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见到宝贝孙女干净得像被洗过的天空一样的笑容,心中的烦闷瞬间消散一空,搂着孙女笑说:“奶的小心肝,真是奶的开心果,奶有你啊就啥也不愁了。”
傅有粮急匆匆来到地里,见自家老爹和二哥正扛着锄头在花生地里锄草,傅小饼和傅小米俩个大的往竹篓子里捡他俩锄出来的杂草,别人家的孩子也一样做着这些简单又累不着的活儿。
傅小饭、傅小馍两个小的正和几个女孩子骚包的在捉蝴蝶,完全不知生活疾苦。
而他那能耐的把自家老娘气得够呛的二嫂正站在田埂上,一脸是笑的朝老爹二哥说着什么,好在爹和二哥及一双侄儿都没搭理她,却惹得地里其它上工的人频频看过来。
真丢人!
他憋着气,快步走过去,大喊:“爹,二哥,家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娘被二嫂气得不行了,让你们回去准备后事啦!”
“啥?”傅老头举起的锄头顿在了半空中,一股冷意从脚底一路往上爬:“老太婆!”
傅有田听说是自家这不要脸的媳妇把老娘气得快死了,冲上田埂就朝她煽了一耳光:“臭婆娘,惹事精,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偿命!”说着把锄头一扔,招呼四个孩子和傅有粮扶着颤颤魏魏的老爹一路往家里赶。
刚刚他和老爹正带着四个孩子在地里干活,方芳回来了,一副讨好的样子,说了不少动听的话,例如好好和他过日子,踏踏实实干活云云,他虽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开始动摇,毕竟自己对她付出过太多的感情,又有两个儿子,当了爸,不得不为孩子想,个人得失都得靠边。
谁知道他的心还未完全动摇,她就把他老娘给气死了,他真为自己刚刚的动摇感到羞愧,他对不起拉拔他长大的亲娘呀!
方芳站在田埂上,用手捂着被打得火辣火辣的脸,呆愣愣的看着一家子风风火火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有田那个怂包蛋竟然敢打她?
她不活啦!
她准备坐地上撒泼来着,但看地里的人都埋怨的看着她,好似她再做点什么就会一齐冲上来用锄头把她给埋地里一样,她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跑了。
方芳离开地里,准备坐车回城里再投靠兄嫂,老巫婆要真的被她气死了,老傅家的人不将她撕了?
可是来到车站司机不让她上车,因为她没有介绍信,她赶忙跑到刘三河家去开介绍信,刘三河不在家,刘家人说他去地里督促大伙干活了,她只好又跑回地里,找到了刘三河提了开介绍信的事。
“听说你把你婆婆气得快不行了?”刘三河并没应她,而是一脸严肃的问。
第9章
方芳下意识低下头,嘴里却说:“我没。”
“方芳同志,你来我们黄土山生产队也八年多了,你是知识青年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帮助农民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同志,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但尊老爱幼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咋能这么对长辈?传出去还以为是我这个大队产没带好知青,连带着我们黄土山大队的社员走出去都没脸。”刘三河义正词严的说。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全落在身上,扎得人格外疼,方芳的头更低了。
她是最早下乡的一批知青,来到这就和傅有田好上了,当年就生了小饼,本以为生了儿子在李家就能被供起来,可是婆婆却爱闺女,更何况和她同年进门的李秀芝也在她后面生了儿子小米。
因为李秀芝娘家爹是小学老师,李秀芝虽然是乡下丫头,学问也不错,其实她心里一直不肯承认罢了,李秀芝的学问比她要好,就这样,她觉得在婆家没有李秀芝受重视,哪哪都不舒服,就想找点事来闹一场。
奈何傅有田是个怂包蛋,在老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对兄弟侄子也好得不行,她就更气了,明面上摆脸色找事,暗里又和傅有田吵,没别的,她想分家,可是傅有田一口就给回绝了。
