盆景不必带走!咱们得启程了!”
顾逸亭急忙岔开话题,成功转移二叔公的注意力后,她低声威胁那笑开了花似的某人:“别随老爷子胡说八道!否则我、我……”
“否则什么?”宋显维吐了吐舌头,以仅有她听得见的嗓音调笑道,“否则你就真嫁给我,然后好好管教我?”
他可不介意。
在顾逸亭意欲抬手揍人之际,宋显维已掠向二叔公的所在,助其重新挑拣,与此同时,顾家仆役以木条、布条等物小心固牢了,以防路途颠簸。
准备就绪后,宋显维接过钱俞手上的缰绳,双足一点,人已腾跃半空,利落翻身上马,动作自然流畅。
他本就俊朗无俦,举手投足自带风流昳丽。
平日身穿仆役衣袍,或许遮掩其中锐气。
但自跃至马背上的那一刻起,朗眉星目迸射出肃杀严峻的气势。
有如一道耀眼光芒,直透人心。
顾逸亭等人眼神微亮,皆有须臾怔忪。
只因他们清楚,他展现的是江湖侠客不具备的优雅雍容,和世家公子难有的凛冽洒脱。
“这家伙!倒还有两把刷子!”
顾逸峰慢吞吞爬上马车,嘴里嘀咕,小眼神透出了浓烈的羡慕嫉妒恨。
宋显维回眸一笑:“想学骑马?我教你,反正……我也是跟我姐夫学的。”
“也是”二字,饱含了太多信息,教众人莞尔。
对上他缱绻笑颜,顾逸亭樱唇紧抿,蜜颊绯红彻骨,既羞且恼,心底飞窜出微妙预感——这一路,束缚她的某些理念极可能被掀翻,甚至会引发惊涛骇浪。
*****
一行三十多人,推拉着各式各样的物品,道上为各种原因停下……走了大半日,才刚离开云山之北。
历来风风火火的宋显维,耐心已消磨一半。
这哪里是想象中的“慢一点点”?
若丢下顾家人,快马加鞭回京,难免担心他们遭遇流寇山贼。
沿途牵肠挂肚的,大抵食不知味吧?
宋显维左右为难,由衷感叹——美色误人!
那个坚毅果敢的宁王,仿佛被软化了。
事实上,宋显维因母亲身份卑微,自幼被排除在争夺储君的范围之外,儿时一心想当闲散宗亲。
姐姐代兄执政期间,对他百般呵护与扶持,唤起他的斗志。
他心里清楚,不论是退位的三哥秦王,腿脚不便的四哥晋王,还是稳坐帝位的熙明帝,均非杀伐果断的铁腕人物,骨子里终归太柔仁。
因此,他为守护兄姐,费尽心力,表现有违本性的冷漠、轻狂与狠绝。
直到遇上顾逸亭。
兴许是梦中的他刻意倨傲,亦有过情不自禁的强悍,导致她怒而退婚。
重逢于现实,他试着一再迁就她。
乃至破了心中“先公后私”的铁律。
连他都觉得自己疯了。
马蹄踢踏声、车轮碾压声悠哉悠哉,穿越春光明媚的山林。
夕阳下,柔风抖动花瓣,飘落在宛转莺啼中。
宋显维无心细赏途中美景,依稀觉察,密林深处,有人鬼鬼祟祟窥探,却未露动机。
是谁?
杀手?仇人?不相干的贼人?武林人士?宋昱派来的?
他一时无从判断,唯有静观其变。
日落时,众人抵达一座县城,并在顾仲连安排下入住客舍。
宋显维转了一圈,确认无危险,才将顾逸亭姐等人请下马车。
二叔公搓揉朦胧睡眼,拉住搀扶他下车的钱俞,继而笑望顾逸亭,夸赞道:“阿维一表人材又孝顺!和我家亭亭果然很般配!”
……不过半天工夫,又认错?
除了当事人,闻者无不憋笑,抖得如筛糠似的。
顾逸亭涨红了脸,抬手扶额,无言以对。
钱俞尴尬万分,感受宋显维的眼神如凌厉飞刀激射而来,内心剩下唯一念头——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25章
夜月勾勒连绵起伏的山陵,勾勒客舍高低错落的屋檐。
随着夜色深浓,熏人欲醉的酒香渗透至前后院,也飘入了树上二人的鼻息中。
钱俞皱眉道:“顾七爷如此好酒,这一路……怕要出岔子。”
宋显维默然。
起初,他见顾仲连人模狗样,却在四婶堵顾逸亭时一声不吭,直到尘埃落定,才说了两句不痛不痒之言,心下对此人甚是鄙夷。
此刻,顾仲连奉命护送老人、寡妇、弱女和小少年,居然喝得半醉,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一刻,宋显维无比庆幸自己跟来了。
但愿海外势力,别太快发觉他的小伎俩。
“殿下,咱们真要带上这一大帮人上京?”
“先过了广南东路再说,”宋显维嗓音闷闷的,“积聚在我阳跷脉上的毒,积聚越久,易落下病根。进入江西后,我和阿竺改道东行,跑一趟仙霞岭,请师父助我;你留下,必要时,持令牌调人来护着。”
他年幼随霍家兄弟习武,纯属贪玩。
后来正儿八经学艺,便去寻霍家兄弟的师父傅青时。
傅青时因其身份之故,收他为徒,并在他在外游历时随行指点。
而今出了状况,宋显维率先想到的还是这位恩师。
忆及早年习武,宋显维免不了记起共同成长、出生入死的一群部下,尤其是刚离世不久的袁峻。
“当初,阿峻奉命北行前,还开玩笑说,你和阿竺分别化名为阿金阿木,换作是他,定然得叫‘阿土’……”
可惜,人没了。
钱俞苦笑:“若非您的毒未除,属下早就请命彻查此事。当然,您交给阿泓也对,毕竟是他的人先觉察。”
千娇百味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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