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兰兰轻轻一“哼”,道:“学习到脸上去了?”
她这时就近看到周修常脸上的伤势,也是心存眷注,好不心疼,但此刻若是表示出关心之态,则有些不成体统。虽然如此,她还是伸出手去,假装用力、实则轻柔地掀起周修常的下巴,用法官一样的眼睛审视了一下伤势,冷冷地道:“不疼吧?”
恐怕除了周修常、苏语琪和郑大千之外,别人听不出这话音里的一丝温柔。
周修常摇摇头,道:“没事了。”
竺兰兰低声道:“是不是……”
周修常道:“真的不是。我这个伤,和他完全无关。只是事有凑巧,发生在了昨晚而已。”
竺兰兰想到今天早上韩双乙神情平静,问道:“那你们……没事了么?”
周修常道:“应该是吧。他也没什么反应嘛。”
竺兰兰听了,顿觉内心一块石头落地。若是事情愈演愈烈,她这个教师处理起来便棘手至极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细问,她看了一眼苏语琪,只见苏语琪一双明眸正忐忑而幽深地看着她,目光中也好像有几分得意和挑衅,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一些只有女人才会感悟、理解、交流的东西。两双各擅胜场的美目相对,由于身份地位的不同,苏语琪很快便避开了目光。
竺兰兰相信,此刻自己的目光也同样复杂。眼见得快上课了,大部分同学们都回到教室,数十双眼睛都疑惑地向这边看。她用呵斥的口吻,轻声说:“你还不回去?快上课了!”
苏语琪立刻站起来,红着脸用蚊蚋一样声音说:“谢谢老师。”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竺兰兰又看了一眼周修常,便扭头向讲台走去。周修常从她这一眼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东西,内心中觉得让苏语琪去吻自己实在是有些莽撞和荒唐了。刚才竺兰兰的那一眼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说:你和她是谁主动吻的对方?你们接吻时,想没想到我?这一幕多亏是我看到了,要是别人看到了怎么办?你还真是大胆,想怎么补偿我?……
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也许是周修常自己想得纷繁复杂了。他正这么抚慰自己小心脏的时候,忽然前方有一个人回过头来,凛凛之目向他投射出一道深邃幽远的目光。
周修常没有顺着这道目光回视过去。而这道目光也随即消失了,目光的主人很快就回过头去。
在重生后,第一次遇到这道目光时的激动和深情而今竟已恍然久远。那深切的怀念是被深埋在心底,还是被这一世的种种诱惑所冲淡?
周修常不禁想起了前一世的她,他遇到她之前的她。他想到,两个人相濡以沫的脉脉深情,是用许久的时光铺垫而成,那看似水到渠成的柔情蜜意,其中有多少根植于灵魂而不是理智?
或许,那是理智的选择和依恋,带着成年人的取舍与担当……
周修常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这个叫林梦瑶的女人。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激与回报,在对方看来是不是一种唐突,是不是可笑,是不是无聊……
周修常摇摇头,想道:“不管怎样,保她一生一世的周全和幸福,我义不容辞、理所应当。”
在学校的日子很慢也很快,一堂堂课排着次序,抬头黑板,低头课本,就在这抬头低头之间,一上午的时光流水般驶过。
这一上午,周修常仔细观察了几番韩双乙,只见这家伙神色如常,和他的跟班孙成义、张子达说笑时也没什么异常,倒是孙、张二人一开始怕他提及旧事,笑话他们临阵脱逃,颇有些紧张;后来见他毫不提及,便也就慢慢地放松下来,和往日情状无异。对于周修常,韩双乙表现得就好像不存在一般,正眼也不瞧一下,但也不刻意回避。而苏语琪在知道周修常的伤势与他无关后,对他也就没有了强烈的敌意,偶尔他主动和她攀谈,她也不咸不淡的说上两句。毕竟,对方是一把手的公子,两个父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太僵。
中午时分,苏语琪和沈月月相伴吃饭去了,竺兰兰想必是不想在校园里和他走太近,也没有来找周修常。于是,周修常对郑大千道:“走,中午陪我做一件事。”
郑大千道:“不就是请我吃饭嘛,这我当然要陪你了!”
周修常道:“光知道吃!你就不想知道,昨天晚上韩双乙找了谁吗?”
郑大千眼睛一亮,道:“谁呀?你要干嘛去?今儿是要找报复吗?应该的,瞧你被打成这样,必须找他报仇。”
周修常冷眼看着郑大千一脸激动的样子,嘿然道:“你能打架吗?”
郑大千不屑地“切”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方多少人?”
“一百多。”
“一……”郑大千双腿一软,“咱多少人啊?就咱俩?”