她从小是锦衣玉食的城里人,来到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本就一肚子委屈和不满,如今嫁个男人又这么怂包,哪还有过下去的心思?而且当初要不是看着傅家几代贫农,根正苗红,能帮她解决娘家成分不好的问题,她才不会看上傅有田。
正巧家里穷得要揭不开锅,她就借机和傅老太提了提娘家兄长过生日的事儿,傅老太果然同意让她回城里一趟,目的自然是为老傅家买粮食。
终于拿到离开的介绍信,她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城里,和哥嫂说了自己的遭遇,哥嫂就让他在城里相看几个对象,等相中了,再回来把傅有田踹了,到时候就嫁到城里享福,她自是满口同意。
谁知道正相看着,傅有田来了,把对方吓跑了,她再找上门人家怕惹麻烦理都不理她了,后面她又想找别人,因为傅家兄妹那一闹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处对象,而且兄嫂听说小馍被傅家带走了,还要问他们要钱和粮食才肯离婚,立即就转了风向,劝她不要离婚了。
她这才回来,本以为几句好话就把一家蠢蛋忽悠住,再好吃好喝供着她,没想到事情完全不受她控制,傅老太被她气得快不行了,她害怕想走又没介绍信,找到大队长介绍信不给开就算了,还一顿训,她还有别的出路吗?
刘三河继续训:“身为知青,做出这样的事儿,你这不是让大家有样学样嘛,你让我以后怎么管理生产队,怎么带领大家伙积极建设社会主义好生活?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不知道补救还想走,方芳同志,这介绍信我是不会给你开的,不说我这个当队长的不同意你捅了大蒌子就这么拍拍屁股走,大家伙也不会同意的,你们说是不是?”他朝着大家嚷了一嗓子。
“是!”大家齐声应道。
方芳扫了众人一眼,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你们不就是欺负我没爹没妈吗?”
“方芳同志,你有这思想要不得,我们黄土山生产队可是民风朴实,全然没有你讲的那啥欺负人的事儿,话说,做错事的是你,你倒好,倒打一耙,你这同志,都下来改造这么多年了,咋思想觉悟还是这么低?看来还得继续改造,这样,我和你婆家说一声,以后牛栏铲牛粪的活就交你了。”
想到要去那恶心扒拉的地方去年干活,方芳两眼一翻就要晕。
“咋的,不乐意,那就改成清理旱厕?想想也是,挑挑粪便更轻松。”刘三河又说。
方芳立即就不晕了,牛粪大不臭,人粪臭哄哄,她当然更愿意铲牛粪。
“大家加把劲,这天乌黑乌黑的,可能又要下雨,在下雨前把花生地的草锄干净,等雨一下来花生就能喝饱水,结满花生,到时候家家户户分多多的花生吃。”打发了方芳,刘三河站在田埂上朝大伙喊道。
一听到可以分多多的花生,大家干活的热情更足了,加快了锄草的速度。
而方芳,没开着介绍信又劈头盖脸被训斥了一顿,哭着跑了,如同一只过街老鼠一般,遇到人就对她指指点点,她吓得抱头乱镩,但她没地去,兜兜转转只得又回了老傅家。
傅有田和傅老头一伙人回到家里,见傅老太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急得不得了,傅有粮跑出去找村医。
傅有田握着老娘的手扑通一声就跪了,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娘啊,是儿子不孝,讨了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回来祸害您老,祸害家里,儿子该死啊,您老可千万不能有事,您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也不活啦!”
傅老头被傅冬月搀扶着,整个人抖了起来,脑里就一个念头,老太婆不行了,咋办?咋办呀?
傅冬月怕爹急坏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傅老头猛的看着小女儿,接着又看向床上躺着的老太婆,好家伙,要死不活的老太婆在和他挤眉弄眼呢,他气得在心里直骂,这该死的老太婆,吓死他了!
