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第4章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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