周修常笑道:“就咱俩。”
郑大千一挥手:“不去了!”
周修常哈哈笑道:“逗你呢!昨天是一百多号人。不过今天我想不会这么多人,但是我不敢肯定。”
郑大千道:“我也逗你呢!我跟你去,大不了我扭头就跑。”
周修常道:“嘿!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好在目的地离学校不远。没一会儿,周修常和郑大千便走到一条宽敞的马路上。
郑大千道:“老大,说了半天,今儿找的是谁呀?真要打架,我叫人去。”
周修常道:“不打架。要是打,我就直说了。”
“我就怕你要面子,不敢叫人。你看这脸,唉……”郑大千说着,摇了摇脑袋,“不打架,那干什么来了?”
周修常道:“找一个人。昨天韩双乙找的是职高的一个叫什么沈哥的家伙。你认识?”
郑大千点头,道:“我靠!沈哥!城西扛把子啊!他能找到他很有脸!真是沈哥?”
周修常道:“那就是了。”
郑大千道:“怪不得你被打成……”
周修常不耐烦,道:“不是!我的脸真不是他们打的!我跟你说,后来这个沈哥被我叫的人抽了一顿。”
郑大千道:“吹牛逼!”
周修常道:“骗你我是你爸爸,不骗你我是你爷爷!”
郑大千道:“一看你就是当爸爸的……啊呸!占便宜!”郑大千虚张声势,掐了掐周修常脖子,又道,“你说的真的假的,谁啊?能把沈哥揍一顿?我听说,别看沈哥人小,心真他妈狠,说捅人就捅人,在城西没人敢碰他,怎么会……”
郑大千说到这里,猛地听得路边一个人叫道:“沈哥死了!”声音有些凄苦和愤懑。
两人循声望去,解放路与一条小巷的交叉路口上,一个高个子少年蜷缩在墙角,一脸伤心黯然。这少年便是昨晚的烈士后代郭忠了。
一听说沈哥死了,正在替沈哥吹嘘的郑大千万分惊讶,这两年来一直横行西城的小混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而和郑大千一样吃惊的,还有周修常。他想的是,昨晚上小金子说并没有往沈哥的要害之处打击,不会致命,难道小金子下手重了?昨晚离开时,那沈哥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地上吗?
周修常见郭忠伤心的样子,于心不忍,走过去道:“郭忠,你还记得我吧?”
郭忠抬头看看周修常,点点头:“我从早上就在等你,你能给我个活干吗?”
周修常一点头,道:“能。不过,那个叫沈哥的少年,是怎么死的?昨晚我们离开时,他不是坐起来了么?”
郑大千听着二人对话,对昨晚的情形便有了一个轮廓式的了解,似乎沈哥真的被周修常叫去的人揍了一顿。
郭忠叹气,说道:“不是你们打死的。沈哥他抗击打能力很强,要不然也不能被打了那么久,也不松口。”
周修常微微点头,他对于沈哥的倔强,或者说顽强、执拗,是领教过的。他道:“我们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郭忠道:“你们走了之后,我扶着沈哥回职高。弟兄们不待见他,因为他被打倒了,不再想跟他混了。我跟他们说,沈哥到最后也没有屈服,他们不信,让沈哥滚蛋,认他们做大哥,沈哥不愿意,就又打了起来……”说着,郭忠眼圈一红,顿了一顿,续道,“因为是他们职高内部的事儿,我谁也帮不了。对方一个人见沈哥受伤了还这么能打,就动刀了,一刀把沈哥捅死了。”
郑大千听得目瞪口呆。而周修常在听到一半时边猜出了大概。这人称沈哥的少年命运真让人哭笑不得、唏嘘感叹,明明已经威风扫地,却还是宁死不屈,却被同样几个气血旺、没轻没重的少年送上了绝路。这样的下场,看似凄惨,实则必然。
周修常见郭忠悲痛不已,道:“怎么善后的?你知道吗?”
郭忠摇头:“我当时就跑了。”说完这句话后,郭忠咬咬牙,好像在跟之前的自己和值钱的生活决裂一般,“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一开始是打,后来还是打,没完没了,越来越狠,越来越要命……”
周修常问道:“你和沈哥什么关系?”
郭忠抬起头,看着周修常,叹气道:“小学同学。我们都是初中就辍学,后来他去了职高。半年前才在街头遇上,我就跟他混了。”
周修常觉得可悲可笑,原来郭忠和沈哥的关系并不是称兄道弟的紧密,但在沈哥受难时,郭忠却挺身而出。这人叫郭忠,真可谓是愚忠。正要说上几句,忽然耳畔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
“哥哥,他俩是谁呀?”
第八十章 面子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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