知道老太婆这是要治二儿媳妇,在做戏呢,便放下心来,往旁边板凳坐了,拿出腰间的烟杆抽烟,看戏。
西屋的傅小雨吃饱了奶也没睡觉,贤起小耳朵在听动静,奶真厉害,老戏骨说的就是她,那不安分的二伯娘指定不是奶的对手,不过她还是要在心里许个愿,让奶把二伯娘虐得惨惨的才好。
李秀芝见女儿在管闲事,原本紧绷着的脸,立即绽放出一抹慈爱的笑来:“小家伙,你才多大,就开始管闲事了?瞧把你能的。”
傅小雨拿出嘴里全是口水的手,坏坏一笑,糊了妈一脸,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哦。
李秀芝哭笑不得:“小气的娃儿,还不能说你了。”
傅有粮风风火火跑到村医耿老头家,带着他就回到家,在门口看到罪魁祸首,理也没理就进了屋。
耿老头装模作样的给傅老太诊治,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去熬副药,能不能救回来就看老嫂子的造化了。”
傅有田立即号啕大哭起来,几个小的也跟着哭,傅老头频频叹气配合,傅冬月干嚎,一时间屋里热闹极了。
傅有粮也做样子喊了几句娘你不能死,趁傅有田不注意,朝耿老头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我耿大叔,这么帮忙。
耿老头看了傅有粮一眼,更是入戏:“你跟我去我家拿药,唉,老嫂子明明身子骨硬朗,活到百八十岁是没问题的,这都是谁造的孽哟。”
“娘啊,儿子对不住你啊,儿子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你好好活着。”傅有田一听老娘能活到百八十岁,而如今才五十多就要死了,要不是那不贤惠的媳妇,老娘哪会死?都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害的,他不是人啊。
傅有粮看不下去,怕再待下去就会穿帮,赶忙带着耿老头走了,临走前顺便提了一嘴:“二哥,二嫂在门口。”
傅有田唰的一声爬起来就冲了出去,果然看到方芳在,向前又是一个耳光:“该死的婆娘,黑心烂肺的东西,我傅有田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丧门星,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愤怒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傅有田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性子又和善,如今被怒火冲着,话也利落了,声音也哄亮了,哪还像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人?
“有田,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求你别赶我走,我会留下来赎罪,我给傅家当牛做马,我伺候爹娘和你,照顾儿子侄子,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上,让我留下吧!”方芳这会子也顾不得矫情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扑通就给傅有田跪下了。
刚刚耿老头说婆婆怕是救不回了,她就真的怕了,要是婆婆没了,老傅家定饶不了她,她城里也回不去,黄土山生产队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啊?
她今天豁出这张脸去,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傅家,想到这,她一把抱住了傅有田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田,看在小饼小馍的份上,就原谅我这次吧,我好歹是他们的妈呀!”
傅有田一脚踹开她,斥道:“你还知道你是他们的妈,你相男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他们的妈?你气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他们的妈,他们有你这样的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你给我滚,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了。”
方芳被踹翻在地,顾不得痛还想往前爬,可看到傅有田红着双眼,咬紧牙关,极力忍着心头的怒火,估计她再敢向前一步,她就会被他揍成猪头,吓得愣在了那里。
傅小雨听到外面干打雷不下雨,想着二伯还是顾着与她的情份,自已的妈都要被媳妇气死了也舍不得揍她,要搁在别的男人身上,方芳这会子已经被打得连自己的爹妈都认不出来了吧!
傅有田想揍她来着,但看她是个女人,又长得斯斯文文,哭得惨兮兮的,再说她好歹也是自己两个儿子的妈,实在下不去手,只得再骂:“黑心烂肺的女人,离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方芳听到这话,吓得都抖了起来,她现在还回不去城里,又没找着下家,要是离了婚怎么在黄土山生产队立足?她不离,她死也不离!
正在她准备再求傅有田的时候,傅冬月沉着脸出来了,对傅有田说:“二哥,娘让她进去。”
第10章
“有田,你看,妈说让我回家去,妈都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你咋就这么铁石心肠呢?”冬月的话让方芳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她楚楚可怜爬过去抱住傅有田的腿,乞求。
傅冬月看着原本总一副高姿态的人,如今这副做低伏小的样子,有些不忍看,对傅有田说:“二哥,别让她在外面丢咱家的脸了。”
傅有田再次踹开她,沉着脸进了院子,傅冬月看她一眼也跟了进去。
方芳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脑中都是一片空白的,结婚八年多,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男人,她都这样不要脸的三番两次跪下来求他了,他却无动于衷,他的心何时变得这么冰冷强硬?
她当然不知道,傅有田那颗深爱她的心,在她背着他相看别的男人的时候,在她不但不承认错误,还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提出离婚分儿子的时候,在她将他的母亲气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死了!
一个人对你,要是心都死了,哪还有什么情份可言?自是除了厌恶、怨恨外,便再无其它。
正她当绝望的时候,院里传出傅有田的怒吼声:“还不进来?嫌丢人丢得不够吗?”她心头一喜,希望在心底又冒了芽芽,爬起来顾不得扑打身上的灰尘,狼狈的跑了进去。
她进到正屋,傅老太的卧房,见傅老太虚弱的躺在床上,旁边站着傅老头、傅有田、傅冬月和饼馍米饭四兄弟,见她进来,没有一个人理她,她的心沉了沉,唯唯若若的走到床边,喊:“爹。”
傅老头不理会她,在床檐上敲了敲烟杆,她看着那柄烟杆犯怵,好似随时要朝她的头骨上敲,她走远几步,又喊儿子:“小饼,小馍。”
“哼!”小饼气她将他和爸从舅家赶出来,撇开了头。
小馍张了张嘴,想到她不让他回来,把他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哪儿去不了,见不着爷奶爸和哥哥们,低下头也不想理她。
方芳心像被刀子戳一样痛,别人不理她也就罢了,连她怀胎十月下的崽也不理她,她有这么差劲,这么讨人厌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冷落她,是不是因为她没爹没妈,看着好欺负?
“小饼他妈。”突然,床上一直闭着眼的傅老太出声了。
方芳立即收回悲凉的思绪,向前一步弯下腰应道:“嗳,妈,我在。”
“妈快不行了……”傅老太盯着她,缓慢而有气无力的说。
方芳扑通又给跪了:“妈,我错了,我不该气您,您千万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在这里还怎么过日子?
“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也许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人力解决,唯独死这个结局,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改变不了。”其实这话是傅老太的心里话。
傅老太对死看得很开,完全没有一般老人那样恐惧死亡,她觉得世上之事,唯有死这件事情最是公平,不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穷人乞丐,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谁也逃不掉。
大家伙的心情都沉重起来,特别是傅有田兄妹,想到父母已经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下他们离去,心里不由得悲痛万分。
方芳也想哭,她是个不会控制情绪的人,就真的哭了起来:“妈,你别死,我舍不得你死。”此刻,这是她的真心话,以前她总在心里咒骂傅老太早点死,可如今,傅老太的生死关系到她的容身之地,她不想她死!
“哭啥哭,娘还没死呢!”傅有田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吼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方芳从城里回来,他心里就有股火在镩,看她一眼,听她说一句话都觉得厌恶,想发火,要搁以前,他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哪敢冲她发火!
方芳立即停下哀嚎,小声抽泣着。
“爹娘,我抓药回来了,我先去熬药。”傅有粮提着几捆纸包的药,说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傅老太突然就笑了,朝方芳和傅有田招了招手:“过来。”
一家子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傅老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有田自是二话不说走了过去,方芳犹豫片刻也走向前。
傅老太抓住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我死了以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能结婚是缘分,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离婚,这样不好,更对小饼小馍不好。”
“娘,你说啥呢?”傅有田听出傅老太这是在交代遗言,急得立即抽出了手,喊道。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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